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何家福在丁大葉的額上親了下, “明天帶你回家。”

丁大葉問道,“去見你父母?”

何家福沉默了下才道,“不, 去見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丁大葉臉微微一沉, 他們都結爲夫妻了, 難道還不能去見他的父母, 她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何家福見她臉色變了, 緊緊地擁着她,“你不要亂想。”

丁大葉微微地避開他冷冷道,“你覺得我會亂想什麼?”

何家福伸手摟緊了她, “丁大葉,我知道你心裡怪我不帶你去你的父母, 我也很想帶你去見見我爹孃, 讓他們看看我的新娘, 他們的兒媳婦。可是……”他低頭看着丁大葉,“我從出世就沒見過他們, 他們不是去世了,也不是遺棄了我,只是去了一個地方,他們不能離開那裡,我也不被允許進入那裡, 丁大葉你能理解嗎?”

丁大葉第一次在何家福的眼裡看到悲傷, 她想安慰他, 主動地抱住了他, 何家福的頭輕輕地靠在她的脖頸處, “外祖父外祖母是這個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親近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丁大葉站在馬車出口, 惴惴不安,緊張的手揪着簾布泄露了她緊張、擔憂的情緒。

何家福凝視着她這般時而緊張,時而故作冷靜的模樣,脣邊不禁勾勒起弧度,手中摺扇微微一敲,失笑嘖嘖嘆了兩聲,“原來丁大爺,也是有害怕的時候啊。”他搖搖頭,摺扇挑起她的下巴低頭啄了下,輕敲她的額角,似想排解她緊張的情緒。

丁大葉斜睨瞪着他,何家福大笑着摟她的肩膀入自己懷裡,“放心,我外祖母外祖父又不會吃了你。”

丁大葉抿緊了脣,已經準備走下馬車突然又折返了回來,何家福半路攬腰截住她,“你想往哪裡逃?醜媳婦還要見公婆呢,況且……”他低頭撫摸摩挲着她涼涼的手,細白修長的手指撥弄着她散下的碎髮,“我相信,我外祖父外祖母會喜歡你的,你也要相信我。”他彎彎月眸輕揚,染滿了笑意,熠熠生輝恍若陳年佳釀。

丁大葉仰頭看着他誘人的笑容,微微失神一時砰然心跳,只覺心底涌上一絲絲的暖流,無奈地垂下手緊握着何家福的手臂,何家福拍拍她的手背,“只是尋常人家,又都是自家人,不必有太多的禮數,做自己就可以了。”

兩人才下了馬車,沈宅的幾個家丁忙驚喜地迎了出來,“少爺,您回來了!”

何家福含笑點點頭,家丁看着他懷裡的瘦削女人,遲疑了下笑問道,“少爺,這是……”

何家福笑眯眯又很認真道,“你家少奶奶。”

幾個守門的家丁瞠目結舌,少爺怎得纔出門幾個月,少夫人都帶回來了。

丁大葉看着這幾個家丁的模樣,心裡更是緊張了。額頭上也開始冒起細細的汗,何家福不讓他們進門通報,說是要給外祖父母一個驚喜。丁大葉神經質地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何家福低頭咬着她的耳垂喃喃蠱惑道,“已經很好了,真得很好了,瞧你這麼緊張,弄得我心裡也開始慌了起來。”

丁大葉深呼了一口氣,提起裙襬一腳跨入沈宅,忽地一個暖暖團團的東西撞在她腳踝處,衝擊巨大撞得她差點摔一個踉蹌,幸得何家福在後面穩穩地扶住自己。

她低頭奇怪一看,嘴角一陣抽搐,只見一隻碩肥碩肥的胖兔子懶懶地躺在她鞋旁,肥碩的大屁股上白絨絨的尾巴一顫一顫的,兩隻滾溜溜的紅寶石用一種鄙夷衆生的目光仰頭瞧着自己。

這誰家的兔子啊,該怎麼折騰,才能長得跟只豬似的。

“大白,你跑門口來做什麼,小心有人把你捉了烤了吃。”何家福低首抓着肥兔子的脖子將它拎了起來,大白可憐兮兮地垂着四肢無辜地瞧着何家福,溼溼的鼻子輕輕地喘着氣,丁大葉在一旁看着這個龐然大物,“你確定……它真得是一隻兔子……”

何家福懷抱着大白笑道,邊彈着它的肥肚子邊笑道,“我外祖母養了七八年了。”他騰出一隻手拉着丁大葉的手,“大白到處亂跑,外祖母肯定又在拉着外祖父下棋了,我們這就去瞧瞧。”

丁大葉跟着何家福一路穿過長長的廊道,迎面來的家丁婢女臉上都漾着朋友一般真誠的笑容,何家福也親切地同他們一一打招呼,彷彿在他們家裡並沒有什麼少爺下人的階級之分,他們家的所有人不論主人僕人都是一種輕鬆狀態下的朋友關係。

丁大葉四處觀察着沈府,真得只是尋常人家的院子,一切從簡卻又十分愜意溫馨,豁然一片明晃的陽光照耀着整個大院子,粼粼湖面上浮着荷花昭示着夏天的到來,亭亭柳樹隨風搖曳,藤蔓纏繞,一花一草皆可看出主人的用心。

何家福一手託着肥兔子一手摟着丁大葉,呢喃道,“我猜你一定很喜歡這裡。”

丁大葉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夫君,心裡頓時泛起一股柔情,何家福正好低下臉,見她癡癡的看着自己,彎脣衝她溫柔一笑,她忍不住捧起他的臉,踮起腳在他的額心輕印下了一記吻,何家福闔目微顫着長睫,摟着丁大葉腰的手更爲用力,他緩緩低下臉,蜻蜓點水般掠過她的眼,她的鼻,她的眼。

“噗!”

丁大葉揪眉看着何家福,何家福無辜地聳肩,無奈笑道,“不是我……”

兩人目光下移至何家福手裡託着大白,只見它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何家福丁大葉,紅彤彤的眼裡閃耀着光芒,鼻息裡發出“噗~噗~”的聲音。

“矇住它的眼睛。”丁大葉哼哼地雙手遮着大白的眼睛,仰起臉正要說話,何家福剛巧低頭,兩人又親了正着,丁大葉咬脣含羞,何家福看着她難得露出的嬌羞低頭欲索取更多……

“噗~”

丁大葉斜睨着被矇住眼睛的大白,何家福也低頭看着大白,兩人卻發現呆傻傻的大白只是顧着舔何家福白如玉的手指,估摸着把他的手指當蘿蔔了,聲音並不是它發出的,丁大葉猛地擡頭,看清遠處站着的兩人,僵硬地捅了捅何家福的腰,何家福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外祖母,外祖父。”何家福臉上微曬喊道。

大白呼地從何家福手裡蹦了下去,肥碩肥碩的大身子在地上打了個滾,屁顛屁顛地搖着短尾巴衝入遠處站在長廊盡頭的一個女人腳下,溼溼的鼻子不挺地拱她的鞋,那女人低頭抱起了大白,溫柔地撫摸着大白含笑着看着丁大葉。

丁大葉看着面前這個慈祥溫婉的女人。

歲月只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溫柔而和藹的痕跡,淡淡的幾條皺紋讓她看起來更加叫人覺得親切,她彎彎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月亮,比何家福的眼眸更澈亮更似水,丁大葉看着她,就好像真得看到自己的外婆,她的目光是那麼的真摯那麼的坦蕩,如春風撫過自己,她只覺得鼻子酸酸的,忍着眼裡的白光笑着看着那女人,遲疑了下,才依着何家福的示意輕輕喊了聲,“外祖母,外祖父。”

外祖母走過來抱了抱何家福,接着又輕輕地擁抱了下丁大葉。溫柔的手輕拍她的肩膀,千言萬語早已不用說了,外祖父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孫子孫媳婦,他緩緩略帶輕責道,“我聽管家說你一個人偷偷在揚州討了媳婦,現在才知曉回來告訴你外祖母外祖父?”

何家福低頭凝視着丁大葉,笑着朝她皺皺鼻子,“我怕動作慢了,您的孫媳婦就會被別人搶走了。”

丁大葉咬脣輕輕地偷掐了他一下。

一桌人,簡簡單單的幾樣家常菜,溫馨地互開幾句玩笑話,講一些家長裡短。

丁大葉從沒吃過這麼踏實的一頓飯,她吃一口飯菜就像是把自己在外漂泊多年的苦一口口的都吞了,以後剩下的就只會有甜了。

丁大葉就這樣簡簡單單自然地融入了他們的生活裡,所以爲的艱難原來只不過是多餘的顧慮。

午飯後,何家福陪同着他外祖父沈元希下棋,丁大葉就陪着外祖母卓玖玉幫大白洗澡。大白白嫩的肚子浮出水面,溼透的白毛黏在一起露出它龐大的身軀,它一下水,整個盆裡的水位就整個高出一截。外祖母同丁大葉講着何家福小時候的趣事,講他小時候如何搗蛋如何聰慧,丁大葉就在這親切如暖風的聲音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家的溫暖。

丁大葉真得很喜歡這位外祖母。雖然她們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卻彷彿認識了很久似的,她親切的微笑征服了她,讓她不得不死心塌地得喜愛她。

大白在水裡十分的不老實,又是耍賴又是吱吱地叫喚,炸炸地亂甩毛弄得丁大葉外祖母一身的水,一邊下棋的爺孫兩看着她們狼狽模樣忍俊不禁。。

“是個好姑娘。”外祖父擼着花白的鬍鬚,狹長的澈眼半眯着,執着一顆棋子輕輕敲着棋盤邊緣,慢條斯理淡淡道。

何家福看着一身狼狽還努力同大白折騰的丁大葉,嘴角淺淺弧度,“外祖父,家福明白。”

這時,家丁送來燙金請帖。

何家福接過打開迅速地來回看了看,眉微皺。

外祖父慵懶地斜靠着軟榻,似一心只看着棋局靜靜思忖,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漫不經心道,“下棋要眼觀全局,勿小失大,切不可畏首畏尾。”說着他便一棋乾乾脆脆放在棋盤上,狹長眼淡凌生輝“將軍。”修長白淨的手指不慌不忙地撿起棋子,頭也不擡,微微擺手,“去吧。”

何家福尊敬點頭,輕輕合起燙金請帖,長長地嘆了口氣。

*******

京城商會的朋友在京城最大的酒樓醉太白給何家福接風洗塵。

丁大葉坐在何家福身側,一語不發執着茶杯,低頭撥了撥沉浮水之上的茶葉,淡淡清香襲人。

在座的女眷個個都出自大戶人家,是真正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其中還不乏少女時期對何家福仰慕傾心的。她們已從丈夫的口中知道丁大葉原本只是何家福手下的一個小小鏢師,心裡想着這狐媚子也不知對何公子下了什麼藥,放着高貴美麗的念橋公主不要,選了她這個來歷不明的老女人並同她火速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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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自認大方有度,知書達禮的女人之間的戰爭,從來都是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激流暗涌,硝煙四起。

她們故意冷落她,故意忽視她,可丁大葉就偏偏仿若未聞,頭也不擡毫不在意。

還有什麼是比沉默更好的反擊呢?

何家福的目光不時飄向丁大葉,朝她安撫地微微一笑,丁大葉瞭然的點頭。

看着被簇擁在其中的何家福,他應付自如,左右逢源,遠遠看着怎得突然覺得他是如此的陌生了,那麼遙遠,比之他,她未免相形見絀。

其實丁大葉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但,終究她還是忍耐了下來。

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只見樓下停了一輛馬車,自馬車裡走出一青衫年輕人,步伐輕柔,身子單薄孱弱弱不禁風,形容女子的詩句“嫺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用在他的身上卻並不爲過。

似察覺到樓上有人注視,他仰頭朝着樓上望來,丁大葉慌忙縮回頭。

喻思荇微愣,身後隨同的便衣官員疑惑道,“相爺,怎的了?”

喻思荇半眯着眼看着那扇消失了身影的窗戶,眼裡一片深邃,淡淡道,“沒什麼,上去再談吧。”

“隔壁是些什麼人?”喻思荇優雅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伺候在一旁的小廝恭敬道,“回稟相爺,是京城商會的人在宴請隆興商行的何公子。”

“相爺,我最近聽聞了件有趣的事情。”隨行的官員訕笑,即使已經退朝褪下了官服仍然忍不住對他卑躬屈膝。

喻思荇瞥了他一眼,“說。”

那官員一聽忙附上喻思荇的耳邊悄悄如是說了一番,喻思荇皺眉,冷笑一聲,“他倒是有雄心豹子膽。”

那官員忙迭點頭,“相爺說的是,相爺說的是。”他想了想又道,“現在那何家福在揚州匆忙成親並帶家眷入京就是擺明了個態度給聖上,其實也是叫聖上放寬心——他既不幫聖上辦事,同樣的也會不替王爺辦事。”

喻思荇夾了口菜,“近來國丈那裡可有動作?”

另一官員道,“國丈那幫人正窩裡反呢,他生怕相爺您順藤摸瓜查那筆撥款貪污案查到他頭上,商量着準備棄卒保帥。”

喻思荇閉眼深思,緩緩道,“底下抓到的國丈那邊的人還不肯招是誰指使他的?”

那官員搖頭,“牙可緊了,怎麼都不肯招。”

喻思荇拿出帕子遞給那官員,慢條斯理道,“我從來只聽過清官有氣節,還沒聽說過哪個貪官骨頭硬,有骨氣的。他若是再不肯招,你就叫人打斷他的兩條腿,再不肯招,打他個百八十大板。只要人不打死就成,餓他個幾天幾夜吃不了這個苦,自然就招了。”

那官員恭敬接過帕子擦額頭上的汗,訕笑着連連稱是。

喻思荇溫和地拍拍那官員的肩膀,“我們侍奉的是皇上,要好好辦事。”

那官員嚇得大氣不敢出。

喻思荇見屋裡的人都面容嚴峻,轉念一笑,“今日請大夥出來只是敘敘舊,不談公事了,大家喝酒吃菜。”他命小廝替其他官員倒酒。

喻思荇舉剛一站起身來,滿桌的官員全都直直地站好,“我敬大家一杯。”喻思荇一飲而盡,病容的臉微紅,低首輕咳,滿桌的官員忙道,“相爺爲了國家還請保重身子。”

喻思荇淡笑着示意大家都坐下來,但那些官員等他坐下才彎膝正襟危坐,他目光飄忽,擡手招來了小廝,低聲囑咐了一陣,那小廝心領神會,低頭退了出去。

喻思荇隔壁坐的何家福一行人,一大桌人坐着,何家福不時地爲丁大葉夾菜,她吃得很少,稍顯拘束。

門外有人敲門,只見喻思荇的小廝端着一壺美酒進來。

“敝上聽聞諸位在此替何公子接風洗塵,特命小人奉上一壺美酒,還請何公子賞收。”那小廝彎着腰低垂着眼十分有教養的恭敬道。

商會會長站起身,笑道,“相爺是在隔間嗎?”

那小廝點頭道,那商會會長隨着小廝出去,過了會兒,喻思荇同他一起進來,在座的人齊齊站起身,朝着喻思荇施禮,他笑着擺手,“這裡只是酒樓,大家就不要這麼拘束了。”

商會會長命人給喻思荇添凳子添碗筷,他正對面是何家福夫妻。

“紹興狀元紅,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喻思荇微笑道。

何家福雖覺得着相爺的話有些怪怪的但還是禮貌的表示感謝。丁大葉懶懶地瞥眼喻思荇,正對上他亦有深意的目光,她沒有躲避,坦坦蕩蕩,給自己斟了杯酒,悄悄朝着他敬了杯,長袖遮面喝下。

喻思荇一一接受衆人的敬酒,不再看丁大葉,甚至一眼都沒瞧向她,只是他的眼裡深處隱着一抹失落深邃的望不到底,清微淡遠,眉宇間寫盡縷縷輕愁。

這時有人提議行酒令。

何家福微微一愣,心想丁大葉不懂詩詞歌賦,不願讓她難堪,笑着婉拒。那些人還纏着他,“以往都是公子拔得頭籌,今日相爺也在,聽聞相爺何公子都是聰慧絕頂,才智超羣。今日衆人吃得痛快又怎能不玩的盡興,公子就不要再謙虛了。”何家福仍是笑着推辭。

一位姓李的商人不懷好意道,“每次都行酒令有什麼有趣的,而且人家何夫人我聽說以前是做鏢師的,是江湖中人,又怎麼屑同我們這些人附庸風雅,倒不如何夫人給大家舞個劍?”讓丁大葉舞劍便是看輕她只當她是舞姬。丁大葉冷冷地看着那人,他顯然是要同何家福過不去,純屬是要讓他難堪。

何家福面帶微笑,眼含怒意,正欲開口,丁大葉輕輕按住了他的手,她朝他溫柔一笑,爽快的站起身,“大葉獻醜了。”

丁大葉拔下腰間的軟劍,自懷裡取出一根草繩將自己披散下來的長髮高高精神地束起,雖然她不是頂頂漂亮的,卻英姿颯爽,氣度不凡。

喻思荇凝着丁大葉,想了想悄悄招來小廝爲他搬一張古琴來,他朝着衆人淡笑道,“幾年前何兄曾在黃鶴樓下爲喻某人吹奏一曲,今日喻某就借興還於何兄,給何夫人當一回琴師,彈奏一曲。”

那姓李的商人的臉色微變,原是想將何家福一局,現在相爺親自給他妻子當琴師卻反被他結結實實的扳回了一局,明眼人都看得出相爺是有心想幫何家福,心裡估摸着大概是皇上近來極力想拉攏何家福所以賣個面子給他。其他人便不敢再存心刁難造次。

丁大葉執劍,出鞘的冷劍鋒芒如雪。

她屏氣凝神,人舞劍隨、劍舞人追,琴聲時而悠揚時而急促,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

衆人皆看得如癡如醉。

何家福面含微笑,眼底深處卻有複雜神情隱蘊,目光在喻思荇臉上劃過。儘管他專心彈琴甚少擡頭望向丁大葉,但就是那僅有的幾絲目光已被何家福盡數瞧着眼裡。

丁大葉一步一詩,詩句美妙,猶如絲竹之音縈迴於耳。

那姓李的商人慢慢也不得不佩服起來,他本以爲那丁大葉只是一個粗魯鏢師,同她在一席還顯俗了他的身份,沒想到這女子不卑不亢,從容自如,自有一股風采。他不禁也拍起手來。

丁大葉嘴角彎起輕蔑的弧度,最後一劍,嘩啦一聲送到那姓李的商人面前,停在他眉心,那姓李的商人毫無防備,措手不及,尖叫一聲,雙眼一翻就軟倒在席上,腳一蹬桌上的菜撒了一地,弄得一片狼藉。

衆女眷都咋呼地大叫起來,原本優雅的氣氛此刻亂如一團漿糊。

丁大葉倉惶收回劍,無辜柔聲道,“我真是……真是無意的……”她扶額低喃,“突然覺得頭好痛。”何家福適時將她擁入懷中,略帶責備道,“唉,看你把李兄嚇的。”丁大葉暗暗朝他皺皺鼻子,何家福壓抑着笑意一本正經道,“準是你昨晚受了風寒,我看得送你快些回去休息。”說着,他就扶着丁大葉匆匆向衆人道了歉留下一地殘局就歡快地走出酒樓。

兩人才剛走出酒樓就忍不住前俯後仰的大笑起來,丁大葉笑着笑着看着何家福就氣不打一處來,哼了聲道,“你的朋友真令人討厭!”

何家福搖搖手指道,“他們可都不是我的朋友,剛剛那可是鴻門宴啊,他們請我無非是想從我這裡分一羮,你做的很好,就該給些他們顏色看看,不然都要爬爲夫我的頭上去了。”他摟緊了丁大葉,低額抵着她的,又是得意又是驚喜,“你到底還有多少東西瞞着我,沒想到你文采那麼好,我記得你以前可是總自稱自己是個粗人的。”

丁大葉斜睨了他一眼,腦裡突然閃過一句話,學着他的語氣一本正經道,“唔,想知道我更多的好,來日方長。”

何家福被她逗得直樂,捧起她的臉熱情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現在,我帶你去見見我真正的好朋友。”

喻思荇站在樓上看着樓下親暱的兩人,緩緩地收回目光。

何家福同丁大葉一路沿着京城那寬寬大道招搖過市,丁大葉高昂着頭挽着何家福的手,欣然接受一路那些小姑娘、少婦們驚羨的目光。

這一雙雙眼睛都□□裸地盯着她身邊的男人,恨不得突然來一陣大風把她這礙眼的女人刮個十萬八千里。可這絕種絕世的好男人正對她噓寒問暖、愛護備至,真乃氣煞衆人也。她嘖嘖搖頭嘆了兩聲,何家福忍着笑問道,“夫人,你嘆氣作甚麼?”

丁大葉仰臉一本正經地看着何家福,“這大搖大擺的,我怎麼就覺得我……”她又嘖嘖嘆了兩聲,“覺得吧,有點小人得志的味道。”

何家福轉眸故作深思的模樣,“夫人這麼一說……”他低頭一看丁大葉正斜睨着自己,挑眉作勢若是他說錯話就待掐他,“夫人怎麼可能是小人得志呢?夫人這是……”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丁大葉看着他犯難的模樣,咬脣輕笑。

何家福摟着她的肩膀,“丁大葉啊,丁大葉。”他連着喚了兩聲她的名字。

丁大葉輕輕在他胸口捶了下,“你光叫喚我名字作什麼,你叫小狗呢?”

何家福含笑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處,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丁大葉斂目垂眼,心裡有着一種無以言喻的感慨。

同是在這條大街上,七八年前,有一個少年牽着她,許諾過她會一生一世,卻不想若干年後,牽她的手要與她風雨同舟走下去的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從今往後,就把那些悲傷的,痛苦的包袱統統丟掉吧!她還這麼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她總要對得起自己,好好待自己。

丁大葉偷偷擡眼看着何家福年輕的臉,柔和線條的側臉,染着陽光的朝暉,顯得那樣俊美無疇。她又想到了外祖父外祖母。

有什麼事情是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人相伴一起慢慢變老更浪漫的事情呢?

“夫君!”丁大葉突然口裡蹦出一個名喚。那日新婚翌日他讓她喚他夫君,她遲遲疑疑也只喊了一聲,不知爲何此時此刻她特別地想這樣喚他。

何家福怔了怔,低頭看着她,只見她笑盈盈地又喚了聲,“夫君!”

何家福清澈眼眸彎成一彎月牙,笑眼璀璨光華,重重應了聲,“哎。”

遠處一輛馬車隨着他們慢慢前行。

喻思荇撩起簾子的一角,冷冷地瞧着那引人矚目的一對兒,他劇烈地咳嗽,近侍禮全伺候在一旁恭敬道,“少爺,您是不該喝那麼多酒的,還請早些回去休息。”

喻思荇緩緩垂下簾子,“叫馬車走吧。”他抱胸看着昏暗地車廂壁,冷笑着口中喃喃念着一句話。

這天下,可還真沒有鑿不穿的銅牆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