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支流民隊伍,恐怕唯有陳安三人最無心睡眠。
三人縮在篝火旁的一個角落,相依而坐,與其他流民保持一定的距離,像大多數流民家庭那樣。
“這些人來自河曲谷地的元夏國,”陳安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敘說着剛剛打探到的事情:“山鬼國幾乎每年在入冬之季都會翻越黑山屏障,襲擊元夏北方,劫掠財物,而元夏的鄰國麴車,也會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於元夏國擄掠人口,他們帶走青壯,留下老弱病殘給元夏製造麻煩。對於這些老弱病殘,北方已經被荼毒的元夏根本無力供養他們,只能把他們驅逐入黑山,任其自生自滅。”
“眼下這些人都是一座名爲臨貢的小城的全部剩餘人口,他們進入黑山時還有六千人,而現在……”陳安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鳶傑擡眼看了看周圍老的老,病的病,殘的殘的可憐人,拽了句,接着疑惑道:“那爲什麼把他們趕進黑山,我看他們老是老了點,但至少還有點力氣,不至於全部歸於累贅之列吧。”
陳安好似看白癡似得瞥了他一眼,不敢相信這個曾當過馬匪頭的傢伙這點見識。
“他們家園被毀,生機斷絕,總有一天會被餓死,而將要餓死的絕望之人所能爆發出的力量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他們會去周邊的城市乞食,甚至會衝擊這些完好的城市,由流民變成流寇,荼毒整個元夏國北方。而若是把他們打散安置入其他城市也是不易:全部打散花費太高;局部打散又沒有哪個城市願意接受這些累贅,拖累自身,因此放逐黑山成了最好最人道的選擇。”
接過話頭的是姚琴,她的這番見解惹得陳安側目而視,於是她又拘謹的解釋了一句:“我們修道人並非一味避世苦修,所謂紅塵煉心,我曾在一座世俗城市爲宗門拓展過外務,這纔有些拙見。”
陳安點了點頭沒這個問題深入,而是言歸正傳道:“我們本身屁股下面不乾淨,根本沒有功夫去憐憫他們,現在想想怎麼利用他們隱藏自身才是關鍵。”
鳶傑一呆:“利用他們,怎麼利用?”
陳安都無語了,鳶傑這傢伙說精明是真精明,可以在各大勢力的夾縫走鋼絲般的zhōu xuán,說蠢也是真蠢,這些時日半點建設性意見也沒有,會和姚琴較勁。
姚琴不動聲色的瞄了眼一臉認真的鳶傑,她可不認爲眼前的鳶傑真的如此憨厚,能在各大勢力八面玲瓏的角色會是普通人嗎?那怎麼可能,唯一的解釋是他在藏拙,在君月一面前塑造一種忠厚的形象,這倒不是他有什麼惡意,這個團隊本處在外部危險的威脅之,若是還三個人三個聲音,豈不是瞬間會分崩離析。而他在其插科打諢,唯唯諾諾地不發表意見,一切聽從安排的姿態,反而使得這個三人小團隊的凝聚力大增。
至於君月一這個魔頭,姚琴不敢與之對視,只是在心裡想到:“他也會被騙,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啊。”
不用陳安解釋,姚琴再次搶過話頭道:“這幾百人,確實大部分爲老弱病殘,沒什麼生存能力,但還有很大一部分羣體是孤兒少年,他們此時力弱,但只要能活下來,日後註定成爲青壯。他們對於黑山城來說完全是一股新血,值得吃下去。而黑山城雖然只有十萬人口,但全部都是精英,吃下這不到千人,完全不成問題。至於我們,卻可以趁這個機會真正潛伏進黑山城獲得合法身份。”
鳶傑可以藏拙,因爲他和陳安是一個陣營的,但她姚琴卻不行了,她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個俘虜,若不能時刻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和用處所在,早晚會被人以不穩定因素爲由給料理掉。因此她一有機會搶着發表一些具有建設性的意見,方方面面爲着這個臨時小團隊着想。
陳安倒真沒有察覺他們的小心思,倒不是他缺乏警惕心,事實他從來不曾真正信任過這兩個人,他之所以無所顧忌是因爲他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根本不怕這兩個傢伙在背後搗鬼。況且大家的最終目標都是逃出去,在目標一致的情況下,他們也沒理由拖後腿。
所以陳安根本沒去與他們猜謎打機鋒,而是直接開口總結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畢竟直接拿着信物門找人,實屬下策,若是赤羽幫背後站着得是御魂宗,那我們豈不是自投羅,而算不是,我們這麼明目張膽地去認親,也太過吸引旁人的目光,不是正途。不若靠着流民的身份被他們的底層吸納,默默潛伏,小心試探,再決定是否動用那塊木牌,這纔是老成之法。”
待看到鳶傑姚琴都無異議的點頭認可,陳安又道:“那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需要先編個身份,這些流民來自一整個城市,互相之間也少有認識,我們編個身份融入其,絕不會惹人懷疑。”
陳安環視一圈,見他們二人都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發話,也不矯情,直接吩咐道:“從現在起,鳶傑是大哥,用程平的名字,姚琴是二姐,名叫程琳,我是幺弟程安,我們並非親生,都是臨貢城一程姓大戶府的家生子。我打聽過那家人,在山鬼國長風營的洗掠下,連只雞都沒活下來,所以不愈被人拆穿。”
他有種操持老本行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大周聖廷暗司,在爲了佈置密探,做着身份嵌入。
“大哥在程府做過護院有把子力氣,二姐是幫傭,我則隨大哥練過一些拳腳。這樣的身份安排,能夠保持一些明面的武力威懾,杜絕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至於我們的武功要展露到什麼程度,明日我會引來一波獸,探探那幾個遊俠的底子,到時根據他們的身手,再做決定。至於一些風俗習慣禮儀服章,倒是不用理會,我剛剛還專門注意過,發現人在困頓絕境,真是什麼都可以丟棄,這些人早沒了禮儀服章了,連風俗習慣也只剩下填飽肚子而已……”
陳安又說了很多,事無鉅細,一一交代,聽得鳶傑姚琴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陳安僅僅半天打探到這麼多東西,做出這麼詳盡的規劃。
鳶傑一開始確實在裝傻,以降低存在感的方式,消解大家一開始相互間的敵意,後來他也曾想過對君月一進行稍稍引導,讓他能按自己的意志走,這樣既能利用陳安的武力值,又不失表面的和氣。可後來,陳安事事皆有決斷,方方面面安排的妥妥當當,全然不像一個嘴wú máo辦事不牢的少年人,於是他徹底由裝傻變成現在的“真傻”了。
不過鳶傑自有智慧絕對不會出現什麼羨慕嫉妒恨的情緒,反而覺得這裡有君月一,很是不錯,自己等逃生希望大增,因此他滿腦子都只想着牢牢抱緊這條粗大腿,哪裡還會鬧情緒。
陳安又唸叨了一遍,確定他們都記下了,這才揹着周圍的流民拿出幾塊風乾的肉脯:“着篝火烤一烤吧,今天可以吃熟食,吃完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得忙呢。”
夜黑的更深沉了些,整個營地除了偶爾幾個流民的*聲以及篝火燃燒的啵啵聲外一片死氣沉沉的寧靜,靜的讓人煩躁,靜的讓人憋悶。身處其如溺水一般,想要掙扎,想要超脫,卻又那樣的無力而絕望。
忽然,東面靠近營地邊緣的地方,響起一片喧譁聲,緊接着一陣雞飛狗跳的叫罵怒斥聲傳來。不過這陣嘈雜沒有擴大,很快平息了下去,只剩一些隱隱的抽泣聲,隨風盪開。
陳安側耳傾聽了良久,才面色淡然地對着同樣被驚醒的鳶傑姚琴道:“沒事,只是突然冒出只獸拖走兩個人。”
獸也是野獸,只是受到無間鬼域的特異影響,變的更兇悍一些。它們爪牙更利,筋骨更硬,生命力更強大,甚或還得到了一些怪怪的能力,頗爲難纏,算仙修對也很是慎重。若是普通人遇到簡直是送菜,唯有數個武技高深的人圍獵,纔能有所斬獲。
不過獸也一身是寶,皮毛筋骨都是好東西,可以用來製造強弓硬弩皮貨甲具,血肉雖然有毒,但配一些解毒藥草烹煮,也是一道珍饈,不止美味,吃了還能強身健體。
所以獸屬於黑山的一大物產資源,是遊俠狩獵者的最愛。
但現下這些流民遇到了卻並非什麼好事,反而是一場災難。他們進山時有六千餘人,而現在一千不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獸造成的。
亂世之人命如草芥,陳安不是救世主,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功夫去憐憫拯救他們,因此只能淡漠以對,甚或連他們自己都麻木放棄了。剛剛這麼大的響動,這片篝火周圍,除了陳安三人外,其他的十幾個同樣被驚醒的人,面除了惶惶之色是麻木茫然,根本沒有想要去幫忙的打算。
連假惺惺的問候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守望相助了。在這朝不保夕的環境裡,顧好自己纔是正途。
一夜之,這種事情發生了三次,又有七人永遠的離開了這個隊伍。其還有一名遊俠,面對獸他一點反抗之能都沒有。
夜在這種驚心動魄,又平淡無波過去。
陰霾暫退,朝陽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