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選組陣地,本陣——
青登前腳剛回本陣,後腳便聽見清河八郎的追詢:
“橘先生,東面如何了?”
焦急的語氣、憂慮的眼神……清河八郎的臉上佈滿愁容。
本陣裡的其他人,亦都是差不多的神情。
儘管清河八郎是一心想着篡權、搞事情的反賊,但對於今次的伊賀攻防戰,他的上心程度不弱於任何人。
畢竟,此戰的成敗,既涉關青登等人的命運,也決定了他的未來前程。
此戰若敗,新選組名望掃地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屆時,他的“奪取新選組,以新選組作爲自己的立業之本”的計劃,將會徹底破產——這種喪盡權威的軍隊,還有什麼奪取的必要呢?
在衆人的殷殷期待下,青登並未如往常那般,壞心眼地故意吊他們的胃口。
他微微一笑,緩緩道:
“東面的戰局已經穩定。”
“四、六番隊的將士們擋住了賊軍的攻勢,打破了賊軍的鐵炮陣,並展開了大規模的反衝擊。”
“將賊軍打回山下是不大可能的。”
“但遏阻賊軍的攻勢,令賊軍不得寸進,卻是綽綽有餘。”
“在短時間之內,我們應該是不必爲他們憂心了。”
聽完青登的這一番話,本陣衆人紛紛面露鬆了口氣的表情。
清河八郎的眉頭舒展開來。
隨後,他用半是疑惑、半是好奇的口吻,向青登追問道:
“橘先生,請恕我多嘴一問:東面本已岌岌可危,你究竟是使了什麼法子,才使其恢復穩定的?”
青登彎起嘴角,換上幽幽的口吻:
“嗯?我在前往東面之前,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只需一席話語,管教東面局勢大定。”
說着,他一邊坐回到他的專屬座位(主座)上,一邊將其“用嘴炮擋住賊軍”的全過程,三言兩語地簡述了一遍。
衆人聽罷,讚歎者有之,欣喜者有之,震驚者亦有之。
土方歲三聳了聳肩,語氣幽默地調侃道:
“哈,沒想到還真是僅靠一席話語,就穩定了東面的戰局。”
山南敬助微微點頭,作思考狀:
“橘君,你是算準了芹澤鴨能夠獨當一面,所以才讓四番隊去鎮守東部戰線,並將該方面的指揮權交給他,對嗎?”
青登眨了眨眼,眸中蘊含着令人難以捉摸的情緒。
“這個嘛……既對也不對吧。”
“在一定程度上,我確實是有賭的成分。”
“不過,我確實是對芹澤鴨的個人才能,抱有強烈的信任。”
“芹澤鴨這人吧……雖然是個很不好相處的傢伙,但不可否認的是,單論身手和膽魄的話,他確實是一個出衆的武人。”
隨着青登的話音落下,衆人無不啞然失笑,都對青登的這句簡短評語表示認同。
芹澤鴨的脾氣一直是出了名的惡劣。
性格高傲、激進、暴力。
平日裡總拉長着張臉,擺出一副誰都欠他錢的張揚架勢。
情緒激動時,他甚至會掏出隨身攜帶的鐵扇去打人。
出於此故,他的人緣極差。
全新選組上下,除了與他結爲金蘭之交的新見錦以外,沒人和他交好。
他們倆和清河八郎一樣,是新選組諸將裡屈指可數的“非試衛館派”。
按理來說,落單的他們應該緊密抱團纔對。
結果,正因芹澤鴨的臭脾氣,使得雙方都對彼此很不感冒。
芹澤鴨認爲清河八郎是隻會誇誇其談的僞君子。
清河八郎覺得芹澤鴨是枉讀聖賢書的跋扈狂徒。
青登對芹澤鴨的感情……一語概括之,便是既愛又狠。
既對他的刺頭行徑深感頭疼,又很欣賞他的才華。
擁有神道無念流的免許皆傳和豐富的戰鬥經驗……遍觀整個新選組,能夠毫無壓力地吊打他的人,怕是也就只有青登和總司了。
雖然近藤勇、土方歲三、山南敬助、永倉新八和齋藤一都不怵他,但他們卻不一定能無傷穩勝。
芹澤鴨是新選組的高端戰鬥力之一——此點是毋庸置疑的。
當然,他的可怕之處遠不止於此。
他的真正強勢之處,當屬其不屈的性格以及那未來可期的巨大潛力。
經過此前在“徵兵現場”裡的切磋,以及後續的一系列觀察,青登已經看穿芹澤鴨的性格特點。
因爲不甘人下、重視武士榮耀,所以每逢艱辛困苦的境地,他總會爆發出無匹的戰鬥力。
簡單來說,他就是一個內心強大、遇強則強,不論是遭遇何等險境,都絕不會屈服的人。
青登默默地把話接了下去:
“絕對會被賊軍設爲主攻方向的東面,是我軍的重中之重。”
“東面若出了什麼閃失,將對我軍後續的作戰行動造成極不利的影響。”
“然而,我軍的兵力又非常緊缺。”
“將過多兵力投入東面,未免顯得得不償失。”
“而且,若是加強了東面的守備力量,便與我的‘放空東面’的作戰計劃相悖了。”
“因此,我要派一員扛得住壓力、同時又很擅長‘逆流而上’的大將去鎮守東面。”
“而芹澤鴨便是最佳人選。”
“在此基礎上,再派實力超羣、同時又平易近人的井上源三郎去輔佐他。”
“只要有他們兩個在,就能以最少的兵力牽制住東面的賊軍。”
說到這,青登換上一抹壞笑。
“假使東面的戰況變得不利了,那就像剛纔那般,對芹澤鴨說一些會讓他感到憤懣不平的話,稍微刺激一下他。”
“屆時,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拼死戰鬥,進而爆發出強大的潛能,寧肯戰死也不願讓東面失守。”
“試衛館派”的諸位……有一個算一個,盡是一些個性強烈的人!
若是派永倉新八、齋藤一或其他人去配合芹澤鴨,那恐怕未等賊軍攻上來,他們就先展開內鬥了。
經過層層篩選,能與芹澤鴨搭檔的人,非井上源三郎莫屬!
在奇葩扎堆的“試衛館派”裡,不露圭角的井上源三郎顯得尤爲不起眼。
【注·奇葩是褒義詞。】
當然,要說他乃普通人,那也不對。
普通人可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
談起井上源三郎,總是繞不開“淡泊名利”、“高風亮節”、“不近女色”等傑出評語。
生於文政十二年(1829)的他,今年都已經34歲了,是“試衛館派”裡的最年長者,結果至今尚未成家。
如此歲數放到現代都算是大齡剩男了,那就更別說是民風未開的19世紀了。
井上源三郎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從不抽菸,從不酗酒,從不去煙花柳巷之地,平日裡的最大愛好是烹飪和打掃。
他以前就自願擔任試衛館的老管家,承包了試衛館的絕大部分家務,樂此不疲。
他就像是一頭勤懇的老黃頭,一絲不苟地做事,兢兢業業地奉獻,既不訴苦,也不抱怨。 шωш ▲т tκa n ▲c○
不論是人品還是性格,都令人敬服。 儘管清河三郎、芹澤鴨和新見錦總與“試衛館派”產生各種各樣的摩擦,卻唯獨和井上源三郎的關係還算不錯。
因爲爲人謙和,所以很少跟人吵架。
哪怕是和鋒芒畢露的芹澤鴨搭檔,他也能包容對方、理解對方。
派他們倆去鎮守至關重要的東面,實乃最明智的選擇。
青登的解釋已畢。
土方歲三率先予以迴應。
他咂了幾下舌頭,沒好氣地說道:
“橘,瞧你剛纔說的……什麼叫做‘有賭的成分在裡面’?你對東部戰線的謀劃,根本就是從頭到尾都在賭啊!”
雖然青登講得頭頭是道,對東部戰線進行了細緻的佈防,連芹澤鴨和井上源三郎的性格特點都計算在內。
但說白了,該計劃的核心主旨就一句話:讓芹澤鴨化身爲“水戶超人”!靠着超強的個人武力來彌補兩軍的戰力差!
東部戰線的勝敗,全繫於芹澤鴨一身。
如果芹澤鴨沒能如青登所願地發揮出能夠攔阻賊軍的彪悍實力,或者在兩軍交戰的過程中,芹澤鴨被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冷箭、冷槍給放倒了,那東部戰線可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光是這份計劃本身,就已相當大膽。
敢於將這樣的作戰計劃付諸實踐的青登,就更是讓人難以評價了。
是該誇他果敢呢?還是該斥他魯莽呢?
面對土方歲三的吐槽,青登攤了攤手,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誠然,我賭得蠻大的。”
“但是,我賭贏了。不是嗎?”
言及此處,他收起語氣裡的玩笑之色,話鋒一轉。
“放心吧。”
“身爲新選組的總大將,我自然不會把獲勝的希望寄託在虛無渺茫的‘賭’上。”
“要不然,我爲何會設置‘總預備隊’呢?”
“我的後手……便是在座的各位。”
說着,青登橫移目光,從在場衆人的面龐上掃過。
“東面也好,其他方向也罷,不論是哪一方面的戰場失守了,我都能立即派遣在座的諸位去彌補損失。”
“總而言之,只要有你們在,我將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山南敬助笑而不語。
近藤勇輕輕點頭。
土方歲三咧開嘴角。
永倉新八挺直腰桿。
齋藤一摸了摸腰間的佩刀。
他們用各自的神情、方式,對青登適才的話語表示強烈的贊同。
……
……
賊軍大營,本陣——
柴崎煉十郎抄着雙手,屹立在帥帳之外,眼望遠方的戰場。
攝津賴光走出帥帳,緩步移身至柴崎煉十郎的身旁。
“柴崎大人,怎麼了?爲何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柴崎煉十郎抿了抿嘴脣,隨後沉聲道:
“……攝津先生,請恕我直言。”
“聲勢浩大地攻打新選組陣地的東、西、南三面,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派出最精銳的小隊,命其翻越北面的山崖,偷襲新選組的後方,給他們以致命一擊……這種老掉牙的作戰計劃,真的能湊效嗎?”
“那個橘青登再怎麼愚笨,也不可能不在北面設防吧?”
說罷,柴崎煉十郎揚起視線,朝攝津賴光投去佈滿憂色的目光。
攝津賴光挑了下眉,隨後微微勾起脣角。
未及,他揹着雙手,擡頭望天,幽幽地回覆道:
“柴崎大人,這世上有着浩如煙海的兵書。”
“信手翻閱,便能找出非常多的打勝仗的方法、竅門。”
“實際上,若是整合歷代兵法家的感悟、思想,將其全部總結起來,不過就只是一句話罷了——‘以多打少,避實擊虛’。”
“兵力比敵人少,那就製造出能夠以多打少的環境。”
“找不到敵人的虛處,那就設法制造出敵人的虛處。”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歷史上的那些常勝將軍,無不遵循並靈活運用此條法則。”
“柴崎大人,你爲何會覺得我的這份計策老掉牙?”
“不就是因爲有太多先人採用此策。”
“那麼,爲什麼先人們不約而同地採取了相似、甚至是完全一樣的戰法?”
說到這,攝津賴光特地停頓了一下,留給對方思考的時間。
柴崎煉十郎也確實靜默了下來,作沉思狀。
大約半分鐘後,攝津賴光把話接了下去:
“這項計策本身是沒有差錯的。”
“至於能否取勝……就全看我們的士兵能否突破新選組的北面防禦了。”
……
……
新選組陣地,北面戰線——
35名全副武裝的賊軍猛士,正與大自然展開激烈的搏鬥。
推開擋路的石頭;砍掉礙事的雜草;驅走煩人的蚊蟲;攀上犬牙交錯的崖壁……
只見他們奮勇爭先,氣勢洶洶地翻山越嶺。
僅一會兒的功夫,他們一個個的就像野人一樣蓬頭垢面,身上沾滿汗水和污垢。
他們的領頭之人——一個皮膚黝黑,其貌不揚的壯漢——一邊擦去臉上的汗珠,一邊擡頭望向已經近在咫尺的崖頂。
隨後,他轉過頭來,向身後的同伴們喝道:
“再加把勁兒,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看見崖頂了嗎?那兒就是敵軍陣地的北面!”
“在抵達崖頂後,記得跟緊我!”
“記住了,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四處放火,直衝敵軍本陣!儘可能地製造破壞和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