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 醉話

“酒真是個好東西,難怪你們人類那麼喜歡它。”

正當管良等人酒過三巡,興致正酣的時候,鬼話冷不丁的冒出來這樣一句話,頓時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雖然並未有怪異的眼神看着他,卻也不禁心中一動,而陸恆和唐龍更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死亡是生命的終點,但卻並非天道的終點,對於踏上天道之人來說,長生不老也是釋道者畢生想要追尋的另一個奇蹟,但現實卻是,無論是什麼樣的生命,都脫離不了死亡的命運,即使他們能夠延長壽命,卻脫離不了天道的輪迴。

對於還活着的人來說,無論如何也想要繼續活下去,但對於已死之人來說,死亡卻未必是不可接受的,但是這樣的接受很明顯和還活着的人並不是所屬於同一立場之上,也正是因爲於此,生與死纔是天理之中絕對對立的死敵。

陸恆和唐龍曾經經歷過兩次生死,而第一次就是從所屬於他們的那個世界上的消失,從記憶深處被他人徹底遺忘,而第二次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死亡,兩次死亡或許能夠讓他們對於生死看的比誰都要豁達,但或許除了他們,任何人都不能如此的豁達,就如同一直想要復活他們的羅天一樣,無論如何,都想要以另一種形式的生命意義來延續他們的“存在感”。

而在這一點上,鬼話和他們兩恰恰相反。

鬼話是主動放棄生命的存在,他厭惡做人,因爲人受到的約束限制太多了,但還在活着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死後會怎樣,是徹底的消亡,還是進入又一段輪迴,又或者他能夠像傳說故事裡那樣成爲另一種生命的形態。

所以說,鬼話放棄生命其實並不徹底,他仍舊想要活着,只是不想再世爲人罷了,而在過去,鬼話的確得償所願,他成爲了鬼界的玄冥先知,他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但這樣的一種身份必然的……會讓他失去生前所有的快感,如果說他活着的時候當真能夠從人生中品嚐出任何滋味的話,那麼當他做了鬼,這所有一切的滋味也就就此了斷了。

成爲蟠龍之軀上的宿主,是他追尋新的希望的開端,卻也因此而陷入到了另一段禁錮生涯,最終他沒能得償所願,而在他從羅天體內分離出來以後,再度擁有了一具和人差不多的身體之後,那種活着的時候的痛苦又再度涌來,而這時候的他又哪裡還能夠自這般巨大的痛苦當中回憶起生前那幾許滋味呢?

也許命運就是一場玩笑,總是能夠在不經意之間帶給你一點非凡的際遇,曾經算是多次以宿主身份陪伴羅天進入夢境獨立空間的鬼話,從來不曾親自體會過在這個奇幻而又縹緲世界當中以一種意識體活着的感受,畢竟宿主同樣也是不能夠品嚐到任何滋味的,連身體都沒有了,又何來的感官呢?

如今的鬼話,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奇妙的心思,雖然說他仍舊還擁有着他的本性,那永世爲惡,從來不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種事的“劣根”,卻也有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想要保護這裡,任何人也不能侵擾這種能夠爲他帶來雙重美妙滋味感受的世界。

酒真是個好東西!

或許是千年以後,當鬼話再度親手拿起酒杯,又親手給自己倒上滿飲過後的那種滋味,的確喚醒了他早已沉睡許久的那種緬懷,而且如今的他是一個意識體,而非以他厭惡的那副人類的身軀來品嚐到這種滋味,否則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種快感的。

“是啊,酒真是個好東西!”

這句話是唐龍說的,他比陸恆更喜歡酒,剎那間的共鳴,讓這兩個本是爲敵之人鬼使神差的碰了碰酒杯,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當鬼話一仰而盡之後,突然間從他的口中說出了一句話。

“如果你們真想要對付那個羅天,或許我有一個法子。”

他的話讓陸恆、唐龍和管良三人都放下了酒杯,各自的心中都感到萬分的意外,雖然說在這之前他們已經見識過了鬼話的陰險狡詐、蛇鼠兩端,爲求保命不惜一切的那副嘴臉,甚至可以用盡天下間一切爲邪惡命名的那些詞彙,但這一刻卻因爲這浮白之物賦予的一絲醉意,而讓彼此能夠透過一些並無必要存在的立場關係,而拉近了一些彼此間的距離。

“你不正是他派來殺我的嗎?”

管良反問道,如今的他們確實拿另一個羅天沒有什麼好辦法,而這樣的一句本是充滿調侃和不屑的話語卻是並未讓鬼話生出任何的怒意,反倒是笑了起來,然後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怎麼,你們擔心又一次被我算計?”

“害怕?”

唐龍此時突然提高了嗓門,顯然是有些醉了,意識也會醉嗎,又或者是他的心醉了,此時又有誰能分辨呢?

“既然不怕,那聽聽我的話又有何妨?”

鬼話的激將法並不高明,不過在這一刻倒是引起了陸恆的注意,他並沒有醉,或者說,他們在這裡無論是做什麼都不會疲累,就算什麼也不吃也不會感到飢餓,身體沒了,感官也沒了,如何接收外來的信號?

但如果真是活得這麼理性的人是不會做夢的,而如今的陸恆既然身在夢裡,那麼必然有他意志當中感到迷離的存在,所以說,酒不醉人,但自有醉人的存在。

“你說!”

管良問道,此時的管良倒是的確有幾分醉了,而能夠醉他的東西倒不是酒,而是女人,而且是好多個女人,這些女人在他的意識深處流連忘返,她們好似一直就居住在哪裡,偶爾纔會從哪裡離開,但如今她們一個都找不到了,她們究竟去了哪裡,會不會一輩子也回不來了?

藉着這份醉意,管良的問題讓鬼話的醉意也更平添了幾分,隨即他再次拿起了自己的酒杯,說道。

“將這裡連接到鬼界。”

鬼話的話音剛落,在場的三人心中醉意逐漸的散去,而再度看向鬼話的眼神突然間變得一致了。

“你醉了。”

陸恆淡淡一笑後說道,此時的他最理智,卻也是最不理智之人,他的理智清醒了管良和唐龍的神經,也讓今天的這場會談到這時候可以結束掉了。

陸恆和唐龍先後站起身來朝着外面走去,他們看樣子要私下裡說些事情,可能會是提防鬼話的蠱惑,而留下來的管良此時也清醒了過來,他看了看鬼話,又暗中用規則力探查過後,發現禁錮鬼話的力量完好無損後,這才淡淡一笑後說道。

“你跟了羅天這麼長的時間,竟然還不及他半分的陰險狡詐,要我說,你這千年時光可真是白活了,下一次,你應該選擇一個更合適的時機來完成這種準備工作,比如說,在下一次暗殺我之前。”

管良說完這句話也站起身來朝着外面走去,只剩下臉上頗有幾分尷尬和陰冷混雜的鬼話留在那裡沉默不語。

看着管良走出來,唐龍本來說到一半的話突然間停住了,兩個人一同看向管良,看到這一幕,管良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表面上卻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的樣子,當三人聚在一起後,管良說道。

“你們覺得,剛纔鬼話說的到底是‘鬼話’還是陰謀,又或者是——”

“醉話!”

唐龍咧嘴一笑,補充了管良的第三種可能,三人相視一笑,不過片刻後陸恆卻皺起了眉頭,說道。

“他會着了我們的道,很大程度上都是運氣使然,倘若下一次他再來我們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所以我很難相信他所說的話。”

陸恆的話並未得到其他兩人的點頭認同,但也確實就是這麼個理,回想起管良識破鬼話僞裝的那一刻,唐龍和陸恆的確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雖然說唯有管良這個命天教的高徒纔會對一切發生在命天教的蛛絲馬跡都瞭如指掌,但是那時候的管良三人一路前往悲嘆城和命天教,更是加上唐龍在提到“暗”的時候管良所流露出的那種振奮的心情,雙重的影響之下,也讓管良有了一種歸心似箭的衝動。

是的,衝動,從一開始由唐龍來帶路,但當他們進入悲嘆城後帶路的人卻換成了管良,對於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命天教的管良來說,那一刻他的心中是別無旁落的,可以說一門心思就在歸家所描述的隻言片語當中。

但是,這樣歸心似箭的管良卻竟然在即將進入命天教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喊出了那一句“滾出來”,那一刻的他究竟是通過理性的分析識破了鬼話的僞裝和精妙的佈置,還是通過別的什麼手段,甚至一度讓陸恆和唐龍都感到困惑和難以理解。

是的,這樣的“河東獅吼”甚至就連羅天也不曾有過,羅天的智慧永遠是建立在強大的計劃和佈局之上的,一旦當計劃趕不上變化,羅天要麼失手,要麼尋求退路逃離,除此之外再無第三種可能,而在過去,羅天雖然說很少有錯算的時候,但他受傷的次數也不算少。

看着不說話的兩人,此時的管良表現的分明就像是一個正常人,因爲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也沒有更豐富的人生閱歷將記憶中的某個場景帶入到當前的對話當中,更不能通過理性的分析,去判斷出陸恆、唐龍以及鬼話三人的對話、神態表情乃至於肢體語言當中究竟存在了怎樣的衝突,所以此時的管良對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一無所知。

片刻之後,唐龍突然咧嘴一笑,說道。

“管良,你是不是有什麼你的師尊所賦予你的信物,能夠讓你在關鍵時刻轉危爲安的那種神奇的東西。”

唐龍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一幅大大咧咧的表情,儘管他並不是一個魯莽之人,但也絕非大智若愚,由他口中說出的這樣一番話儘管會讓人覺得詫異,甚至是懷疑他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動機,卻並不會去懷疑他此時有着如鬼話、羅天那般在一門心思的算計別人。

不過,或許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管良倒是聽懂了唐龍的這樣一番暗示,這讓他接下來陷入到了一段沉思當中,再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說道。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他的話讓陸恆和唐龍對視一眼,聰明如陸恆自然知道管良所說的機會是什麼,雖然他並沒有去當真回答唐龍的玩笑之語,但他既然承認了這是一個機會,那麼似乎也恰好從側面迴應了唐龍的猜測。

果然,他能夠識破鬼話,靠的並不是分析和判斷,也不是計謀和策略,而是一種靈感,或者說的更好聽一點,那一刻的管良有了一種冥冥天意。

而如今,管良想要賭注的也恰好就是這冥冥天意。

再度回身進入酒肆的三人,重新坐回到了鬼話的身旁,儘管放他一人,但鬼話並沒有逃跑,不管他是沒有能力逃跑,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蹊蹺的讓他安分了下來,不過這不重要,此時只聽管良說道。

“你說讓鬼界連接到這裡,究竟是什麼意思?”

在管良三人離開的這短暫的時間當中,鬼話一個人坐在那裡獨自飲着酒,在他爲人的時候,或許並不如他現在這般對這酒的滋味有如此獨鍾,畢竟他厭惡人生,厭惡爲人時的一切,又何來的對酒的獨鍾呢?

所以說,這種感覺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呢?

鬼話不知道,但他確實是有,而且感覺的還很深刻,就像是上一秒才發生的事,夢裡的酒總是喝不完,無論他叫了多少次“小二”,店小二總是能夠過來給他滿飲上,他也用不着擔心錢不夠,因爲這一桌早已被管良他們支付過了。

所以說,如今的他既是在懷念和回味,也是在把握當下,這種感覺很奇妙,從來不曾有過,但眼下的他很清醒,而這樣的清醒卻又讓他一點都不覺得他是在做夢,是一個夢中人。

直到管良三人重新走進來坐在他身邊的時候纔將他從這種感覺當中拉了回來,隨後他聽到了管良的疑問。

“意思很簡單,這裡有着和鬼界同源的某種屬性,但卻有着某種鬼界所沒有的東西,那就是——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