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無處釋放的青春叄拾柒(1)
林培爲了感謝我借錢給他,誠懇地邀請我和邵美去他們家的別院去玩,順便陪他在家修養的父親散心。***盛難卻,我帶着邵美欣然而往。
東北西跑地玩到傍晚。看完新聞聯播,天色還早,我們搬椅子到院子裡坐。畫眉在夾竹桃上全心全意唱着跳着。兩隻灰灰的小兔子端端正正坐在專爲它們安置的竹凳上。假山上濺下的水珠讓滿牆角的玫瑰和蘭草青翠欲滴。鋪地的鵝卵石磨得光滑晶亮。走在上面,腳底有一種被拿捏的舒適。整個庭院佈景得山山水水的,自有那種求田問舍的味道。只是沒見邵美說的那幾株“殘酷地美的罌粟”。
問林培,他說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怕人找茬,扯丟了。
林總仰靠在搖椅上,腿保留着軍事學校養成的習慣,直挺挺伸着。燈草絨面料的拖鞋結實地添上寬寬的佈扣子。扣得緊繃繃的,像戰爭年代。老式的軍用皮帶牢牢地捆着裁剪合適的西褲。他用肥肥的手掌毫不留地轉動着兩顆鋼珠,以軍人那種特有的堅硬口氣說:
“雨桓看來對莫扎特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先前你對《小步舞曲》的領悟,不見得比一個專業學校畢業的學生差。西洋那邊的音樂,我們這一代接觸不多。幾年前帶文靜他們去北京,聽梅紐因拉小提琴,總覺得它和我們的《江河水》啦,《漁舟唱晚》啦,有某種輕微地相似的地方。人類的心靈真是相通的。據說莫扎特是一個苦難的人。唉,真是苦難造就天才。”
“我並不這樣認爲。苦難和天才沒有太直接的關係。”我毫不客氣地回着林父的話。邵美知道我天生好鬥,故意咳嗽了兩聲,我全當沒聽見。林培站在一旁傻笑着,饒有興趣地欣賞着他父親的大肚皮。
“哦?願聞其詳。”林總斜着臉盤看我,笑眯眯的。
“帕瓦洛蒂還不是天才,但他富貴得勝過歐洲的好些王子;屠格涅夫還不是天才,但他比貴族還貴族。天才基本上是天生的。後天的人爲總體說來都只是修修補補。人類建得起金字塔和長城,但是能工巧匠也沒辦法造乞力馬扎羅山的雪,黃果樹瀑布的水。”我說完,林總爽朗大笑。他讓保姆再擡些龍眼荔枝出來,一個勁催促我,“繼續說,繼續說。林培差你就差遠了。除了要錢和騙我的車出去瘋,從來沒聽他這談論過。當年就不應該讓他去你們學校自費。”
不錯。我若有林培這樣一個有錢有勢的父親,放着好好的衙內不當纔是白癡。再說,中國兒子大多有懼父心態。這怪不得林培。我在父親面前還不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林培還是我們學校的散文高手呢。你不去我們學校當然不知道。對莫扎特我本來知之甚少,再談下去肯定丟臉。而我是遵林培的命來陪他父親散心的。先收了話題,任由老頭子沉浸到商場、官場上的是是非非中,更不是我來的本意。見他這樣好興致,只得胡打亂說一些喜多郎的空靈,惠特尼。休斯頓的哀婉,約翰。丹佛開飛機上班……林總抱着他肥大的肚子聽得津津有味。我說得正起勁,他的手機響了,我站起來繞到假山旁邊看魚。
邵美的父親也是做官的,曾聽她說過,當官的十有**不願有旁人聽到他的私人電話。這是我從邵美身上學到的唯一知識。
林培的父親這幾天賦閒在家。邵美受命畫了幅炭精畫。回獨院她說,林家的冰箱裡想吃的東西應有盡有,我也打着給他父親解解悶的幌子來騙水果吃。
上個星期三,從不喝酒的林培抱着兩瓶高盛酒跑到獨院非要我陪他。碰巧我們系開會,我不敢逃課。他央邵美涼拌了一碟黃瓜,獨自喝得稀哩胡塗。
是夜,邵美告訴我,她也聽不明白,隱約是林培的父親去陶家灣考察投資環境,吃了酒人家安排玩歌廳,不小心咬落了四川小姐十七分之一的**。歌廳老闆包不住,弄得圈子裡人心惶惶的,打點去了五萬塊錢也沒把事擺平。如今在家避難,他倒是看古書聽音樂,無官一身輕的樣子。反弄得一家子驚驚慌慌。開門關門都沒臉沒面。我猜想過那天下午的談話是這樣的。林培一般都是以江湖上的口氣開場:“大家朋友一場,我家丟臉就是你家丟臉,你家的災難就是我林家的災難。”邵美寬慰他。又提出給他父親畫像。儘可能讓他父親恢復輕鬆的生活纔是正經事。林培很是感激。邵美被奉承得輕飄飄後,又把我推出來:“你父親不是收藏有上百張老唱片嗎,雨桓哥可以和他談談音樂。音樂能消愁呢。”
喝完第二隻尊榮貴寶,林培辦完事回來了。我跟着他進客廳。他盤腿坐在沙上,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悄悄對我說:“有人從中周旋,又賠了三萬塊錢,那被咬掉半個**的小姐簽字畫押不鬧了。這是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有關部門也不再追究。”
我早曉得這樣也不白白地虛驚一場。
保姆從臥室裡抱着毯子出來,見林培不明不白的瞪着她,她說:“朱總睡着了,怕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