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墮仙塔下走出之人,身姿婷婷嫋嫋,眉目溫婉動人,正是徐若婷。
但此刻凌展卻指着她的面容,口中反覆說着一句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徐若婷黔首輕擡,先是看向老祖徐翠山,隨後又妙目一轉,盯着凌展看了兩眼後,驀然一聲驚叫,轉過半個身子去,一雙手緊緊把臉捂住,嬌軀顫抖不已,彷彿遇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事情一般。
凌展自言自語了一陣,猛然雙目怒張,轉頭對徐翠山吼道:“她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懲罰?”
他的聲音極大,聽在人耳中彷如驚雷,餘音響徹羣山。
但徐翠山卻似充耳不聞,只是目光微閃,半晌才道:“凌展,你既然已知道徐若婷是在此地受罰,就當想到各種可能的變化,方纔我已說了,此塔名爲‘墮仙塔’,墮仙墮仙,何爲墮仙?”
他說到此處時,已然轉過頭來,以玩味的目光迴應凌展的怒視,彷彿一切都十分的理所當然。
凌展自覺失態,漸漸收斂怒容,但雙眼中兀自包含怒意,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徐翠山續道:“我徐家的墮仙塔,乃是取能使仙人墮落之意,當然這種墮落並非是精神上的,而是指的修爲。徐若婷被囚於此地已有數十年,一身修爲已然被此塔磨去,如今已復歸凡人之軀,容顏衰老也是尋常,你何必這般大驚小怪。”
他說道最後時,語帶譏誚,彷彿反過來在責怪凌展一般。
原來方纔徐若婷從塔中走出時,雖然身姿眼神全無變化,讓凌展一眼便能認出,但她的容顏卻已衰朽不堪,一頭長髮更是花白稀疏,彷彿七旬老太。
即便凌展的記憶只是恢復少許,但他十分肯定,自己見過的徐若婷絕不會是這般模樣。
但徐翠山如今也解釋得十分清楚,徐若婷是多年居於墮仙塔中,修爲盡喪,纔會變成這樣的。凌展這才明白,爲何此地根本沒有禁足的法陣或是看守修士,因爲對於一個沒有修爲的凡人來說,根本走不下這座山峰,唯有在塔中苟延殘喘。
此時徐若婷似覺得無法面對凌展,驀然嘶聲說道:“老祖,若婷已是一介廢人,壽元也所餘無幾,如今實不願以這等面貌苟活世間,求老祖開恩,賜若婷一死。”
或許是多年不曾與人交談,她說話的腔調有些古怪,彷彿剛剛學舌的嬰孩,但她的嗓音依舊有如少女,溫婉動人。
她卻是自覺無法以衰朽之容面對凌展,甘願在重獲自由後放棄生命,女爲悅己者容,但當一個女子不能再以姣好的面容展現給心愛之人時,其心中之悲痛,可見一斑。
凌展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驀然向徐翠山躬身一禮,道:“前輩,不知此事可有逆轉之法?”
徐翠山嗤笑一聲,道:“逆轉?你當我徐家的法寶是小兒的玩物麼?實話告訴你,我本來只答應放人,徐若婷如今脫離本族,已不是我徐家之人,現在倒是你凌展應當履行承諾,釋放被困的徐家子弟。你莫以爲能擋下六寶一擊,便可對我徐家指手畫腳、爲所欲爲了!”
凌展聞言鋼牙緊咬,沉默了一陣後,緩緩說道:“徐翠山,以一人換上百人性命,是你徐家佔了便宜,難道這逆轉之法你就不肯給麼?”
他說話時幾乎一字一頓,顯見正在壓抑心中怒火,但徐翠山卻是不聞不動,只是悠悠說道:“凌展,前日裡其實也是我徐某人一時糊塗,想我徐家族人千萬,有修道資質者更是無數,被你困在山中的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如今族中高手盡在,鎮族之寶未損,我徐家便是捨棄這些子弟也算不得什麼。倒是你,與其和我在這裡糾纏不休,倒不如趕緊帶徐若婷離開,天下之大,想尋一門返老還童之法也未必尋不到。”
凌展聽了,心頭一沉,他摸不準對方是否在說真話,但是對於他來說,徐若婷顯然比那上百個徐家子弟重要得多,而且聽徐翠山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似乎對方根本就沒有什麼逆轉之法,只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冷漠態度罷了。
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先前能抵擋住徐家六寶一擊,其實十分僥倖,雖然他表面上沒有什麼變化,但體內傷勢卻是頗重,不過是當着徐家族人的面,不能顯露出疲態,始終在強撐罷了。
如果再繼續糾纏下去,難保徐翠山會真的反悔動手,屆時根本不需徐家其餘的元嬰修士助陣,便是徐翠山一人,也能將凌展拿下。
想清此事,凌展頓生決斷,立刻將手一揮,一股柔和的力道裹住徐若婷,將她的嬌軀攝到懷中,雙手橫抱,長嘯一聲,轉瞬遠去!
見凌展走遠,徐翠山不禁暗送一口氣,遙望一陣凌展離去的方向,隨後緩緩朝族中飛去。
雖然沒問凌展要如何處置那些徐家子弟,但他心中清楚,看對方在歸藏山的所作所爲,並非殘忍好殺之人,此事既了,定會放那些子弟歸來。
方纔他也是在回到本族範圍後,自覺底氣略足,心思才活泛起來,故意於凌展面前裝出那副模樣,好似不在意族人生死,但其實對於他這個族長來說,全族之中他的負擔最重,不但要保證修爲能壓住衆多族老,不致本族因家大業大而人心離散,同時更要在重大事情中努力維護族人安全。
他此時不禁有些羨慕起徐翠石來,卻不知這個弟弟此番出去,又會鬧出什麼事情。
不說徐翠山思緒萬千地返回族中,單表凌展一路使出風雷遁法,真個是風馳電掣。
徐若婷被他攝到懷中,還沒反應過來,便立刻感受到這般恐怖的飛行速度,她如今修爲盡喪有如凡人,更是在經歷了多年囚禁生活身體衰朽,根本承受不住飛行時的罡風,此時呼吸不暢,立刻閉氣昏厥。
凌展一時心情激盪,也沒顧得上這些,直飛出千里之外才猛然醒悟,驀然止住遁光,向懷中看去。
只見徐若婷依舊雙手捂住面頰,但因已昏迷,手臂卻是失了控制,露出大半面龐。
見她面容有如雞皮鶴髮,如今更是氣若游絲,凌展心中一痛,忙將一道法力打入她體內,隨後緩緩降至地面,闢出一塊乾淨平坦之處,把徐若婷柔軟的身子平放下來。
此地是一片平原,四野空曠,唯有雜草叢生,地面雖然有些潮溼,但凌展隨手以火之力烘烤,也變得乾爽起來,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得了凌展的法力之助,半晌後徐若婷悠悠醒來,她下意識地轉頭看清四周情況後,猛地坐起身,雙手再緊捂面頰,哀聲道:“凌展,你爲什麼要救我出來?我已經失去了所有修爲,如今更是風燭殘年之貌,你不如就讓我死了罷。”
說到後面,她已開始嗚嗚哭泣,聲音中包含無盡心酸。
凌展此刻正盤下坐在一旁,見她如此,不由得輕嘆一聲,一隻手摟上徐若婷纖腰,柔聲道:“徐師姐,雖然凌展如今記憶盡喪,只記得一些與你相處的片段,但我知道,當年你是爲了我纔會觸發門規,遭受懲罰的。如今我既已救了你出來,定然會找到方法讓你恢復修爲和容顏,那尋死之語卻是不要再提了。”
被凌展摟住腰肢,徐若婷不由得渾身一僵,眼淚卻止不住的從掌心滑落下來,但當她聽到凌展自稱失憶時,立刻放下雙手,一雙淚眼緊緊盯着凌展,用吃驚和擔憂的語氣問道:“什麼?你失憶了?怎麼會?難道是那次御景城的事情導致的麼?”
聽到她一連串的問話,凌展遲疑了一下,他卻是記不清曾在御景城發生過什麼事情,只依稀記得最後自己與徐若婷分別時的情景。
他這一遲疑,徐若婷卻是急了,一手抓住凌展的胳膊,一邊搖晃着一邊繼續問道:“可是你失憶之後,又怎麼會修煉得這麼強?而且能尋到這裡來救我?凌展,你快點答我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凌展被她抓在臂上,只覺得徐若婷的手是那麼的蒼老無力,他不忍讓對方繼續心急下去,只好輕按住她的手,柔聲道:“師姐,你莫急,聽我慢慢地說。”
說着,他將自己失憶後的遭遇緩緩敘述出來,其實迄今爲止,他距離失憶當日也只過了三四個月的時間,這其中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幾件,只花費了兩三個時辰便講完了,唯有那日在空間中被蔡州宇侵入神識後的事情,因爲情況太過複雜,甚至還夾雜着許多凌展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所以他只是簡單說成最終戰勝了敵人,並獲得了許多好處。
徐若婷雖然修爲喪失,但心智猶在,她聽出凌展講述的只是近幾個月的事情,而且也沒有解釋清楚爲何還記得自己。
正當凌展結束了自己的話,而徐若婷要開口繼續詢問時,遠方空中驀然有一道紫色光華飛來,一個粗豪的聲音大笑着說道:“小子,原來你卻停在這裡,害我一陣好等!來來來,我看你道法很高明,咱們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