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無處釋放的青春貳拾壹(1)
“開燈!”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閉眼,我**。”
“我不閉。”
“唉呀邵美,這不是十六世紀。”
“大膽,今天誰是老爺?”邵美的笑容有點小小的驕傲,讓我看了羨慕。
“奴才不敢。”我翻身起牀,彎腰駝背去窗子邊擡茶杯。
人面前**,靈魂浮得很淺。簡直浪蕩在茶杯邊緣,隨時有可能給邵美一口吞下。
“給我念書聽,長夜漫漫,睡什麼睡?”邵美拿眼挑着我。
我奴顏媚骨地翻開枕頭邊的書念給她聽:
“‘我們在研究的是一個輝煌的時代,公認爲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創造,包括十五世紀的最後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紀最初的三四十年。在這個小小的範圍之內,像雨後春筍般出現一批成就卓越的藝術家: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喬喬納、鐵相——這個範圍界限分明,往後退一步,藝術尚未成熟;向前進一步,藝術已經敗壞——’”
“不聽不聽。繪畫的作用在於對現實的肯定。你打擊我?”邵美白頭宮女般感喟,“鐵相,我的老師最佩服。有個叫,叫提香的,對,提香。我臨摹過《懺悔的瑪格達林》,參加市書畫展,老師二話不說給壓了。後來他書面告訴我,提香是歌頌**的,我氣啊——不說了。我要聽周邦彥的詞。”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彥的詞?”我本想誇誇她畫了三分之一的聖母,見她顰眉,只好懶得說。
“那韋莊的也將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分明什麼?”邵美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唸再三,始終記不起這哀豔的《女冠子》。
“這樣吧,我給你背誦《鳳凰臺上憶**》。”我小心謹慎地討好。
“嗯,名兒倒順心。試試看”。邵美沒爲難我。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
“如此哀聲嘆氣之作,難登大雅之堂,我要聽《中國民間風》。”恭維雙卿這詞的話還來不及說,被邵美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我望着她。
“大膽!有你討價還價的地方嗎?”邵美擡起小手,昂挺胸,像個溫柔的女皇。
“哦,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儺戲,源於……”
這叫調嗎?我苦笑。可是,爲什麼不挑燈夜讀《瓦爾登湖》,要自討苦吃地演着連篇廢話?青春是我自己的,用它做什麼,卻不見得是我說了算。難道說我真有被奴役的天性?這樣尋思,口中顛三倒四念着。我差不多聽到雞叫了。
明天,一沓紙那麼厚的明天站在窗前。我從沒明天這樣渴望過。
怪就怪在上海來的朋友,在我的獨院裡吃完豆腐火鍋,端着我泡的英德紅茶,他熱烈表揚我。
韓雪則不以爲。她說我結婚前肯定會處處體貼,洗小白菜揀折兒根,以後妻子輪班,一輪就是一輩子。爲了表現我對女性的尊重和對自由的熱愛,也想溫習一下舊式夫妻所過的日子,我民主了又民主,寬容了又寬容——喪心病狂讓邵美過過老爺癮,才一天,我後悔不迭。
從小酒店到我的獨院,中間是一個荒廢的巷子。
每天傍晚,總有幾個年輕的學生在那兒談天說地。沒有買到蠟燭,我兩手空空穿過巷子時,看見有人相擁着在噝噝噝響的風中哭泣。心裡很不是滋味。無端覺得,沒有電,文明多少顯得有些古怪。
邵美去學校還沒回來,獨院房子裡死水般無聲無息。我坐在寫字桌邊,一閃一閃玩打火機。在這閃爍的光亮裡,我又一次看見故鄉,那座風噝噝響的城,那座我曾經願意擁着我的初戀,悄悄度過一生的城。
竟然現電腦可憐兮兮地臥在那裡。好久都沒有上網了,我都不明白自己,曾經似乎沒有網絡就沒有了生活的我,竟然這段日子一點上網的**都沒有。不知道爲什麼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即將要被我遺忘了的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