第四五章 暗涌(中)

其實在這個結果誕生之前,大部分人並不看好陸無歸推薦的高行天。因爲當時還有一個兇名更加昭著的狠人蔘加試煉。

一線飛劍,郞永絕。

當是時,郞永絕剛剛刺殺刑部郎中管述風於帝都坐看閣,刺殺事件攪起滿朝風雨,江湖震動,犯了廟堂與江湖的大忌,若論嚴重程度,此事還要在金寒窗誤殺欒祥光之上,畢竟青州事件還可歸咎於民變難控,坐看閣這個卻怎麼解釋?

須知廟堂與江湖似近實遠,規則價值體系截然不同,雖然互有滲透,卻根本無法融爲一體。尤其今朝擁立的乃是青州琅琊李氏,琅琊李氏書香門第,毫無江湖背景,相較武究天人、霸凌四海的前朝皇族,李氏這些年在涵養民生方面固有長足進步,但是江湖控制力則是短板愈短,大大減弱。類似螞蟻窩這般新興勢力,也能公然盤踞一方,就是直接的例證。不過仰仗着朱崖的巍峨投影,雖然廟堂無法直接有效的制約江湖勢力,江湖勢力卻也對廟堂的繁文縟節表達了足夠的尊重。

尊重體現在武林人也要守法。

除卻高手林立的大內皇城以及苗望北坐鎮的東北燕州境,其他各級官府或多或少都存在着缺乏高端武力威懾的尷尬,無法實際約束武林人的活動,但是武者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個原則不可改變,落於紙文的律條絕對不可逾越。當然此間的法理量度相較常人的範疇要寬鬆許多,官府也壓根沒指望武林人徹底守規矩。打打殺殺?可以。但是請不要隨心所欲。至於武林實力介入朝堂,公然刺殺官員,這是斷難容忍的。青州之事已鬧的天下騷動,坐看閣事件更是將危機逼近了帝都,再發展下去,還會風波若何?武陵山莊豈是讓人試探底線的存在!當時惜字如金的朱崖就放出了令人震驚的消息,說是孟三公子考慮不日下山,進行第三次江湖遊歷。

事態這般發展,郞永絕來投螞蟻窩倒也順其自然。不去外土避避風頭的話,中原除了螞蟻窩,還真沒幾個敢收留一線飛劍的勢力。然而白追與霍離生明堂堂的站在郞永絕的身後,齊做推手,這就不自然了。

試想,倘若郞永絕順利入窩,三方強手合力,螞蟻窩豈有陸無歸立足之地?

“還不是因爲姓高的礙眼麼,白爺也是被逼的。”

馬鈞從古山頌口中聽到的正是想證實的。在陸無歸蟻窩出道之前,惘然劍白追和一慟三哭霍離生可是死敵,於是他把這個思路延展下去,輕輕點提道:“白爺、霍爺聯手,因爲防範陸高結盟?”

古山頌倒酒的姿勢頓了一頓,打個醉嗝道:“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哦。”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人心大勢所趨嘛。但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吧。要結盟?彼此地位先得對等。高行天雖然近期勢不可擋,但離血蟻還差一大步。”馬鈞一邊推着空杯討酒喝,一邊比劃道:“他還不是血蟻,拿什麼與陸無歸結盟,俯首聽命甘爲馬前卒麼?陸無歸倒是願意,姓高的能幹?”

“你呀你,鼠目眼光,就是看不清現實。現在不是,遲早是,板上釘釘。那個位置等於蟻王的候選,除了姓高的,誰有資格佔據這個位置?杜風?有那麼頂點可能,不過死了。薩波?腦袋不夠用,橫衝直撞,太蠢。肖曲東?呵呵,太醜的不要提。王不破?哎呀呀,一個活不過冬天的笑話!尤量感那些老傢伙摒除在外,如今蟻窩能成血蟻的還有誰?”古山頌信誓旦旦的道:“不出特殊情況,下一隻血蟻必定是高行天。可以說他只待桑玉躡垂青啦,這事蟻窩誰都清楚,你只是嫉妒,別不承認。”

馬鈞倒不在意這個結論,只是繼續小聲刺探道:“白爺沒找姓高的談談?”

古山頌捏着酒杯,不屑道:“那就得等白爺從無量海回來了。不過,這種層次的對話,呵呵,就算他們之間接觸,又是我等能知道的麼。唉,談這些作甚。馬兄啊,你說我們整天琢磨着一些旁枝末節,大多時候心神不寧,擔心着那天突然就被功勞薄壓垮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甚至不惜攀附他人,這個樣子,還算是殺手嗎?”

馬鈞看見古山頌變得殷紅的臉面,勸道:“山頌,你醉啦。”

古山頌迷濛着眼睛,喃喃道:“我也知道醉了,但可怕的是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廢了?經歷昨天的大清洗,我還活着,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哀。”

馬鈞按住古山頌的酒杯,試探道:“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我交情,但說無妨。”

古山頌往椅背上一靠,嘆氣叫道:“晚了。”

馬鈞愣愣的盯着古山頌看,包括俞二那一桌也陸續投過來目光。“晚了”這兩個字在蟻窩裡代表的意思是非常嚴重的。

古山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擺擺手道:“能找個人喝喝酒,聊聊天,我就已經很知足了。馬兄,我們這種人之間啊,說白了,談交易可以,至於交情,水上浮萍啊。”

馬鈞也不生氣,從碟子裡揀起一粒花生,隨手丟進嘴裡。仰脖的一瞬間卻是怔住,險些嗆到。因爲酒館的門口已是站着一個魁梧漢子,與那漢子眼光對上,他就覺渾身發冷,頓時有些後悔剛纔說的話語。

天知道,這個殺神什麼時候來的。

站立着的漢子刀不離背,衣裝簡潔,面孔沉默深肅,眼睛閃露的精芒卻像刀光一般凌厲,這個不是別人,正是蟻窩風口浪尖上的人物,高行天。

高行天冷冷的掃過酒館內諸人,目光到處無不沉寂,他邁步進來,選了個裡面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後喊了聲:“趙老闆,上酒。”

趙祖欣從櫃檯下伸出腦袋,笑意盈盈道:“還是兩小壺二月春?下酒菜不用?”

高行天微微點頭,道:“吃過了。”

趙祖欣應了聲,向後方簾幕叫道:“二月春,拿兩小壺,給卯字桌。”

少頃,半截簾幕揚起,一個面目黝黑其貌不揚的青年端着盤子走了出來。青年低着頭走到高行天桌邊,忽然頓住,只聽高行天淡淡問道:“趙老闆,這個夥計面生得很。”

趙祖欣哦了一聲,應道:“你說阿衡啊,他入窩算早的,只不過試煉留的傷勢過重,武功幾乎廢掉。窩裡不養閒人,因爲手巧,就選他做個工蟻的角色。由於前段時間工蟻的職位被裁撤了十之七八,他沒了生計,就到我這裡來幫幫忙,混口飯吃。”

高行天敲敲桌子,被稱作阿衡的青年倒是知機,趕緊放下酒壺和杯盞。在這個人身邊立了一小會兒,阿衡就覺的渾身不適,他退後兩步,猛地轉身,卻覺有隻溫潤的手掌抵來,一股柔和的力量卸掉了他的衝撞,阿衡晃了一晃,趕緊抓緊手上托盤。定睛去看,面前卻是眉目如畫的一個人。

“小心了。”那女子鬆開手,淡淡的道。

阿衡臉上滲着細汗,斜着身體避開,連連點頭稱是,哈腰逃回了後堂。

高行天眼皮不擡,已知來者爲誰,他沉聲道:“伊敵,你來幹什麼?”

伊敵躬身一禮,便在高行天的對面坐下,從容道:“高大人,您作爲我的擔保人,還請教我我如何在蟻窩立足。”

高行天眉心輕皺,道:“我有這個義務嗎?”

伊敵道:“根據當初玄蟻的交代,您作爲擔保人,在初始的一週有指導我的義務。我本不願打攪您,但是實在是一頭霧水,只能來聆聽教示。”

“這種事找舉薦人不好嗎?非得找我?”

“……”伊敵閉口不言,明亮的眼眸則是直直的凝視過去。

高行天斟滿酒,一飲而盡,記起剛入窩那會兒的時光,別有情緒暗生,鬆口道:“也罷,我對蟻窩的規矩表示尊重。不過一週時間肯定不行,沒那麼多給你,只有半天,事後不要再來煩我。想了解什麼,現在問吧。”

伊敵想了想,首先問道:“如何落腳立足?我有什麼義務?還有可否自主行動?”

高行天一時不作答,慢慢飲盡三杯酒,然後轉首看向窗外,秋天的蒼穹深邃高遠,淡藍的天幕裡幾抹白雲聚散離合,遠處山崗黃綠主色,但卻漸染斑斑楓紅,颯爽之意從高空俯降而下,風動三色,浪濤般層層翻涌。迷人風光裡,有座精緻院落半遮半掩,紅牆翠瓦隱約可見。

看到那院落,高行天心裡自動蹦出一個人名,桑玉躡。

蟻后桑玉躡的半山庭居由三個三進庭院組成,乃是整個蟻鎮最爲奢華雅緻的居所。

“住所?目前你只能在這條街邊的空房子中選取。沒有主人的房屋會在門前懸掛牌匾標註,你隨意挑取一間,再去執律廳登記,如果審覈順利,房子就是你的了。爲蟻窩效力三年以上,纔有權利在允許的範圍內建立私人住所。”高行天說着,面前卻有素手攜壺,細泉入杯,他冷冷看向對面,看到一張素麗沉靜的臉龐。不過就是女子的這份自然讓他心中泛起波瀾,所以高行天沒有收回目光,更遞出去了別樣訊息。

伊敵接受到秋風一般的殺意,此時杯中酒滿,她輕放酒壺,淡淡道:“人貴有自知之名,其後方能柔弱勝剛強。伊敵知曉自己的位置,就目前局面而言之,您若殺了我,蟻窩再也不會有大人立足之地。”

高行天道:“不想知道爲什麼對你有殺意?”

“……”

伊敵低頭不語,女子很擅長沉默,而她的沉默總是宣示出別樣的意味。她這邊不說話,高行天更不會主動說什麼,刀客便是一杯接着一杯,兩壺二月春須臾功夫兒就見了底。

杯中物,高行天雖好,但是極爲自律,飲前必有約束,從從不貪杯。

高行天從懷中摸出一點碎銀,放到桌上,然後長身而起。此時,古山頌也撐着站起,滿帶醉意而去。馬鈞本想小送,但是觀察到高行天也在這個時候離席,便一聲不吭坐了回去,伸手抓來尚有剩酒的酒罈子,自斟自飲。

俞二那桌則是一直靜悄悄的,偶爾說什麼都低聲細語的。待着人撤的差不多了,俞二才扭過頭,向着馬鈞歪歪脖。

馬鈞略一猶豫,便拎起酒壺,拼了過來。平日他和俞二並無瓜葛,只是經歷昨晚事件,某種程度上說,兩人已是共犯。果然他甫一坐下,就聽俞二叨唸道:“馬鈞,杜風死了。”

馬鈞沉聲道:“是,窩裡都知道。”

“杜風倒了,中間派再也沒人願意挑頭了。我看你那邊說話也不怎麼太避諱,怎麼,你想倒向白追?”

“呵呵,要不怎麼辦,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先探探口風,真要跟那位爺,我心裡其實還沒數。”

俞二撇撇嘴,道:“我有個消息,想和你交換點口風,這個買賣做不?”

馬鈞登時來了精神,俞二綽號帶刀狸貓,刀法精湛,爲人更是比狸貓還精明,輕易是不透訊息的。

這個買賣當然要做!

馬鈞眼光掃了掃戰楓和徐斌,略微示意。

俞二輕笑着起身,竟是出了酒館。馬鈞立刻跟進,兩人就繞到外邊不見人的地方去了。

戰楓和徐斌就當沒事一樣,一反往日張狂的樣子,繼續推杯換盞。少頃,俞二悄然回返。戰楓醉眼發亮,輕聲問道:“怎麼做的?”

俞二哈哈一笑,道:“他想靠顆大樹乘涼,既然動了心思,我就順手推了一把而已。”

戰楓納罕道:“什麼消息推得動?”

俞二神秘一笑,指蘸酒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高”字。他低聲道:“可靠消息,此人還成不了,嘖嘖,可惜了。”

徐斌訝異道:“怎麼可能,從無失手啊。”

俞二搖了搖食指,又蘸了蘸酒水。

徐斌張開的口型就合不攏。只見俞二繼續在酒桌上徐徐書就三個字。

“功勞薄”。

最後一筆點劃剛剛寫就,桌上的酒字便被隨手抹去。

俞二潑掉杯中酒水,舉起空杯,笑盈盈道:“嘿嘿,從無失手,一年功勞頂上別人十年,不過偏偏這個事情失敗,那麼以前做成了什麼還不是一場空。”

戰楓撓撓頭,道:“這個,咳,這個雖然失敗了,卻並不意味着他最終成不了吧?”

俞二道:“不錯,他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但是短期不可能了。”

“重點還是落在這個人身上,對吧。”徐斌也依樣畫葫蘆,蘸了酒水在桌面也寫了一個字。

“陸”。

俞二眉眼一瞄,淡淡道:“都明白了吧。”

徐斌把“陸”字畫上圈,低聲道:“那人短期成不了,而這個已是等不到。可以這麼理解吧?”

“呵呵,這邊形單影隻,那邊卻是一拍即合,你們看好那邊呢?”俞二低沉着笑起來,聲音卻是冷靜沉穩的道:“答案依舊是不知道,記住!不要去猜這種事情。即使一方勝率有九成,但仍不是定局,我們是殺手,逆轉乾坤的事情,不說司空見慣,卻也屢見不鮮了。我們既然以前就是站在中間的雜草,那就堅持到最後纔好。所以我跟姓馬的交換了一個口風,用以隨機應變。但現在嘛,不變應萬變。杜風不在,今後挑頭的事總得有個人,把薩波推出來就好,他可是巴不得做這個中間派的大哥。”

第四四章 引線(一)第三三章 黑森林(九)第三八章 一色樓(三)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一)第九章 向北第十二章 不棄第五章 回家第二四章 刺之尾第四六章 新血(四)第九章 向北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七)第三九章 倒影塔(十)第四十章 餘音(下)第四六章 新血(三)第四十章 餘音(下)第二三章 九魂花第十六章 桃花第八章 蟻夢第四六章 新血(五)第四六章 新血(一)第二六章 神木第三二章 鷹眼峽(下)第三九章 倒影塔(四)第三九章 倒影塔(四)第四五章 暗涌(上)第八章 蟻夢第十四章 非魚第二七章 有無之間的棍法第四三章 我聞(二)第二六章 神木第四六章 新血(四)第三九章 倒影塔(六)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四)第十三章 晴色第四一章 新聲(上)第三四章 定邊城(四)第二九章 夜將至(下)第二章 破繭第四五章 暗涌(上)第三九章 倒影塔(六)第一章 落魄第十七章 青蛛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第三九章 倒影塔(七)第三二章 鷹眼峽(中)第三三章 黑森林(七)第三九章 倒影塔(四)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九)第二十章 青天不下轎第四十章 餘音(下)第四章 盒子第三九章 倒影塔(八)第二七章 有無之間的棍法第三八章 一色樓(二)第三三章 黑森林(一)第三九章 倒影塔(四)第三九章 倒影塔(五)第三四章 定邊城(四)第三三章 黑森林(七)第十一章 不悔第二三章 九魂花第四四章 引線(三)第四七章 前路(二)第二五章 殺之妝第四五章 暗涌(上)第三九章 倒影塔(六)第四三章 我聞(三)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八)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燭光(二)第四四章 引線(二)第三六章 山上宮(下)第三四章 定邊城(二)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二)第三三章 黑森林(八)第二九章 夜將至(上)第四四章 引線(四)第三三章 黑森林(二)第三六章 山上宮(上)第四四章 引線(二)第十三章 晴色第二四章 刺之尾第二三章 九魂花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六)第三六章 山上宮(中)第二四章 刺之尾第三六章 山上宮(上)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十)第十五章 斬瀑第三三章 黑森林(七)第二章 破繭第四五章 暗涌(下)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燭光(四)第四五章 暗涌(下)第三九章 倒影塔(六)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第四四章 引線(五)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燭光(三)第三七章 秋水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