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閣”二樓最靠右的客房內,半寸日光夾雜着些許揚塵透窗而入。身着一襲黑衣的裴影坐在桌前,悠閒地喝着茶。昨日的不適與反常已無跡可尋。對面的陳衡風則暗自思忖着如何開口才不會顯得唐突。
“陳兄一大早來找我,不是爲了與我靜坐喝茶吧?”看到陳衡風欲言又止的樣子,裴影放下茶杯,打破了沉默。
聽了這話,陳衡風也就藉此順勢說出了來意:“還記得那日你說過,同行者必當同心,無心結方可同舟共濟。如今你我已是同路之人,是否也到了該開誠佈公的時候了呢?”
“所謂開誠佈公,是否應當先己及人呢?”看着陳衡風,裴影反問道。
“實不相瞞,我等此番進京正是爲了三年前轟動京城的應家一案。”
踏進這間房間之前,陳衡風就已經打定主意如實相告。裴影這樣問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於是乎,他便娓娓道出了自己與應家的淵源。
二十年前,襄城。這是個地理位置偏西的小城,雖不及京城的繁盛,但盛產一種顏色蠟黃的玉石,世之罕見,故而價格不菲。民多治玉爲生,倒也還算得上富庶。然因其與天子之都相去甚遠,天下初定之時,總有流寇爲亂。
應泰身負皇命,於此處任鎮撫已三載有餘,治寇頗有績效,加之其爲官清廉剛正,爲民請命,因而深受百姓的擁戴。
此時,鎮撫官邸書房內,應泰正翻閱着兵書。儘管流寇之禍已平,應泰仍然覺得日日都當孜孜不倦,多看些書增長些見聞也是好的。
“老爺。”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婦人走了進來。她右手撐扶在腰後,左手輕輕放在腹前,步履雖顯得有些笨拙,婦人的臉上卻是春風滿面的。
“夫人,你怎麼過來了?”聽到聲音,應泰趕忙丟開手中的書,快步走到夫人身旁,扶她坐下,道:“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萬事得小心纔是啊!”
“我不過走了幾步路,瞧你緊張的樣子!這知道的是我身懷六甲,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怎麼了呢!”看見一向鎮定自若的丈夫這般緊張模樣,婦人不由得掩口笑道。
應泰也沒了話,只跟着嘿嘿傻笑着。或許但凡做了人父,再成熟穩重之人都會變得像個孩子,無法再從容淡定了吧。
“對了老爺,昨日你外出時陳夫人來過,與我說起一件事,我做主就給應允了。”婦人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說道。
“哦?陳夫人也是身懷有孕,行動不便,何事如此鄭重親自跑這一趟?”聞言,應泰感到十分的意外。
“她與我說,若是我們這腹中胎兒同爲男孩兒或同爲女孩兒便結爲兄弟或姐妹;若是生的一男一女,則結爲夫妻。想那陳家雖是經商爲生,卻並無半點市儈之氣。陳夫人待人親和,你與陳老爺又素日交好,這親上加親的事兒我覺着好,當場就答應了。”婦人說出了原委。
“夫人既然同意了,我也沒意見。”應泰也覺得這是美事一樁。
“那再過幾月便可知結果了。”婦人開心地笑道。
應泰輕輕將耳朵附到妻子隆起的肚子上,想聽聽那個即將出生的小生命現況如何。期
待新生命誕生的過程,總是美好而又令人興奮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襄城鎮撫應泰,不負皇命,治寇有功,朕心甚慰。現特封其爲樞密使,即刻入京赴任,不得有誤,欽此!’”
鎮撫官邸大院內,來人宣讀完聖旨後,笑容滿面地說到:“應大人,應夫人,雜家在這裡給二位道喜了!”
應泰恭敬地接過聖旨,扶起跪在身旁的妻子,欣喜之情也是溢於言表:“一路上舟車勞頓,想必天公公也乏了。應泰略備了些酒菜,公公里邊請!”
“應大人太客氣了,雜家如何受得起啊?”天公公客氣地推辭道。
“小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可招待的,公公莫要嫌棄纔好!”應泰也是笑着自謙道。
“應大人這話可真是折煞奴才了。這三年多以來,聖上可是一直唸叨着您呢!日後入了京城,還煩請應大人多多照應纔是。”讓身爲內侍總管的他親自跑這一趟,可見應泰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天公公可不想錯過這個奉承的機會,砌辭恭維道。
“天公公,老爺,還是進去邊吃邊聊吧。”見二人客氣來客氣去的,應夫人不由得笑着打了岔。再這樣下去,怕是飯菜都要涼了也入不了飯桌。
“公公里邊請!”應泰做了一個“請入內”手勢。“大人請!”天公公說完,擡步向大堂走去。應泰也扶着妻子,尾隨而入。
“三個月後,我出生了。爹也接到應大人的快馬傳書,知曉應家喜得千金。自此,我與那素未謀面的應家小姐的婚事便定了下來。兩歲那年,孃親又生下了采苓。十六歲時,爹孃要去關外做生意,便將我兄妹二人送至襄城東邊的斷風崖,拜入谷主斷風老人門下。想着等學成歸去,履行當年之約。”客房內,陳衡風心情冗雜地回憶道。
裴影知道陳衡風還有下文,便沒有說話。
果然,停了片刻,陳衡風繼續開口說道:“不料我們才一回家,便聽聞應大人一家早已無人在世。爹孃這才讓我與采苓進京探個究竟。不想那日在茶棚與你們偶遇,我見你出手凌厲,心中竟一時沒了主意,便修了書信與師父,師父這才命師兄前來相助。”
靜靜聽着陳衡風的訴說,裴影心中顫然不已:原來他們竟還記得與應家的盟約!只可惜如今人事全非,一切都成枉然了。
“那你可知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準備如何做呢?”裴影很好地掩飾住了內心的慼慼然。
“這……”陳衡風一時被問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陳衡風並不清楚應家一案的內情,對應家也不甚瞭解。只是自小從爹孃那得知他們的存在以及應大人的爲人與政績。無論是雙親與應家的交情,還是自己與應家小姐的婚約,這件事他們陳家都責無旁貸。
“我們打算進京面聖,懇請皇上重審此案。”陳衡風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哼!你又如何曉得應家一案必有內情?又憑什麼會認爲皇上會不厭其煩,聽從你們的請求?”裴影覺得陳衡風他們想的也未必太過天真了,冷笑一聲說道。
“應大人是開國功臣,任鎮撫時又兢兢業業。試問這樣一個
爲官正直一心爲民之人,又怎會行出那通敵叛國的下作事來?”話雖如此,陳衡風卻被裴影弄糊塗了:他不是也爲此而來嗎?爲什麼會說出那番話來?
“即使如此,你又可知陷應家於不義之人是誰?我們面臨的對手又是何人?”裴影似是有意挑釁般地咄咄bi人道。
“雖然目前還不明瞭對方的身份,但那日我們暗夜遭襲,一則更是證明了應大人的清白,再則也是給了我們一個極好的線索。這去京城還有些路途,那人怕是不會就此罷休。而他越是出手,我們得到的線索就會越多,他也暴露得越快。”陳衡風並不惱怒。
聽着陳衡風胸有成竹的分析,裴影臉上的不屑與鄙夷也漸漸轉爲了讚許,心中不由暗暗歎服起眼前人的縝密心思與過人膽識來。
“到你了,裴兄弟!”陳衡風沒有忘記此次相談的目的。他已經把他們的情況如實相告,接下來該輪到裴影了。
“如你所說,應大人是開國之臣。”裴影也開始說起他來此的緣由:“當年天下不定,羣雄逐鹿,戰禍紛繁。家師精通藥理,曾在應大人軍中任過軍醫。二人的交情自是不必說。後來天下初定,應大人奏請皇上封家師爲御醫院首總。怎奈家師過慣了江湖的閒散日子,聖旨未到,竟趁夜不告而別,輾轉幾年都杳無音信。應大人也只好作罷。三年前,應大人遭人陷害,被判斬首,待師父與我趕去爲時已晚。就在應大人走的當日,應家府宅起了大火,我們於火場中救起昏迷的凝兒,也離開了京城。”
“凝兒是應家的人?”陳衡風很是震驚地問道。雖然懷疑凝兒與裴影的關係,但他從來沒想過凝兒的身份竟是這樣。
“不錯!”裴影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她是應家小姐的貼身丫鬟。她雖拜入家師門下,奈何她天生體弱,本就非習武之人,加上那次大火也使得她更是孱弱。因而師父只是教她調息養身之術,不曾授她半點武功。”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身爲同門,功夫差異竟如此之大。”這下,陳衡風的疑惑算是解開了一半。
“還有何不解?”看出陳衡風心中仍有疑慮,裴影皺了皺眉,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與凝兒既是師兄妹,緣何她對你會有主僕之禮?”陳衡風也不作隱瞞,誠然說道。
“對於我們從火海中救她逃生之事,凝兒一直心存感恩,對我們她自是格外敬重。也許就成了你們眼中的主僕之禮.”
裴影的表情很是自然,語氣也是誠懇得很,但陳衡風並沒有完全被說服。他聽得出,雖然大概的事情可以說得過去,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對勁。
“尊師是……”陳衡風想從這裡探出裴影到底隱瞞了什麼。
“家師早已不問世事,恕我無可奉告!”裴影硬生生地回絕了陳衡風的疑問,剛纔的誠懇也瞬間被那慣有的冷冽所替代。
見狀,陳衡風也只好作罷。依着他對裴影的瞭解,今日能從他口中聽到這些話,已是萬幸了。
不過,陳衡風心中另一個疑惑又陡然而生:凝兒既是應府的人,應該知道陳家與應家的事纔對。因何這些日子都不曾聽她提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