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潰不成軍”,不外如是。
堇小姐等人在震驚之餘,也不覺看呆了。
擡眼望去,青登戰鬥時的身姿——閃避攻擊的腳步、揮舞刀劍的手法、進攻與防禦的轉化、一招一式的銜接——從身體架勢到指尖細節,無一不精湛、高深,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
毫無疑問,這是招式技巧與作戰經驗雙雙登峰造極的人,才能展現出來的精妙動作!
說是“舞者”……恐怕不大妥當。
青登動作超羣有餘,飄逸不足。
準確來說……眼下的青登更像是專精於揮刀的斬人機器!
遇敵就殺,動作大開大合,追求效率,能夠一刀斃敵就絕不會動用第二刀,將自身消耗降至最低點,將敵方傷亡提至最高點!
不知不覺間,陷入呆滯狀態的堇小姐等人既無言語、也沒動作,恍如泥塑木雕。
約莫5秒鐘後,堇小姐才率先反應過來,嬌喝道:
“別愣着了!快去幫忙吧!”
她說着從腰間取下6柄手裡劍,左右手各抓3柄,然後一腳踢破眼前的窗戶,瞄準離她最近的幾個倒黴蛋,深吸一口氣,兩手猛地一揮——6柄手裡劍全都扔了出去。
眼前的勢不可擋的青登,本就已讓志士們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因此,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手裡劍攻擊,志士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等他們聽見破風聲時,爲時已晚。
堇小姐擲出的那6柄手裡劍,悉數命中,無一落空。
被她盯上的那幾個倒黴蛋,全部中招——2人當場死亡,另外2人受傷嚴重,戰力大減。
她瞄準的地方,全都是手腕、腳踝、脖頸、腦袋等能夠直接斃命,或是讓人失去戰鬥能力的要害部位。
一口氣扔出多柄手裡劍;幾乎沒有瞄準,擡手就扔;命中率奇高……堇小姐的投擲技藝之精湛,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當堇小姐等人趕來增援時,耳尖的青登就已留意到他們的動靜。
他一邊繼續揮刀攻敵,一邊以眼角餘光偷瞧。
在目睹堇小姐投擲手裡劍時的絕妙手法後,青登心中不禁叫好。
擅用打刀、脅差、長槍、薙刀的人,青登見得多了。
可是擅用手裡劍的人,他就真沒怎麼見過了。
他心中不禁想到:他身邊懂武藝的女孩們不僅性格迥異,而且所擅用的武器都各不相同。
總司擅用打刀、佐那子擅用薙刀、阿舞擅用拳腳、天璋院擅用弓箭、堇小姐擅用手裡劍。
在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後,青登迅速摒棄腦海中的雜念,重新集中精力,專注於眼前的戰鬥。
儘管明眼人都能看出,即使光憑青登一人,也足以拿下倉庫、蕩平所有敵人,壓根兒就不需要堇小姐等人的幫忙,但這種“別人在忙碌,自己在旁幹看着”的感覺,着實憋屈。
於是乎,在堇小姐的帶頭下,海老名葉宗與女忍們紛紛投入戰鬥。
海老名葉宗拔出佩刀,吶喊一聲,衝入亂戰之中,瞄準某志士,當頭就是一刀。
這一擊妙極,刀刃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曲線,直接削下半塊額頭。
下一剎,他在調息的同時,擺出殘心架勢,將刀拉回胸前,完成蓄力後砍向下一個敵人。
海老名葉宗的劍術技巧並不算出衆,可他的作戰經驗相當豐富,乃身經百戰的老兵。
就在海老名葉宗挺身奮戰的同一時間,堇小姐及其麾下的女忍們開始施展她們的本領。
堇小姐並未吹牛,她的部下們確實都很擅用暗器。
只見她們四散開來,分別佔據制高點,然後從身上各處摸出一把把直冒寒光的手裡劍。
霎時間,倉庫內下起“手裡劍雨”!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青登聽見腦袋上方傳來讓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破風聲。
一柄柄手裡劍在半空中切割出一條條驚心動魄的殘影,自各個方位襲向志士們。
緊接破風聲之後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呻吟。
“啊啊啊啊啊!”
“唔……!我的手……!我的手被扎穿了……!”
“竟然使用暗器!你們太卑鄙了!有種的就下來一決勝負!”
面對志士們的“投訴”,堇小姐一臉不耐地口吐芬芳:
“你們瞎叫喚什麼?沒眼界的狗東西!這就是我們女忍者的戰鬥方式!”
除去像總司這樣的天賦異稟之人,絕大多數女性的肌力、體能是遠不如男性的。
因此,女子若想像男人那樣殺敵致果,就只能另闢蹊徑,選擇適合她們的、能夠彌補男女間差距的武器。
好比說擁有距離優勢的長槍、薙刀。
又或者說如手裡劍、苦無這般的暗器。
縱使是女流之輩,當用力擲出手裡劍的時候,也足以破賊殺敵!
在這漫天紛飛的“手裡劍雨”中,就數堇小姐擲出的手裡劍最精準、最具威力。
她不擡手則罷,一擡手就準有一名志士倒地慘叫或直接斃命。
其技藝之高超,連青登都不禁有些意動了,心中萌生挖角的想法。
當然,青登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可不認爲僅憑其三言兩語,或是以名利誘之,就能“拐”走大鹽黨的情報頭子。
在先後接觸了我孫子忠太郎、海老名葉宗、堇小姐等大鹽黨的成員後,青登算是看明白了——在大鹽黨反覆遭受追剿的這等環境下,還會去投奔大鹽黨的人,基本都是一羣意志堅定的理想主義者。
這二十多年來,幕府對大鹽黨的不遺餘力的追剿,起到一種“反向過濾”的效果。
意志不堅的人,早就退出了。
那些留下來的人,大多都是一羣視死如歸、心堅石穿的硬骨頭。
倘若時間充裕的話,青登興許會以“貓戲老鼠”的心態,饒有興致地慢慢跟眼前這羣志士玩耍,捎帶手地再薅幾個天賦過來。
可現在,“火燒京都”這四個大字猶如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懸在青登頭頂,讓他不敢放鬆。
此外,池田屋那邊的情況,也讓他很在意,心中始終掛念着。
因此,他現在只想儘快拿下這座倉庫、宰了以吉田稔磨爲首的這一衆瘋子,擺平“京都大火”的危機,然後趕去池田屋那邊查看情況。
在攻入倉庫時,他很瀟灑地問了句“哪一個是吉田稔磨”。
可是搞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道誰是吉田稔磨。
不過,無所謂了。
——只要不斷揮刀,殺光眼前的所有敵人,總能砍死吉田稔磨!
抱定這種淳樸的想法後,青登如野獸般虎躍而出,又將某志士給撕碎了。
在堇小姐等人的支援下,當前戰況……已不必贅述。
當對手只有仁王一人的時候,志士們就已潰不成軍。
而現在,不僅有仁王,還有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頭頂還有無數手裡劍在飛舞……戰況已呈一邊倒的局面!毫無反敗爲勝的可能!
除去少數幾人仍在浴血頑抗之外,其餘一些還活着的人已是全無戰意,各自逃散。
當然,他們還沒逃出多遠,就先後被堇小姐等人的手裡劍給放倒在地。
不消片刻,戰鬥聲漸止——現場重歸寧靜。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的志士們被悉數肅清。
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倒在青登刀下。
還活着的人也個個帶傷,完全失去戰鬥力。
在堇小姐的指示下,女忍們紛紛從高處跳下,分作兩批。
一批人奔向放在倉庫深處的那一個個摞放起來的大木箱——帶隊者是阿桃。
當她們打開那些木箱時,空氣中頓時多出嗆鼻的火油味,以及使人舌根發苦的火藥味——箱子內裝滿了一瓶瓶火油與一盒盒火藥!
這等數量的火油、火藥,燒掉大半個京都完全綽綽有餘!
阿桃興奮地對堇小姐喊道:
“堇小姐!找到了!火油和火藥都在這兒!”
另外一批人則撲向那些還活着的傢伙——帶隊者是阿梅。
“別動!”
“老實點!”
“還想活命的話,就乖乖聽我們的話!”
女忍們擰起柳眉,努力擺出兇惡的模樣,手腳並用地俘虜那些走運的倖存者。
能夠從青登刀下逃脫——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確實很走運。
很顯然,女忍們爲恫嚇志士而露出的這些兇惡模樣,完全是多餘的。
這些傢伙雖撿回一條命,但全部帶傷,傷勢最輕的人也無力站起,完全喪失反抗能力。
堇小姐翩然落地後,並未像其他女忍那樣忙着找尋火油火藥或是俘虜倖存的志士,而是伏下身子,仔細查看那些死者的面容。
對於那些俯面朝下、看不清其長相的人,她還特地翻過他們的臉和身體。
如此行爲,彷彿是在找什麼人。
青登見狀,不由問道:
“阿堇,你在做什麼?”
堇小姐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我在找吉田稔磨。”
“吉田稔磨?你知道吉田稔磨的長相?”
堇小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安藝,你忘了嗎?我可是‘京都第一藝伎’啊。”
“‘男人臍下三寸無神靈’,尊攘派也好,佐幕派也罷,都喜歡紮在女人堆裡。”
“在‘八月十八日政變’以前,尊攘派格外喜歡到祇園設宴、開會。”
“一來二去之下,尊攘派中的有頭有臉的人物,我都親眼見過。”
“那個吉田稔磨,我就見過好幾次。”
“他總跟在久阪玄瑞的屁股後面,張口‘攘夷’,閉口‘天誅’,是一個很陰鬱、殘酷的傢伙。”
“若能成功斬殺此人,倒也算是爲這世間除一大害了。”
男人臍下三寸無神靈——此乃江戶時代的經典俗語。
顧名思義,這句話就是在吐槽男人都是大色批。
既然堇小姐認得吉田稔磨的樣貌,那青登就鬆一口氣了。
吉田稔磨乃“火燒京都”這出瘋狂計劃的主導者之一。
若不除了此人,今夜這場“聯合行動”就遠遠稱不上是完美。
眼下大局已定。
接下來的工作,無非就是打掃戰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青登耳尖輕顫——天賦“風的感知者+3”發動——他陡然聽見弓弦被拉緊的“吱吱吱”的聲響!
他面色頓時微變,閃電般扭頭看去。
只見一位滿身是血、倚着牆根的志士,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用力拉開手中的和弓。
其脖頸處插着一柄手裡劍,生息漸弱,彷彿隨時都會斷氣。
此人榨盡體內殘存的全部力氣,將掌中弓拉成滿月。
那一點寒芒所瞄準之處……正是海老名葉宗的後背!
海老名葉宗正在調理自己的呼吸,並未注意到身後的危機。
當青登發現此人時,那弓弦已繃緊,箭矢也搭穩、對齊,整張弓已然處於隨時可以發射的狀態!
“海老名先生!趴下!”
青登一邊疾聲大喝,一邊翻動右腕,改變握刀手法,改正握爲倒握,然後以投擲標槍般的動作,瞄準那人的腦袋,用力扔出手中的毗盧遮那。
近乎就在青登扔刀的同一瞬間,那人鬆開了緊捏弓弦的手指——
嗖!
原本緊繃的力量從其雙臂間猛地彈開!
箭矢激射而出!
青登的提醒不可謂不及時。
可是……比起對方放箭的速度,他的提醒還是慢了半籌!
當青登出聲提醒時,海老名葉宗雖不明就裡,但還是火速趴下身去。
他伏身的速度……顯然比不過箭矢飛行的速度!
一望而知——他已是躲避不及!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杆長槍倏地從天而降!
這長槍直如流星一般,劃破大氣,斜向切開了衆人的視野,然後在半空中精準截住那根箭矢。
長槍與箭矢——這二者孰強孰弱,彰明較著。
只聽“咔”的一聲,就跟掰斷牙籤似的,長槍輕鬆擊斷箭矢。
斷成兩截的箭矢,無聊地掉到地上。
至於那根長槍,則是餘勢不減,徑直插入地中,只留槍桿和半截槍頭在外面。
也就在這根長槍擊斷箭矢的同一剎,青登擲出的毗盧遮那正中偷襲者的額間。
物理層面上的“腦洞大開”……那人雙目凸出,隨後兩眼向後一翻,露出死魚般的眼白,然後就跟被拉扯似的,腦袋後仰,徹底斷氣。
從張弓偷襲到青登出聲提醒並施救,再到突然殺至的長槍……一切只發生在毫秒之間。
因爲事出突然,所以堇小姐等人足足呆愣了2、3秒鐘後,才後知後覺地緩過神來。
當瞧見那杆從天而降的長槍,青登頓時一臉驚訝。
擲出長槍,在半空中精準截住高速飛行的箭矢……就憑這犀利的眼力、爐火純青的操槍本領,此槍的主人定是一位武道高手!
此時此刻,堇小姐等人亦一副如墜五里霧中的茫然模樣。
不過,僅須臾,他們就像是意識到什麼事情,緩緩面露恍然大悟的神情。
青登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兩截斷箭,然後擡頭往上、往長槍射出的方向望去——房樑上,矗着一道巨大的身影。
方纔那手“擲槍斷箭”,很是瀟灑、飄逸。
可此槍的主人……雖不能說是與“瀟灑”、“飄逸”這些詞彙毫無關聯,但也可說是大相徑庭。
只見此人的體型,簡直就是“大腹便便”一詞的最佳詮釋。
即使穿着寬鬆的和服,也遮掩不住那肥碩的、高高凸起的肚子。
未剃月代的頭髮亂糟糟的,像極了鳥窩。
臉也髒兮兮的,看着相當油膩。
乍一看去,就只是一個不修邊幅的人。
然而,在看見這人後,青登卻是面露錯愕之色。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爲他認得這人。
“東城……先生……?”
對方並非旁人,正是前不久纔來京就任“京都取締役”一職的東城新太郎!
在衆人的注視下,東城新太郎錯開腳步,縱身躍下。
嘭——當這“肉球”般的巨大身體落地後,整個地面立時傳出輕微的震動,可見份量之沉。
東城新太郎爲何會在此地——雖是心生此問,但青登很快就悟出了答案。
只不過……該答案讓他一時間難以適應。
“你這死胖子,來得也太慢了吧!”
堇小姐沒好氣地瞪着東城新太郎。
對方攤了攤手:
“抱歉,我已全速趕來。好在我來得還不算太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
看着堇小姐和東城新太郎的互動……青登再怎麼錯愕,也只能接受這一事實。
“……今天可真是一個好日子啊。”
青登看了看堇小姐,然後又看了看東城新太郎,以半是打趣、半是嚴肅的口吻接着說道:
“平日裡深藏若虛的人,今夜一個個全都顯露‘真身’了。”
說到這,他側過腦袋,定睛看向東城新太郎:
“原來你就是阿堇方纔嘴裡一直唸叨的‘戰鬥專家’啊!”
堇小姐今夜能夠立即調用的戰鬥人員,除了海老名葉宗之外,就只有另外一人——青登本沒在意此事。
心裡想着“管他是誰,只要不拖後腿、能派上用場就行”。
他萬萬沒想到堇小姐所說的這人,居然會是其身邊的熟人……!
青登剛一語畢,東城新太郎就微微一笑:
“既是幕臣,也是大鹽黨的志士……這並不出奇吧?”
“我孫子忠太郎不就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