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嚴冬的到來,一場席捲六十六國的寒潮夾雜着大量的雨雪落下,莊內川兩岸的楊柳披上一層厚厚的銀裝裹住,長長的冰流從屋檐上垂下,屋外的北國風光吸引了好奇的町民打量着,一片煙霧濛濛似霧非霧的煞是好看,即便看了許久都不嫌厭煩。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尾張國迎來一場罕見的暴風雪,自十一月初斷斷續續下了一個多月,在這個季節也是尾張國傳統的降雪季節,往年都是零星的小雪淅淅瀝瀝的落下,或是最讓人討厭的凍雨透着溼答答的陰冷,偶爾有規模大一些的雪也是幾年難得一見,這麼罕見的特大暴雪在老人們的記憶裡,彷彿上百年裡都沒有聽說過。
清州城的城下町裡,老人忙着清掃積雪,孩子們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裡摔跤打滾,一場皚皚白雪給孩子們提供了無數歡聲笑語,街邊的商人搓紅雙手大聲叫賣積存的貨物,看到顧客拎着提籃走進自家商屋露出燦爛的微笑,在每個時代幸福的定義都是那樣的類似。
青州城的大廣間裡緊急加裝兩套厚厚的紙門,一羣武士三三兩兩的圍爐而坐,散發着滾滾熱浪的火塘上烤着河裡撈上來的鮮魚,還有金燦燦的土豆和玉米,不一會兒濃濃香味撲面而來,武士們抱着酒罈開懷暢飲着心情是何等的舒暢。
酒至半酣武士們開始大快朵頤,池田恆興喝的有點多。醉醺醺的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鎮府殿送來的玉米和土豆真心不錯啊!放在鍋子裡煮架在火上烤,甚至埋在火堆下烘都可以,聽說還能衝做菜點吃,可真是個好東西啊!”
經過幾年的冷板凳柴田勝家的性子更加內斂,但骨子裡譜代重臣的架勢還是端的很足。見他酒後失言就不輕不重的刺了句:“勝三郎胡扯些什麼吶,連我勝家都知道這土豆、玉米是能填飽農民肚子的良物,你卻只記得吃,也太沒有志向了吧!”
屋子裡的武士隨之放聲大笑,池田恆興似乎沒有覺察到丹羽長秀投來的眼神,笑呵呵的說道:“民以食爲天,不說吃的說什麼?我恆興只知道這東西好吃,不光我愛吃家裡的親友也愛吃。就莫說町民、農民們了。”
織田信長摟着齋藤歸蝶笑而不語,他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攔住吉良萬鬆丸的那個愣頭青,擔任家督的幾年來歷練出一副深沉的氣質和出色的手腕,對於家內的些許矛盾自然是心中有數,在不破壞家臣團的團結一致的前提下,相互之間有些小矛盾有助於家督掌控全盤。
這幾年織田信長的發展可謂是順風順水,村木砦之戰小勝一場成功擊退今川軍的試探。稻生合戰擊潰織田信行企圖奪取家督的陰謀,今年夏秋相交。織田信長又率領大半個尾張國的軍勢打了場浮野合戰。
這場戰爭的意義非常重大,這是他第一次發動尾張國的統一戰爭,這場戰爭的敵方是出身同族的宗家,巖倉織田家的家督織田信賢,同時也是尾張上四郡守護代,爲了徹底完成統一尾張的偉大目標,他選擇拉攏自己的従兄兼姐夫織田信清一起對付巖倉織田家。
這場戰爭打的非常成功,憑藉織田信長手下訓練精熟的精兵強將,外加不惜血本打造的鐵炮隊。輕而易舉的擊敗頑固守舊的織田信賢打的潰不成軍,隨後卡在秋收前的節骨眼圍住織田信賢的本拠巖倉城,籠城一個月城內糧食無以爲繼,織田信賢被迫獻城降服。
自此織田信長成功的實現統一尾張的偉大目標,這是他父親當年努力十幾年而沒有做到的,而今他只不過登位數載就輕鬆達成,不論織田家內還是尾張國中還有誰再議論尾張大傻瓜。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訴所有人,織田信長已經成爲一名合格的家督,一身功業與尾張之虎平齊。
池田恆興抱着酒罈開懷痛飲,反正單身漢一條也不用擔心家事,一邊喝一邊說着醉話:“說起來守護同盟計劃失敗真是可惜,吉良家竟然出乎意料的答應和咱們商談和睦的事宜,要不是斯波家的那位實在不濟事攪合好好的和談,說不定我織田家就能擺脫三河方向的壓力了!”
池田恆興說的含糊,但在座的武士可都不傻,廳內的氣氛頓時冷下來,武士們放下酒杯把目光齊刷刷的轉向高居上手的織田信長,只見他合上摺扇瞪了池田恆興一眼:“勝三郎少喝幾杯,小心醉的找不到家門,你們回去的時候多巡邏幾趟注意提醒町民打掃屋上的積雪,都散了吧!”
“是!”武士們急忙俯身應諾,拉起醉酒的同伴魚貫而出。
歸蝶見丈夫面色不愉很是擔心,感覺到懷中女子的小動作,織田信長笑着搖搖頭拉起歸蝶的手笑道:“你到本家就沒有這點度量嗎?只是聽厭了他們喝醉酒後的胡言亂語,攆他們回家睡覺去,說起來天寒地凍的咱們也早點歇息吧!”
察覺衣帶被織田信長的一雙大手解開,歸蝶媚眼如絲的小聲說道:“可是殿下,這才午後剛過呢!”
織田信長抱起衣衫凌亂的歸蝶,大笑道:“白日裡敦倫才更有趣。”
池田恆興提到的那件事是發生在浮野合戰後期的一件稀奇事,當時織田信長率領四千大軍圍困巖倉城半個多月,自覺統一尾張十拿九穩於是就開始着手計劃“爲岳父報仇”的下一個戰略目標,但是在此之前他還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穩住東海第一弓取今川義元。
他手中能打的牌不多,不過還是有一張寶牌可以用,那就是前任武衛公斯波義銀,此君就是尾張斯波家的嫡流。堂堂三管領家之一淪落到今日成爲織田家的金絲雀一隻,除了一張室町幕府尾張守護的虎皮還有點用之外真是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這個計劃叫做“足利一門守護同盟”,織田信長苦心計算許久才把最終方案拿出來,計劃的核心內容是以尾張斯波氏、三河吉良氏、駿河今川氏這幾個足利一門同族和睦爲名義。達成織田家與今川家的最終和平相處,雙方的軍事進攻全面停止的政治目的。
織田家的計劃挺好,奈何卻不知今川家會不會上鉤,本來只做着投石問路的打算,卻不想今川家雖然沒同意,但吉良家的當主吉良義安卻同意了,要知道這位可是吉良義時的同父異母的兄長,今川義元的女婿。今年剛回到東條城主持政務的三河守護。
這個三河守護不是別人給的,就是足利義輝在年初應其所請給予的守護職,據說今川義元與吉良義安這對翁婿之間關係很好,而且還和今川家的家督繼承人今川氏真關係親密,無論是和歌茶道還是蹴鞠作畫都很擅長,一位風雅的傳統貴族不務政事就是人們的印象。
今川義元雖然沒同意但也沒反對,其中打的何種算盤也不復雜。讓女婿來簽下這個盟約再由岳父來翻臉撕毀盟約,你織田家就是再憤怒也只能在心裡憋着。整個天下都知道吉良義安是今川義元的女婿,也都清楚這位貴公子在駿府薰陶了七八年政務忘得一乾二淨,手裡的軍權更是少的可憐,在三河國也不存在所謂的威望,讓他來籤盟約就是在行赤裸裸的詐術。
即使如此也讓織田信長爲之欣喜若狂了許久,大家都是成年人怎麼會相信一紙盟約的約束,織田信長也不苛求太久,只要給他三年五載的機會對美濃實施攻略計劃,以後這個盟約被撕毀也無所謂。
浮野合戰結束後不久。雙方就定在尾張與三河的交界處名爲上野原的地方舉行和談,今川義元是肯定不會來的,掌握三國的大大名怎麼會陪他玩這麼幼稚的遊戲,
既然名義上是拿足利一門衆做幌子,自然要以足利一門衆的家督來主導會談,雙方的使者來往竄梭已經基本敲定和談的基本內容,實際上負責織田家同盟締結的斯波義銀。以及代表今川家同盟締結的吉良義安只是走一個過場而已。
在深秋裡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斯波義銀與吉良義安會談,但是兩位文藝青年突然發覺自己是不是要定一下主次的座位,就好比春秋會盟總要有一個盟主,談盟約也總要有一個強勢者主導盟約的訂立。
這一下問題就來了,兩邊的家門相差彷彿一個尾張足利,一個三河足利,大家都把祖先傳下來的名份看的比天高比地厚,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不能墮了先祖打拼出來的威名。
於是搞笑的場面就出現了,在雙方在一町之隔的距離停下腳步,兩邊的使者來往通話,斯波義銀說我是三管領家的家督,祖上如何如何顯赫,所以我要坐主位。
那邊吉良義安很不爽,心說你這樣還來和我爭主次,立刻表示我是足利御一家、下馬衆,弟弟吉良義時代表的吉良家宗家還被擡爲上総足利家,成爲地地道道的足利御家門方,我是三河守護而且是今川家的女婿,比你這個落魄子弟強多了,我才必須坐主位。
兩邊的大少爺誰都說服不了誰,於是雙方就把陣勢扎住彼此搬出牀幾(馬紮),把預先準備的午餐食盒拿出來作出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於是太陽高高升起又緩緩落下,兩人就一步沒有動過。
深秋的氣候雖然不冷,但白白浪費一天的時間總不是個事,兩位大少爺飽嘗美食又是吟詩酬唱玩的不亦樂乎,下面的武士和兵丁就只得餓着肚子硬挨着,最後兩邊的譜代看不下去紛紛苦勸各自的家督,最後兩人勉勉強強同意這個要求。
經過兩邊的一番溝通,吉良義安與斯波義銀有些不情願的邁開步子,你一步我一步誰也不願意更吃虧,直到互相走到十步距離前見面相談的時候兩人又不願意動了,無聲的表示自己要等着對方主動靠過來,把這個當作是變向掌握主動權。
兩人既不問候也不行禮。用眼神對峙僵持了半個時辰,最後天都黑下來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最後連行禮都沒用就一轉身無聲的離去。
爲滿足個人虛榮心,兩人硬是扛着重要的使命把一場計劃好的盟約攪黃,吉良義安這麼做到沒多少問題。今川義元本就不支持這個盟約,既然談不成索性就不談,以後還可以當作一個介入尾張的藉口。
那邊的斯波義銀可就糟糕透了,織田信長抱着極大的期望盼着盟約早日達成,提前幾天就廣邀尾張的各路國人來清州城,當天商屋擺好盛大的酒宴就爲了等待這個消息,結果左等右等過了午後還是沒有動靜,織田信長就急了連忙派人去詢問什麼情況。
派去的使者一茬又一茬。一直催到天黑斯波義銀終於回來了,織田信長等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一屋子的武士也跟着餓了一整天,結果等到斯波義銀一回來,就驕傲的宣佈在座次之爭中擊敗吉良義安成爲盟主,至於盟約?那是什麼東西?這位大少爺早就把盟約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織田信長被氣瘋了,他無法想像當着尾張國所有有力武士的面前。這個蠢貨還能玩出這一招,一屋子的武士也被氣瘋了。百八十個武士餓了一整天就爲了聽他在這吹牛皮,你擊敗什麼人與我們何干?害我們餓了一整天,最後盟約沒簽成,連午飯並晚飯一起吃的機會都沒有。
盟約被攪黃後的一個月,就傳出斯波義銀與戶田莊的家宰石橋義忠,三河國吉良義安,駿河國的今川義元,以及津島的水寇服部友貞串通,意圖攪亂盟約並藉此機會引今川家的大軍從水陸兩邊同時攻入尾張。
天曉得這個蠢材公子哥是如何想出這麼複雜的計劃。而且還是水陸並進這麼高難度的謀劃,如此強大的組織能力把尾張、三河、駿河的所有人都算進去,差點以爲這是縮小一號的“反尾張聯盟”,也不知道炮製這個罪名的織田信長是不是受到甲斐之虎的啓發。
無論織田家臣團還是尾張國人衆都不相信這個罪名,但相信不相信又有什麼關係,這個廢柴蠢貨的傢伙除了做一個浪費糧食的造糞機器就沒有其他功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典型例子。於是這位二貨加草包的大少爺在全體支持的熱烈張剩下,就被華麗麗的攆出尾張國流浪天涯去了。
……
弘治三年九月五日(1557年9月27日),當今天皇駕崩,其嫡子方仁親王踐作登基,並着手準備其父的葬禮,首先是議諡號,這個公卿們十分拿手,很快就定下後奈良天皇的諡號,接下來就成問題了,要爲天皇舉行葬禮可是一筆了不得的大數字,問題還是一個字,錢。
剛故去的後奈良天皇當年繼位的時候就面臨這個問題,四處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攢夠爲他父親後柏原天皇下葬的禮儀費用支出,但他自己登基的典禮卻拿不出錢來,只能拖延到十年後依靠山科言繼跑到鄉下東邊要一點,西邊湊一點才勉強舉行登基典禮,織田信秀和織田信長的官位也是機緣巧合這麼弄來的,要不然朝廷纔不會給一個土豪官職呢。
剛登基的新天皇也面臨這個問題,葬父親要錢,自己舉行登基加冕也需要錢,這個錢朝廷是肯定拿不出來的,只有找幕府以及天下的各路武家大名來湊份子,足利義輝一咬牙這幾年小金庫攢出來的一萬貫文永樂錢,把天皇感動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剩下的公卿們也紛紛掏出腰包自發捐款,近衛前久財大氣粗捐獻五千貫文,二條晴良見勢不妙把家底掏空翻出兩千貫文,久我晴通憑藉參股近衛家的生意也捐獻一千五百貫文,三條家有三條西家的支持也捐獻一千五百貫文,今出川晴季也湊了乾股有點錢捐獻一千無百貫文,中院通爲沒有太冒頭,只捐獻一千五百貫文,其他公卿三百貫兩百貫的捐了不少,但缺口依然很大。
恰逢此時吉良義時派出使者到幕府申請上野守護,足利義輝就想賣朝廷一個面子,大包大攬的對吉良家下令讓他多捐一些,消息送到越後已經到了十一月初,吉良義時當即拍板捐出兩萬貫永樂錢用以後奈良天皇的下葬典禮,另外將派出另一路使者在朝廷的正旦朝會上向新天皇獻上一份豐厚的賀禮。
這一下天皇可高興壞了,當即就下達御詔表示對吉良義時的褒獎,今出川晴季擔任使者親自下向越後傳達朝廷的諭令,並宣佈晉升他爲従三位左兵衛督、鎮守府將軍,今出川晴季暗示吉良義時,依照朝廷的律令可以再鎮守府將軍之間加一個大字,卻被吉良義時婉拒了。
他很清楚鎮守府大將軍是做什麼的,歷史上只有南朝的北畠顕家以従三位権中納言擔任鎮守府將軍的時候,南朝的後醍醐天皇給他加了一個大字,本意是拿南朝的鎮守府大將軍與北朝的徵夷大將軍一爭高下。
吉良義時到不怕南朝北朝的那點破事,南北朝合一過去一百五十多年,就算以南朝最後一次活動來計算也渡過一百餘年,一個南朝天皇定下來的官位到底如何,還不至於影響到他的命運,吉良義時也不在乎所謂的吉例或者兇例的事情,只是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觸碰足利義輝自尊心超強的忌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