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永倉新八、芹澤鴨等人立時剮了他一眼。
兇惡的眼神、低沉的氣氛……無一不在訴說他們的不滿。
心思纖細、擅長“控場”的總司,在發現氛圍有異後,馬上打了個哈哈,不動聲色地變換站位,移步至土方歲三和永倉新八等人的中間,將雙方隔開。
“雖然刀劍已不敵槍炮,但我相信這世間仍存在着只有吾等劍士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一邊說,一邊展露出她那標誌性的燦爛笑臉。
不得不說,總司的笑顏確實是帶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每當她展露笑顏,縱使是怒火衝冠的人,也總會因受到感染而變得平靜下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這一俗語,在她身上屢試不爽。
經過她的調和,原本不太和諧的氛圍,霎時好轉不少。
然後,總司幽幽地斜過眼珠,沒好氣地朝身旁的土方歲三投去埋怨的眼神。
就某種程度而言,土方歲三剛剛所說的那些話,確實是太傷人了。
身爲醉心於劍術的武人,永倉新八、芹澤鴨等人皆視“仗劍生,爲劍死”爲自己的處世信條,將自己的全部人生都奉獻給劍。
土方歲三剛纔的那一番話,就像是對他們說:你們的劍術、你們的“視劍如命”的人生信條,根本就毫無意義!
儘管心懷不滿,但他們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因倒也簡單——他們根本就無從反駁……
自加入新選組以來,諸將的眼界雖開闊了不少,但軍事思想上仍有不少的侷限。
他們對鐵炮的印象,仍停留在戰國時代,即“還算好使的遠程兵器”。
包括兩大智囊(土方歲三、山南敬助)在內的諸將,都是這麼看待火器的——
鐵炮手只能在戰場上起個輔助作用!若欲擊垮敵軍,還得仰仗步、騎軍的英勇奮戰!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認知,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們從未見識過“近代陸軍”的厲害。
回顧歷史,就能發現西方列強都是靠海戰來壓服幕府和諸藩,從未動用過陸軍。
“黑船事件”中,美國只派來4艘軍艦,就使幕府不戰而降。
前陣子的美法聯軍暴打長州的下關戰爭,艦隊直接開抵下關海峽,艦炮齊鳴,直接摧毀了長州的岸防力量,使長州喪盡抵抗之力。
這般一來,日本的士民們自然是隻知道西方列強的海軍很厲害、艦船很厲害、大炮很厲害。
對於西洋列強的陸軍,他們就缺乏正確的認知了。
正因如此,直至今日,“執此天罡劍,微笑面對陸戰隊,洋人是大便”的極端思想仍在廣爲流傳。
依然有不少人認定:倘若是打陸戰的話,勇猛無敵的武家男兒們定能打得這些夷狄滿地找牙!
於是乎,當今日一早,青登命諸將前來觀看火槍手們的演練的時候,不少人都是抱持着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
不就是鐵炮嘛!有什麼好看的?
只要理解了他們對火器的看法,就不難理解他們的輕蔑心情,也不難理解他們在親眼見識到“西洋鐵炮”的真正威力後,他們那驚駭莫名的心情!
滿不在乎地前來、滿不在乎地觀看……然後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除去已經完成部分近代化的薩摩,幕府與諸藩仍在廣泛使用落後的火器。
前裝滑膛式的燧發槍、放在戰國時代也不算過時的火繩槍……盡是一些“博物館級”的武器。
這些陳舊得發腐的老古董跟衆人剛剛所見識到的這款步槍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10米左右的間距,300發子彈,10%的上靶率——這個看似拉胯的命中率,遠勝衆人已知的每一款槍械!
衆所周知,古代軍隊的“耐受力”是很差的。
能夠在戰場上頂住10%的傷亡率的軍隊,就已經算是精銳之師了。
一般的軍隊,傷亡率達到5%就是極限了。
換作是缺乏訓練、組織度不足的蝦兵蟹將,興許只倒下了個位數的戰友,就直接作鳥獸散了。
青登帶回來的這款步槍……也就是M1861式步槍的精準度有10%。
雖說每10發子彈就會有9發落空,但換一個角度來想的話,這代表着會有1發子彈命中敵人!
待火槍手們的訓練度上去後,這個數字還能再往上提一提。
如此,火器不再是起震懾作用的雞肋,而是能夠壓制敵人、甚至是擊潰敵人的大殺器!
有道是“精度不夠,數量來湊”。
100挺步槍不夠的話,那麼200挺呢?500挺呢?1000挺呢?
只要湊集足夠的數量,然後再故意放敵人靠近,待雙方的間距拉近後,直接來上幾輪齊射,定能使對方的軍陣崩潰!
運氣夠好、敵人夠弱的話,說不定一輪齊射下去,就能直接打崩對面!贏取戰鬥的勝利!
此外,令諸將深感震愕的地方,還有那子彈的威力。
只見靶子上的彈孔大多都是通透的,能夠從這一頭望見另一頭的光景。
也就是說,那些子彈將這近兩個指頭厚的木靶給打了個對穿!
如此強的威力……哪怕是穿了鎖子甲也不頂用了!
一念至此,諸將忍不住地心想:假使他們的部曲在野外正面遭遇了這支火槍隊,將會是何等後果?
槍口齊鳴,彈幕如雨,血雨紛飛,兵敗如山倒……如此畫面,在衆人的腦海中浮現。
他們引以爲傲的刀劍在這些先進步槍的面前,直如繡花針耳!
不誇張的說——他們的整個三觀都受到衝擊了!
事實上,即使是嘴臭的土方歲三,也並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灑脫。
倘若眼尖的話,便能發現其眉間掛有一抹若隱若現的落寞之色。
他下意識地擡起左手,“戀戀不捨”地輕撫腰間的愛刀和泉守兼定。
打從剛纔開始,青登就一直沒有說話。
他是有意如此的。
留足了時間,好讓衆人去慢慢地震驚、感慨、思考、自省。
“打造一支舉世無雙的火器部隊”是青登一直以來的目標。
此前,他磨破了嘴皮子,一次次地向諸將介紹火器的厲害,以及建設一支火器部隊的重要性。
可結果,衆人始終是一副“小說家敷衍追更者”的冷淡態度:嗯嗯嗯,好好好,我知道了。
於是乎,對此大感不滿的青登,特地安排了今日的這一出“演武”。
事實證明,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讓步槍真正地轟鳴一次!
衆人刻下的神態變化,青登都看在了眼裡。
他敢斷定:今日之後,即使是最尊崇刀劍、思想最古板的永倉新八、芹澤鴨等人,也不敢再妄提“火槍無用論”。
在青登的計劃中,新選組的“近代化”、“火器化”是勢在必行的。
因此,提早讓諸將見識到近代槍炮的真正威力,使他們正視火器的發展、樹立起正確的軍事觀,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在又沉默了一會兒後,青登適時地開口道:
“火槍手們的換彈速度還是太慢了,狀況百出!”
“據2位教官所言,待提高了訓練水平、換彈速度上去了,最快將能達到‘1分鐘打3輪槍’的射擊速度。”
毫無疑問,青登的這一番話,實乃無情的“補刀”。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衆人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沉重。
這個時候,有兩道男聲冷不丁的自青登身後響起:
“容我說明一句——M1861式步槍並非時下最先進的鐵炮。”
面容俊秀的這人前腳剛說完,相貌平凡的另一人後腳就補充道:
“M1861式步槍屬於過渡性質的武器。”
“大洋彼岸的美國正在打內戰。”
“爲了滿足戰爭的需要,才臨時開發出了這種造價低廉的步槍。”
“目前,美國人已經研製出了更加先進的M1863式步槍,精度和威力又上了一個臺階。”
“至於歐洲的英、法、普等國,也在不停地研發並列裝新的、更加強大的槍械。”
“現在是科技井噴、日新月異的時代。”
“不論是軍事裝備還是生活用品,都在飛速地迭代。”
“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們現在所使用的這款M1861式步槍,將變爲落後的燒火棍。”
這兩個一唱一和的人,正是木下琳麾下的那2員大將——“雙能之士”淺井盛安與“雷斬”島田貫一。
當他們倆再度出現在青登面前的時候,青登才赫然知道:他們倆不僅是身手高強的劍士,而且還是留學歸來的海歸!
他們在大名鼎鼎的柏林軍事學院進修了足足3年,主修陸軍戰術,直至不久前纔回國。
柏林軍事學院——其歷史可追溯至拿破崙時代。
爲了從根本上改革軍隊體制,爲普魯士軍隊加入全新的中堅力量,一個名叫沙恩霍斯特的人於1810年在自己早先成立的軍事學會基礎上,組建柏林高級軍官學校,即柏林軍事學院的前身。
雖然從人們的思維慣性,以及紙面上的數據來看,法國擁有世界第一的陸軍,但就實際而言,較之法國陸軍,普魯士陸軍可以說是隻強不弱。
他們從普魯士留學歸來,而且還是畢業於響噹噹的柏林軍事學院,實屬了不得的高級人才。
這倆人就是木下琳承諾會派來傳授槍炮戰術的軍事教官。
說實話,當見到木下琳派來的教官是本土人士,而且還是自己認識的人後,青登着實是鬆了一口氣。
倘若木下琳派了幾個金髮碧眼的洋教官過來,那青登可就要苦笑連連。
光是語言不通,就是一道難以克服的難關。
我說前門樓子,你聽成胯骨肘子,那還訓練個什麼呀?
即使是派出老練的譯者,他們也不一定能夠精確地翻譯出那些專業的軍事術語。
當淺井盛安和島田貫一來向青登報道的時候,他們倆很明確地表示:他們的身份僅僅只是“教官”,並非新選組的“部將”。
倘若新選組未來對外發起軍事行動,或是遭遇了什麼麻煩,他們並不會主動地參與進去,只做“一定限量”的幫忙。
此外,他們着重聲明:他們絕非青登的部下,雙方並不存在主從關係。
硬要說的話,他們屬於木下琳派來幫助青登的“寄騎”。
【注·寄騎:將自己的部下借給他人使用。這種被借出去的人,就被叫做“寄騎”】
對青登來說,這倆人的這番主張,算是幫了大忙了——事先將具體職能劃分得清清楚楚,能夠避免不少麻煩。
就這樣,青登當即任命他們倆爲新選組的槍炮教官,全權負責組建並訓練新選組的火器部隊。
木下琳派來的人,到底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他們迅速進入狀態、投身進崗位之中。
因爲第一批抵達秦津藩的步槍,只有100挺,所以他們先從六番隊中抽調出100人,先行編組成新選組的第一支火槍隊。
待後續的裝備抵達後,再逐漸按照青登的意思,將六、八番隊徹底“改造”爲專司火器的強悍部隊。
不得不說,他們倆確實是有些水平,不愧是喝過洋墨水、就讀過高等院校的高材生。
儘管時間很短暫,但在他們倆的手把手的悉心教導下,新選組的首批火槍手們已是有模有樣,至少懂得射擊、裝彈了。
“怎可惜……帕羅特線膛炮還在運來的路上。”
淺井盛安聳了聳肩,以遺憾的口吻喃喃道:
“跟大炮相比,步槍算個屁!”
“大炮纔是真正的‘戰場之神’!”
他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眼中冒出興奮的眸光。
島田貫一無奈地搖了搖頭,向青登等人介紹道:
“請見諒,淺井他很喜歡大炮,一聊起大炮,他就會興奮得難以自抑。”
青登笑了笑:
“沒關係,可以理解。”
至此,今日這場別開生面的“演武”,總算是結束了。
青登轉過身,揹着雙手,面朝諸將與火槍手們。
他說了一些“你們辛苦了”、“回去後都好好休息吧”等諸如此類的場面話,接着就擺了擺手,留下一聲“好了,都散了吧!”
……
……
“哞~哞哞~”
蘿蔔甩着尾巴,優哉遊哉地踱步向前。
山南敬助按轡徐行,好讓自己與青登並肩同行,方便他向對方彙報工作。
二人就這麼一邊返回大津,一邊就國事展開探討。
“橘君,隨着庫房的逐步充盈,巖崎君已着手推進‘開拓新田’、‘恢復舊田’、‘營建棱堡’等項目。”
“他最近可興奮了,不眠不休地工作,我每次去,總能看見他在忙活。”
“說實話,他這樣的狀態,讓我很是擔心。”
“我生怕他會活活累死……”
青登無奈一笑:
“既如此,那你可要多看着他啊。”
“我可不希望在未來的哪一天,收到‘巖崎彌太郎暴斃而亡’的噩耗。”
山南敬助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我已命人時刻守着他。”
“他若是不肯休息,就動用一些‘粗暴的手段’,強迫他回牀睡覺。”
結束了這一話題後,山南敬助轉向下一方面的內容:
“橘君,長州方面暫無新的消息。他們仍在全力備戰,嚴防外地人入藩,所以我們的探子很難滲透進去。”
“嗯,繼續監視,不要鬆懈。”
“是!那麼,下一項內容……”
……
這場短暫的國事彙報並沒有持續太久。
約莫10分鐘後,山南敬助像是想起了什麼,作思考狀。
俄而,他收起手中的用於記錄事務的小冊子,然後笑容滿面地看着青登:
“橘君,最後一項內容——你們的婚事,可有新的進展?”
他的問話聲剛落,青登就一改無悲無喜的淡定模樣,露出平靜的笑容。
“姑且算是有了長足的進展。”
“我們經過反覆的協商,最終一直決定——就在除夕那天舉辦盛大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