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衣裳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逃出金美樓的,反正蘇士賢在聽完我的“朗訟”之後,完全被氣得青筋暴跳,十指已是曲捲而握。

落荒而逃的我迅速上了馬車,隨着車伕“駕——”的一聲吶喊,馬車開始飛速行駛,而我一直緊繃的心絃也得以鬆懈下來。

原以爲甩掉了一個大麻煩,可另一個大麻煩又接踵而至。不錯,那人正是楚天霜。

她見我氣喘吁吁的上了馬車,也不給我一點停歇的時間,直接就抓住我的手,臉上滿是興奮與緊張:“楚天香,怎麼樣了,蘇公子他有說什麼,他有給你說什麼嗎?”

我乾笑着點頭道:“他沒說什麼,就是有點激動……”是啊,當時我可以看到他氣得面容通紅,雙手握拳,似乎只要一個不小心,我就有可能被他一把抓起來從長廊處扔出去。

楚天霜聽完,臉上流露出少女的嬌羞與喜悅道:“難道除了這些,他什麼都沒說了嗎?”

“沒有!”如果他一定要說一句話,我想他肯定是說:我殺了你。

“這就怪了,要換作平常,他怎麼也會迴應我幾句啊,何況這次我寫的這封信,與往日的那些,完全是非比尋常,難道他是太高興了?”

“平常他會迴應什麼?”

“當然是傾慕之情了,你這個死丫頭,明明每次都是你爲我傳達消息,這次還問什麼問啊。”

說完,她不屑的衝我翻了個白眼,彷彿多看我一眼都是浪費感情。

我側過頭,同樣露出諷刺的笑意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失憶了嗎?”傾慕之情?這未免也太離奇了吧?剛剛我明明從蘇士賢的眼裡看不到一絲溫度,更找不到一絲熱情,面對那封信時,他是那樣的冷漠,甚至都不想拆開。這樣的一個男人,會對楚天霜有好感?會對她有傾慕之意?而且,每次都還是“我”在傳達,這簡直也太好笑了吧?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可能。曾經那個膽小懦弱的“我”定是受盡這個姐姐的欺負,於是在送信過後,哪怕明明受到蘇士賢的冷漠與抗拒,爲了討好不被捱打,於是故意編造謊話來騙這個二姐楚天霜開心。因此,到了現在,她自以爲自己在人家心裡乃是天真可愛的白雪公主,殊不知,人家早已把她當成灰姑娘的厭惡姐姐。

“是噢,我想起來,孃親說你失憶了,還說是我害你失的憶。”

“你知道就好。”我還她一個同樣的白眼。

“哼,次你若識相,把那佛珠借我玩弄一下,我也不至於一時失手把你推撞在楠木柱上,現在造成失憶,你是活該。”

“嘿,你這人是怎麼說話的?”我原以爲這個女人知道我被她打得失憶,至少會拋開先前所把持的那些傲慢,會有那麼一絲絲的愧疚,誰知道她不但沒有愧疚之心,反而還有些變本加厲。

“哈哈,失憶也好,這樣我的秘密又可以少一個人知道。反正,從今以後,你乖乖聽我的話,我保證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

“對不起,我不是你的奴隸。”

“喲,失憶了語氣也變傲了,哼,本姑娘看在你今天幫我送信的份上,也不跟你多計較。”

我睨了她一眼,不以爲意道:“你總是這樣自以爲是,不對,你是自命清高,我就搞不懂了,你幹嘛會喜歡在青樓裡打轉的男人。”

“呸,他纔不是青樓裡的男人,他是蘇士賢,當今蘇國舅的獨子。”

“國舅的兒子?那他幹嘛混跡在那種風塵場所,讓人覺得他像登徒浪子一樣。”

這時,楚天霜又一臉癡迷,雙眸含春道:“他不喜官場之上的約束,朝政上的爾虞我詐更是避之不及,從小他就以歌舞爲樂,雖爲一介男兒,但是他的舞姿堪比天人。十六歲時就自編一支“鸞鳳合鳴”的舞蹈,當時一身紅衣的他,從那時就豔冠天下。從此每月十五,他就會在金美樓的月臺上,一展他天人風姿。他這樣做,不爲功名,不爲富貴,只隨自己的喜好,只讓自己開心。你說,這樣的男子,試問天底下,又有哪個女子能配得上他?”

“那你……”

“當然,也只有我楚天霜最懂他。所以,他未來的妻子,我將是最好的人選。”

我正想說,你把人家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無人能配,你自己還朝思暮想些什麼。可是話沒說完,她就打斷了我。完全把自己又幻想成了另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人物。是啊,什麼事情經她這樣一加工,那她和那個姓蘇的,完全成了絕配啊。

“好了,不跟你說了,跟你說你也不懂。這輩子,你都體會不到這種感覺,因爲你找不到像蘇公子這樣完美的男人,而且,你自己也沒那個資本。”

“我……”

“我們在這裡下車吧,一會進府的時候,我前你後,千萬不要讓人看見了。記得,今晚的事情,不可以讓任何一個人知道。要是傳到我爹我娘耳朵裡,你就死定了。”

“你……”

“別瞪了,這人情我記住了,改天還你。只要我和蘇公子成了,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說完,她自顧自的跳下馬車,上前付了車錢,自顧自的就埋頭走了。

我盯着燈火隱現的前端,知道轉過眼前的這條小路,前面就到家了。看着那抹囂張不知感恩的身影,我一時氣得無可奈何。這樣的大家小姐一身過於嬌貴,未曾經歷磨難,總是心比天高,也許待她載跟頭的那一天,她才知道,不是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媽,可以義無反顧的對她好!

第二天,劉媽一大早就通知芸兒讓我早早起榻打扮。說是大夫人今天要出門,順便帶着我們姐妹三人做幾套新衣裳。

芸兒聽完顯得有些喜出望外,因爲,她覺得我,今天終於可以去做一套屬於自己的新衣服了。

我不知道,爲何她會爲一件衣裳高興成這樣,仔細從芸兒的口中得知,原來相府每個月的某一天,大夫人都會撥些銀子下來給我的兩位姐姐買新衣裳或脂粉。但近幾年來,每次添新的東西我都從未被邀約其中,有時府上的那些下人都添了新衣服和新手飾,但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穿得寒磣破舊。

我爹常年不在府上,三姨娘對我又不聞不問,大夫人偶爾提起,也是漠不關心。到了天寒地凍的時日,便把兩位姐姐穿過的衣裳送來,雖然有的衣裳看上去沒有絲毫破舊,但老穿兩個姐姐剩下的東西,這難免也讓人覺得心裡難受。

以前的我,我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可從現在起,我就算沒衣服穿,我也不會再穿楚天霜和楚天雪穿過的衣服。

然而今日,大夫肯帶着我一起買衣裳,估計也是因爲我爹回來的緣故,畢竟我再差也是相府的三小姐,穿得如此落魄丟的也是相府人的臉。因此,出於無奈之下,大夫人也不得不帶我出趟屋。

坐在馬車上,楚天霜和楚天雪左右環住大夫人撒嬌發嗲,而我則與芸兒側坐一旁。沒吃早膳已經沒有太多精神,所以也懶得看她們母女那虛僞誇張的嘴臉。

“娘啊,你昨晚和爹聊到深夜,都聊什麼啊?”楚天雪小鳥依人的摟着大夫人左肩,眼裡滿是猜測與好奇。

大夫人臉色有些得意的凜了我一眼,便拍拍楚天雪的手道:“你爹啊,就是念舊,雖然現在娶了那麼多房姨太太,但最離不開的還是我。有什麼事啊,也是第一個找我商量。”

我在心裡冷笑,這女人說這些話還朝我看,這什麼意思,我又不會去爭風吃醋,示威也找錯人了吧?

“那到底是什麼事啊?”楚天雪沒了解她孃的用意,而是一個勁的追問。

“還能商量什麼,你看你,現在不小了,十七了,娘和爹當然尋思着給你找合適的婆家啊。”

“什麼?婆家?”楚天雪一驚,又羞又急的把頭往大夫人身上蹭了蹭,那樣子既是期盼,又是羞愧。

這時,楚天霜聽完,笑得花枝亂顫:“娘啊,別找了,姐姐一心想做太子妃,你找別的男人,她都看不上的。”

“天霜,你不要胡說,我哪有!”經楚天霜這樣一說,楚天雪臉紅得如從火盆裡拿出來的烙子。當下她杏瞪怒瞪,狠狠的朝楚天霜望去。

楚天霜則做了個鬼臉道:“就有,就有。”

“你……”楚天雪惱急,卻礙於母親當在中間,伸手想打這個口直心快的妹妹,最終徒勞只能氣瞪。

我看着這幼稚的舉動,依舊和芸兒裝聾作啞,二人把頭扭得更遠,更開。

“天雪啊,別說你妹妹,你那心思其實娘也知道。”

“娘……”見被揭穿,楚天雪不好意思的撒起嬌來,嗲了一聲。

“其實娘也想你當上太子妃,只不過這個還得看太子自己的意思,並不是我和你爹說了算。如果你真當了太子妃,娘會比誰都高興,因爲這樣你也算爲我們楚家光宗耀祖。我也要讓你那些姨娘們看看,就算是生的是女兒,照樣可以將我們楚家發揚光大。”

大夫人說完這句話,我和芸兒不由自主的對視一眼,這話中似乎有話啊。

不待我們細想,楚天雪就興奮異常的反聲問道:“娘,紫君哥哥一定會喜歡我的,小時候我和他在一起玩耍,他誇過我漂亮。還說長大了會來娶我,現在我十七了,紫君哥哥二十了,他一定會遵守諾言的。”

唉,又是一個被男人甜言蜜語騙昏頭的無知少女。俗話說,男人說的話會算,母豬都會爬上樹。何況,還是一個小男孩子的幼時無知之言呢?再說,人家現在還是太子,太子啊,身邊要什麼美女沒有?還會記得當初的話嗎?這個看似端莊賢靜的楚天雪,竟然也着這樣的道,可悲啊。

“天雪,太子真說過這樣的話?”

“娘,這當然是真的啊。”

“那就好,那就好,晚上我再回去給你爹商量商量。對了,天香,你愣在那裡不說話,直搖頭幹嘛?”

眼尖的大夫人竟然沒有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中,而清楚的看到了我的舉動。我一時找不到藉口搪塞,只能怔在那裡。不錯,我總不能直接告訴她,傻妞,人家都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你蠢不蠢啊,趁悲劇還沒發生之前,早點從美夢中醒來,順便洗洗腳睡了吧。

“娘,別理她。至從失憶之後就怪怪的,我看她搖頭啊,是在嫉妒,嫉妒太子喜歡姐姐。將來啊,她這個樣子才找不到好的歸宿,到時候看她哭都來不及。”

楚天霜這樣的人,總會在適宜的時候給人一些打擊,有句話怎麼說來的?感謝那些在路上曾經狠狠傷過打擊過你的人,因爲是她們,所以才讓你學會了勇敢堅強。

我不怪她,畢竟彪悍的人生路上,總有幾個想暗中絆倒你的小人。如果你不夠強,那就讓她們把你絆成狗吃屎的模樣,然後滿足她們陰暗的心讓她們開懷取笑。如果你夠強,那麼就直接把她們的腿給拆斷,讓她們哭着離開不再有第二次機會。

“天霜,怎麼說話的,她好歹也你妹妹。”大夫人嘴上雖在責怪,可心裡已經把自己的大女兒當成了未來的太子妃,她眼裡淡淡浮現出的現意之色,任誰也看得出來。

楚天霜則癟癟嘴,一臉不以爲意道:“哼,我纔沒有這麼蠢的妹妹。不美,又不聰明,又沒有才學,連我丫鬟都比不上。”

“天霜……”

大夫人假裝喝止,楚天霜卻連裝也懶得裝,拉着楚天雪就道:“姐姐,到了,我們先下車吧,免得和討厭鬼一起丟了身份。”

說完,兩個人就相邀下了馬車,我和芸兒互相挽着,最後離開。途中芸兒心中帶氣道:“她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三小姐。”話剛落,就看到了楚天霜瞪來那殺人的目前光,芸兒當下臉色一變,忙陪了個笑臉。隨後輕聲嘀咕:“千萬別聽到了啊。”

由於她們覺得我身份低微,一路上游玩觀賞都把我拋得遠遠的。大夫人偶爾會假意的喚我幾聲,讓我跟上。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更何況,我還不想跟那兩個嬌嬌女走得太近。於是,我就悠然自得,一個人樂得自在的隨意遊走。

玩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繁花的大街讓我眼花繚亂,這條街似乎像女人街,到處賣的都是精美飾品,以及一些胭脂水粉。好多東西我覺得挺新奇,但也很喜歡。只是奈何囊中羞澀,最後一樣也沒買。

待我碰到楚天霜和楚天雪時,她們手中已經大包小包提得滿滿的。由於今天沒讓丫鬟隨從跟着,所以她們都自己提着。見我來了,楚天霜便大聲抱怨道:“你沒吃飯啊,走那麼慢。還讓我們等你,你以爲你很了不起啊?這些東西提着,我的手快酸死了。”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東西已經塞了過來。我憤怒的張脣想說什麼,大夫人卻陪笑道:“你娘上次有提到棗泥糕,說是很想吃。這次難得出來,我就帶了一些回去。一會你送去給你娘,就在那褐色的油紙包裡。”

我低頭一看,那包棗泥糕的油紙才成人拳頭大小,而她提的那些東西足有二十多斤重。媽個巴子,想要我提東西直接說嘛,何必找這樣的藉口。

說實話,本人心裡確實不爽,不過也不好當面翻面,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只咬着牙裝着無所謂道:“好,我會的。”

“嗯,天香這孩子就是懂事,事情交待一遍就知道了。走,買了這麼多東西,也該是時候帶你們去做幾件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