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雖然心急如焚,可是瞧奕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他也只好不急。好在那男僕並沒有去多少時辰,等他皺着眉頭將那杯綠茶終於喝下肚後,那男僕過來通報,說是大小姐請他們到內宅一敘。
二人便起身往內宅走去,奕輝對此地似是熟悉得緊,一路穿門過戶,毫無阻滯,走過一片梨樹林後,便有一陣酒菜的香氣,隨風傳來。
奕輝隨風嗅了嗅,讚道:“辣子炸雞、蔥爆羊肉、嗯,還有上好的陳年花雕!”
燕然詫異道:“已是三更半夜了,還有誰在這裡飲酒作樂?”奕輝一臉的不以爲然,哂道:“大小姐可是位享福之人,現在很晚麼?哼,好戲纔剛開始!”
走出梨樹林,一棟三層小樓上便燈火通明地聳立在梨林旁。那酒菜的香氣正是從那小樓上傳來的,而且樓上還隱約可以聽見一陣陣男女混雜的笑聲。
燕然不由怔住了,莫非那大小姐便是在這座小樓中?奕輝笑了笑,叮囑道:“等下上樓後,切不可大驚小怪,萬事由我來應付。”
奕輝搶先走上小樓旁的梯子,他走得小心翼翼的,似乎感到有人在小樓上布了個陷阱,正等着他上去。於是燕然也變得小心起來,亦步亦趨地默默跟在他身後。
小樓上的門是開着的,二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巧有一大盤炸子雞剛端上來。滿堆酒菜的桌子旁鋪着七八牀絲被,一個碩大肥胖的女人就懶懶地坐在那裡,還有五六個男人在旁邊圍着她。
這些男人都穿着極爲鮮豔的衣裳,有的正在替她敲腿,有的在替她捶背,有的替她扇扇子,有的手裡捧着金盃,在喂她喝酒。還有兩個蜷伏在她腳下,她手裡撕着炸雞,高興了就撕一塊喂到他們嘴裡,那兩個男人便是格外溫順,不時地舔舔她肥肥的一雙大腳。
奕輝似乎司空見慣,並不覺得有何出奇之處,可是燕然平生也沒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咬牙跟着奕輝大步走了進去。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全都在盯着他們二人。那個肥胖的女人眼睛已眯了起來,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二人。燕然亦是好奇地打量着她,其實這個女人五官倒也端正,眉目拆開來看,也還清秀精緻。倘若將她分作兩半,相信也是一名顛倒衆生的大美人。
只是她實在過於肥胖,她坐在那裡簡直就像是一座山,一座肥膩圓潤的肉山!
奕輝靜靜地站在她面前,掐媚地笑了笑,開口說道:“大小姐,幾日不見越發富態了,可真真讓本世子豔羨不已啊!”燕然聞聽此言,不由得暗吃一驚,難道這肉山一般的女人便是奕輝口中所說的大小姐?不過,小姐的確是位小姐,一個“大”字確實也是恰如其分,大小姐也着實名副其實。
公孫大小姐也笑了,她開始笑的時候,還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但忽然間,她全身的肥肉都開始震動了起來。滿屋子的人都隨着她震動了起來,桌上的杯盤碗盞也叮噹直響個不停,她盯着燕然說道:“好俊俏的公子哥兒,只可惜怎麼和奕輝混作成了一路人?”
奕輝不以爲然,看他神情反倒有些沾沾自喜。燕然只得撓撓頭髮,倍感尷尬地回道:“想必你便是那公孫大小姐,小弟燕然,幸會幸會!”
公孫大小姐伸出一根肥肥的手指,隨意地搖了搖,說道:“會咱們是會了,可是這個幸字卻也未必。很久沒有年輕男人深夜裡敢來找我了,說吧,你的來意是什麼?”
奕輝搶着說道:“他是我遠房的一個小表親,聽聞大小姐在金陵的赫赫威名,一向仰慕得緊。他此番來金陵,便是千懇萬求地託付我一定得帶他來拜會拜會大小姐……”公孫大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伸手截斷奕輝說話,喝道:“少在我面前鬼話連篇,我不要聽你說,我要聽這位燕公子說。”
燕然連忙抱拳一禮,朗聲說道:“大小姐,實不相瞞,我是想請大小姐幫我找一個人!”公孫大小姐眼睛一亮,將她粗壯的手臂隨意一招,那個舉着金盃的男人立馬湊了過來,只聽她吩咐道,“去,替這位燕公子倒杯酒。”
那男人忙轉身,滿滿地倒上一杯酒,雙手捧着金盃,笑嘻嘻地送到燕然面前,低聲道:“燕公子,請!”
燕然平生便不會拒絕別人遞來的酒杯,忙伸手接了過來,淡然說道:“多謝。”閉目一嗅,但覺酒香四溢,果然是不可多得的陳年花雕。再低頭一看,這金盃足可容酒三角,他灑然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公孫大小姐歡聲讚道:“好,好酒量!會喝酒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這些男人誰也比不上你。”那男人又捧了杯酒過來,道:“燕公子千杯不醉,請,再盡這一杯!”燕然卻是怔住了,但覺得這男人聲音好生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他是誰。
公孫大小姐皺眉道:“小凌子,你識得他?”那男人恭謹地回道:“並不甚熟,但也見過一面,我身上的傷勢正是拜他所賜,總算對他的相貌記憶猶新。”
燕然兀自盯着他的臉,越看越是覺得似曾相識,只是屋裡燭火搖晃,那男人又恰巧在那陰影之中,一時也是瞧不分明,忙疑惑地問道:“卻不知閣下是……”那男人笑道:“燕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連老朋友都不認得了麼?”
公孫大小姐目光閃動,接口說道:“你的人他雖已不認得,你的劍法他想必還是認得的。”那男人笑道“我的劍法?呵呵,我是他的手下敗將,何談劍法之有?”公孫大小姐道:“大丈夫縱橫江湖,劍法正是立身之本,快去取劍來,莫再耽誤時辰。”
那男人忙恭謹應了一聲,走到後面捧着柄蛟鞘長劍走了出來。公孫大小姐笑道:“來,露一手給他瞧瞧。”笑聲中,她已將手中的大半隻雞向這男人拋了出去。
只聽叮的一聲,劍光一閃而過。那男人擰身躍起,拔劍四射,劍光如匹練般地飛出。轉眼間,大半隻雞已被削作十九段,整整齊齊地平落在桌子上!
燕然失聲道:“好劍法!”他實在沒有想到這男人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最奇怪的是,這男人使出的這一招劍法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似乎還曾經和他交手過。
那男人劍光再一閃,一塊黃澄澄的炸雞已是串在了他手裡黑幽幽的劍身上,他笑嘻嘻地對着燕然說道:“大小姐的炸子雞口味相當不錯,燕公子要不要嚐嚐?”
燕然聳然失聲,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那男人掌中的劍,竟是點蒼大弟子凌恆之的墨劍,那劍尖斷了一小截,正是被自己一刀斬斷!
望着那男人,燕然全身都在發冷,顫聲問道:“點蒼墨劍?閣下莫非是點蒼凌恆之?”那男人笑嘻嘻地回道:“燕公子貴人多忘事,還好沒有忘了我這把斷劍。”
燕然驚道:“你們不是回點蒼山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凌恆之搖頭道:“點蒼山高水遠,回不去嘍!”燕然回想起湖畔小店裡,凌恆之殺伐決斷驕傲自負,此刻卻如此畏縮不前,直如大小姐玩物一般,心底也是唏噓不已,暗暗沒來由地厭憎起公孫大小姐來。
公孫大小姐兩眼汪汪地望向燕然,柔聲道:“燕公子,你可願意隨我一道享用這美味的炸雞麼?”燕然撓撓頭髮,強自壓住心頭的一腔怒火,冷聲回道:“大小姐美意,小弟心領了,只是小弟向來不愛吃雞,亦不願如此委屈自己。”
公孫大小姐嘻嘻笑道:“我向來不願委屈別人,此間的男人均是有求於我,那麼我在他們面前耍耍大小姐的威風,亦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燕公子既然無心,我也不來勉強你,這種事情總是你情我願,才得暢快的。”
燕然急聲問道:“那我想請大小姐幫忙找一個人?”公孫大小姐咯咯笑道:“你既不願吃我的炸雞?我又爲什麼一定要幫你?”燕然怔了怔,軟言說道:“大小姐舉手之勞的事,我卻承了大小姐一個大大的人情,他日山不轉水轉,燕然必當以涌泉相報!”
公孫大小姐道:“就不知你燕公子的人情究竟值幾何呢?我是一個生意人,總得看看這買賣值不值得。”奕輝突然大聲說道:“大小姐,我是怡親王世子,他是西涼燕大都督幼子,就憑這兩塊金字招牌,值不值?”
公孫大小姐沉吟片刻,忽地搖頭嘆道:“找一個人,領兩位一個大人情,這買賣倒也值了。好,卻不知燕公子要找哪一位?”
燕然大喜,忙道:“南樑無量劍派掌門人,秦商侯!”公孫大小姐訝道:“此人向來不出無量山,何時竟是來了金陵城?”
燕然回道:“他是爲小弟一個朋友而來,便是在兩個時辰前,他在楊樓長街上設伏突襲,擄走了我那朋友!”奕輝悻悻地在一旁說道:“莫非就是那鬼魔般地青袍人?”
公孫大小姐傲然道:“只要他仍在金陵城中,明日午時之前必定給你答覆!”燕然喜道:“他決計仍在城中,外城城防校尉甘卓正是我表兄,已是封閉了金陵十二道外城門,諒他也逃不出去!”
奕輝忙往燕然使個眼神,高聲說道:“那便有勞大小姐,我們就在春花秋月樓等您的好消息!”公孫大小姐幽幽地回道:“何不就在此處陪我飲酒作樂?何必還回那邊樓裡?”
奕輝面不改色地侃侃回道:“大小姐,我這兄弟面皮薄,實不相瞞,在那邊樓裡還有個相好的姑娘正在等着他。等這事兒妥當了,我兄弟二人再來陪大小姐喝酒!”
公孫大小姐咯咯亂笑,衝他們揮了揮手,二人忙如蒙大赦,一溜煙似的逃出了這棟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