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堡人也敢這麼玩?”蘇晗嘖嘖地想着。
千堡乃九原五州四域之一,在很久以前這裡備受戎狄欺凌,爲了防備戎狄劫掠,當地居民抱團取暖,紛紛建立堡寨。
他們在整個一塊空曠的區域內建立起無數個獨立的城堡,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西北邊塞的大地,完全阻礙了戎狄東進的道路。使得他們的騎兵根本跑不起來,也不敢深入,在抵禦外敵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這些堡寨之有耕地、有曬穀場、有糧倉、有桑林、有蠶室、甚至有牧場、有鐵鋪……像蘇晗前世的西方種植園經濟一樣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周圍更是設置柵欄或石牆,周邊還有箭塔望樓環繞,在自給自足的同時,還能抵禦外敵,有自己的武裝力量。簡直是國之國,怎能不讓當權者忌憚。
而且堡寨主擁有分配資源的權力,這平時看起來當然沒什麼,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人們艱難求存,能夠掌握資源的分配,簡直是生殺予奪的大權。
權力使人膨脹,在有外敵的時候還好,面對戎狄,這些堡寨主們會團結一致,組織生產,集合抗敵。但在戎狄勢弱的時候,難保他們不會爲了生存資源自己先打起來。
那時靈州城外統計在冊的有七千堡寨,小的百十人,大的萬餘靠,養活着整整二百餘萬人口,一旦糜爛,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而且在鎮國公秉政之時,大乾國力昌盛,甚至一度西征北討,這些堡寨的存在反而阻礙了大乾往西進取的征途。
於是鎮國公便下令改革,拆除堡寨,編戶齊民。
只是鎮國公縱有謀國之才,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下達命令的人是他,可具體執行的人還是下面的官吏。因此命令到了靈王那一層,便開始變了味道。
靈王把千堡的頭人根據遠近親疏,凡投靠他的,堡寨留存,劃爲軍鎮;凡不聽他的,全部強行拆除,堡之人驅逐的驅逐,貶爲奴隸庶民的貶謫,強行把整個千堡變成了他的地盤,成爲了靈州一郡。
對着鎮國公的命令是一道奏疏,言違制堡寨已盡數拆除,但戎狄雖去,歸胡部落不得不防,由是請建軍鎮。
鎮國公心裡當然知道怎麼回事,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對前代靈王這老不要臉的,也只能捏着鼻子批了個“可”,由着他去玩。
靈王雖吞了千堡,但對待千堡之民卻沒有像他治下的其餘百姓一般一視同仁,別說靈州四郡的親兒子了,連其他三州百姓的一半都不。
畢竟這些人是後來者,又與戎狄雜居經年,胡化嚴重,在位者看來這是民風刁鑽,民心不定的典範,需要加強管控。當然其還夾雜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歧視意味,導致哪怕已是百年之後,經歷了三代靈王,連千堡道都已經併入了靈州體系,居民以靈州人自居,但這種別於他地的管制依然是存在的。
所以蘇晗看到千堡人也敢濫竽充數糊弄靈王纔會如此驚訝。
只是崑崙書院既然唱名了,便是承認了這個學子,算是以後靈王要追究也有學院爲之斡旋,這是十方巨擘的底氣。
陳安面無表情地領過自己那份物資,毫無懸念地他也被分配到丙字卅六房,於是他便施施然地走到蘇晗身邊,等人領路去宿舍。
沒錯,是陳安,那日將行囊整備齊全後,他便被專人領着來到了界門,進學崑崙學院。
也在那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到底來到了哪裡,只是算知道了這些,對他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在他的位置想要到西域去尋找小光的下落,只有三條路可走,一者往北去飛馬走廊,徒千里之地,便是西域,這一路雖是坦途,可盜匪無數,不經歷一番廝殺,根本別想到達;二者便是往西橫渡無盡瀚海,這條路且不說有着天塹阻攔,同樣縱橫其間的沙盜能讓人絕望;最後一條路很簡單,是翻越眼前的崑崙山,但那可是連宗師都要掂量掂量的事情。
若他還是處在全盛時期,這三條路雖險,但豁去性命未嘗不可走他一走,只是憑他現在的情況,踏這三條路根本是十死無生。
陳安是不缺乏搏命的勇氣,但卻也不傻,明知必死還要前行的不是英雄,是傻缺,所以他不得不暫時放棄尋找小光的計劃,蟄伏於此,磨刀不誤砍柴工,先找到恢復實力的辦法,再圖後計。
想來小光跟在宗師身邊安全方面也是無虞,應當能撐到自己去救他,更何況他的眼前現在擺着一個天大的機會,斷不容錯過。
崑崙學院的名氣,他在朔北的時候聽到過,他還記得在原縣的酒肆茶樓裡,那些過路的行商每每提到這個名字,是一臉的羨慕嚮往。只是現在他一個無身份,無背景,甚至是無過所的三無人員竟然有資格進學這等學院簡直是不可思議。這讓他有時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時來運轉了。
一路想着心思,陳安一行來到了學院西園的某處地域,這裡是一座座獨立院落,每座院落三間房舍,每間房舍四個鋪位,他們在舍管的安排下,放置好物什算是完成了入學手續。
明日開宗堂,祭拜先王算完成了一切入學儀式,可以正式拜見教習,請求安排學業了。當然這也是西北民風粗蠻,禮儀不重,若在原還要殺三牲六畜祭祀,要請師者授書等一系列麻煩的儀規,不折騰個三天三夜簡直不算完。
“見過各位同窗,大家以後還要一起生活經年,不若現在先認識一下,在下張進,天水張家的人……”那張進雖是小小年紀,但倒是大大方方,放下行囊先與陳安三人見禮。
只是讓他十分尷尬的是,迴應他的只有趙牟的撓頭憨笑,陳安的淡漠點頭,以及蘇晗的一臉假笑。
“張兄客氣了,剛剛唱名時都已經認識過了,此時再執這些虛禮豈不顯得生分,乾脆以兄弟相稱,學業尊謂,既全了禮數,又顯親近,張兄看可好?”蘇晗十分老油條地圓場,他當然知道這張進是什麼意思,小屁孩的心理,先是炫耀家世,自己等人若是納頭便拜呢,接下來估計是請客吃飯,收攏人心的把戲了。
真是不得不說,有人的地方有江湖,大人有大人的江湖,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
不過他也沒有因爲幼稚而不屑理會。雖然是熊孩子,但沒辦法,還要一起生活不短時間呢,說點好話哄哄他,能省卻不少麻煩,惠而不費。而且他也不得不出言接話,旁邊兩人一個嘴拙,一個臭屁的要命,他不出言暖暖場子,拉拉關係,難道以後見面都要尬聊不成。
張進乾笑道:“甚好甚好,還是蘇兄想的周全,剛剛是小弟着相了。”
又轉頭看了一眼還是沒有表情的陳安和一直憨笑的趙牟,心鬱悶。他也是學習家大人待人接物的方法,誰知今兒第一次用碰了一鼻子灰。於是又表面謙恭地告罪了兩句,便走了出去,似往其他院舍串門去了。
蘇晗看着他的背影搖頭失笑,什麼張集張家他還真沒聽說過,不過能以家名爲一集鎮命名當是豪紳一流不是普通富戶可。但豪紳之間也是存在差距的,甚至這個差距有時候能夠達到天塹的級別。
大乾編戶齊民,爲戶籍定義爲豪紳,富戶,戶,貧戶,赤貧五個級別,這五個級別也是官面書所明明白白記錄的,以作爲稅收依憑。但是在豪紳之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級別劃分,分別爲世家,士族,寒門,庶人四個階層。
這個階層劃分傳承自前魏,大乾建立後宣佈齊民,消除階級,於是將之廢除,但是階級當真能夠廢除?連蘇晗前世都辦不到,別說如今這武力爲尊的異界了。
在這四個階層裡,世家在大乾只有十七個,他指的是擁有一物可以立下千年家業的家族,這一物或爲絕世神功,或爲詩書經典學鉅著,又或爲神兵法寶等物件,乃至是金身高人本人。
只要能保證家族傳承千載,哪怕期間出現宗師斷層,也可稱之爲世家。若是沒有這些事物,僅僅只是有幾名宗師坐鎮,算一時實力強悍,也決無可能會被冠以世家之名。
士族又稱世族,指的是名望地位權利達到可以傳家的程度,這個程度在前魏時有明確的規定,那便是族起碼三代有人擔任過郡守及郡守以的高官。這便是底蘊,一個大家族的底蘊,
而寒門便是沒有這種底蘊的存在,在世族眼,寒門是一羣鄉下土財主,再有錢,再有勢力,再有權利也逃不出暴發戶的根底。蘇晗所在的徐家是一戶由寒門向世家轉變的家族,只要蘇晗這代再出一個郡級高官,那徐家能獲得世族之稱。
這個稱號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沒有半點官面的好處,甚至大乾朝廷都不承認,僅僅只是能獲得其他世族的正視。但卻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如與其他世族通商,通婚,利益kǔn bǎng。瞬間能讓徐家的家資翻一翻,不見方和揮了揮手爲徐家打通了西域的商路麼。
至於最後的庶人,那更不值一提了,人家寒門好歹也是州望郡望,庶人最多也是個鄉望,是豪紳之最低的階層,估計也平民稍好一點,甚至一些沒落的,還不如富戶戶日子過的舒坦,畢竟他們還要承擔高額的賦稅。
每年大乾都要對治下統計戶口資財,以便標準稅收,這個過程由富戶晉級爲豪紳的都有不少,由豪紳跌落富戶戶,乃至貧戶的更是常見。變動太大,因此大乾真正的層人氏都不會把他們列入貴族階級之。
這也是蘇晗覺得張進幼稚的原因,天水張集已經到了縣裡,若他真是郡望,唱名之時該報天水張家了。既然沒有如此唱名,那這張進恐怕是個庶人。他竟然敢以張家自稱,也太不知所謂了一些,要是碰真正的豪門大戶非磕個頭破血流不可。
哪怕寒門都沒有資格自稱張家,能以家稱之,非世族不能。蘇晗的徐家儘管距離真正的世族只僅有一小步的距離,可也只敢在自己家裡喊喊,拿到外面自我介紹簡直是貽笑大方之舉,還容易被人鄙薄針對。
但這張進只十歲有餘,能知道個什麼事情,多半還是家裡給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