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釋放的青春(全本) 2.無處釋放的青春貳拾貳(2)
“你老哥也是,幹什麼棒打鴛鴦,又不是舊社會。”我撕塊蛋白丟在嘴裡細嚼細嚼的,“先頭聽他罵得有山有水,好像蘭家祖宗先人都對不起他,三姑娘你也真是。”三姑娘聽到有人依依嗚嗚的在堂屋裡開始念神念鬼了,她說得小聲小氣:
“怎麼回事?蘭老五的大爺爺解放前是劉財主家長工。有一天劉財主守屋的狗莫明其妙暴死。財主扭住姓蘭的不放。也是蘭家老人軟,硬是給死狗披麻帶孝大鑼大鼓操辦三天才脫手。據說當年還掛了輓聯,叫什麼‘黑狗老大人,孝男蘭忠誠’。十里八里都在傳。”
“老一輩乾的憨事,和你們相什麼關了?我以爲是十大冤家九大仇呢。要說辱門庭,你大哥坐牢纔是辱門庭。你甭管,我幫你勸解幾句。實在不行去法庭告他。我請法律系的朋友們幫你當律師。又不是舊社會。怕是不要王法了。”我嘴裡嚼着,腮幫子鼓動着。
三姑娘不置可否的坐在木牀上。我三口兩口吃完雞蛋正準備出門伸張正義,塌鼻子女婿陰着臉站在我的獨院門口叫我。
“雨桓,論理說呢家醜不可外揚,我鄭家也算知書達理的人家。論理說呢你是外人,但是大家住在一個屋檐下,我也不把你當外人看。三姑娘跑出去我認了。她現在踏進我鄭家的門就得聽我鄭家的規矩。我請先生來推算,說是家裡要祭三天的腳。這三天不管蘭家白家的人都不準進我鄭家的門兒。你跟三姑娘說,三天後要留要走由她。只是若要正正規規親是親戚是戚呢,叫她帶個信給蘭老五家,把禮節給我補清楚。砍了林子,烏鴉就不叫了。”塌鼻子女婿氣勢洶洶地說着。
吃雞蛋時我世紀末、愛自由、婚姻自由的想了一大堆,在這個六十年代的老生產隊長面前,我只是憨癡癡站着。待他說完,我反而憨憨想:塌鼻子女婿要在鎮山村做人。三姑娘這樣走得名不正不順,叫他老臉往哪兒擱?再說,養個姑娘大也不容易。
“雨桓,按理說呢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米湯。你跟三姑娘說,若是要親是親戚是戚的走呢,我好在院牆邊挖個側門。她這樣跑出去的,正門三七二十一天是跨不得的。”塌鼻子女婿又補充道。
我唯唯喏喏,滿口應承。婚姻自由歸自由,三姑娘也做得過火,雖說是你自己過日子,但終生大事,確實應該從長計議。你一見到蘭哥哥,翻牆跳院,一心想生米做成熟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不是哭爹喊媽。封建就封建一點吧。蘭老五愛你,跟他蘭家商量,大家都將就着點兒吧。
楚昕兒一聲不吭。她像天底下軟弱的母親一樣只有幹坐在木椅上抹眼淚的份。
在我的獨院裡,白吃了三姑娘兩個雞蛋的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菜花黃了,楊柳青了。春天,又有許多新朋友走進我的獨院。他們帶來廣味香腸,尼采的人莎樂美支持精神分析運動,中國需要進口女人等等好吃好聽的。我樂滋滋的,一有客人來顛着屁股忙這忙那。
邵美對他們卻淡淡然,禮貌得像只機器貓。自從劉素素來這裡半明半暗地穿走她的華倫天奴西褲,她買的幾張磁盤也不翼而飛了以後,她對於光顧我獨院的新朋老友,通通小肚雞腸起來。我呢,剛被張思穎、劉素素她們從大男子主義的布袋裡拎出,又披上所謂寧願得罪十個女人也不肯失去一個朋友的袈裟。這頗傷邵美的心。
從教室趕回獨院,見門背後立着碗口粗的木棒,奇怪之餘,才恍然這就是邵美自衛的武器。禁不往啞然失笑。這世道,有了黑夜,法律永遠不會淘汰。馬克思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先頭一進院子楚昕兒就跟我嘮叨,前天夜半三更,有幾個人吃得醉醉的來找我,邵美給喊起讓鋪。她做我的女友,好多時候,爲照顧我的臉面,只得忍作大度,委屈以求全。有時邵美好生生做着她的功課,突然光臨三五個男女,少不得擱筆讓座,泡茶備飯。夜深人散,掃地洗碗,已算份內小事。若有客醉,少不得心亂亂服侍左右,待他們安然入睡,才關門閉戶,挽着哈欠連天的我上山另尋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