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虛而入的長州藩,與朝廷內的心慕尊攘思想的公卿相勾結。
因爲長時間地遠離政治,京都朝廷的公卿們終日只知吟詩作對,所以他們對於時代大勢、世界格局,壓根兒就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他們打從心底裡認定美、英、法、俄等國都是卑劣的、不知禮數的、不堪一擊的夷狄。
完全是因爲幕府的無能,才導致這些夷狄大舉踏上日本國土。
崇尚尊攘思想的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等公卿與長州藩一拍即合,裡應外合地聯手操控朝廷。
這些與長州藩合作的公卿,被統稱爲“長州派公卿”。
長州藩的尊攘志士們和長州派公卿總把天皇如何如何、朝廷如何如何掛在嘴邊。
然而……從他們目前的行徑來看,完全看不出他們有對天皇抱持敬意。
儘管尚未拿到充足的證據,但從種種跡象來看,足可相信:天皇被他們綁架了!
他們控制御所,變相地囚禁、監視天皇,使得天皇的聲音無法傳到外界。
在此過程中,他們大可進行“暗箱操作”。
簡單來說,即發佈僞詔!
目前,天皇已連發數封詔書,嚴厲斥責對夷軟弱的幕府,要求幕府與諸藩即刻將日本國境內的所有夷狄都趕回大海上。
這些詔書有幾封是天皇親筆下的?哪些話是天皇親口說的?哪些話是完全子虛烏有的?根本就無從查證。
在江戶時代,擁護朝廷乃最大的政治正確。
只要擁護朝廷,就能佔據天然的道義高地。
因此,這些不知真假的詔書使幕府和諸藩陷入非常被動的不利境地。
要不然,德川家茂也不會決心在今年年初的時候,親赴京都與朝廷商談攘夷事宜。
真可謂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長州藩的所作所爲,自是引起幕府和諸藩的警覺。
然而,當幕府和諸藩反應過來時,木已成舟,朝廷已被長州藩掌控,難以再輕動他們。
……
……
聽完鬆平容保的詳述後,青登“呼”地長舒一口氣。
“高杉晉作、桂小五郎、久阪玄瑞……真的是巧了啊,除了那個久阪玄瑞之外,另外倆人我都見過……”
鬆平容保挑了下眉:
“橘大人,您見過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
青登輕輕點頭:
“嗯,曾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
憑着天賦“過目不忘”所賦予的強悍記憶力,青登清楚地記得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的面龐。
萬延元年(1860)的11月份,剛剛就任火付盜賊改的三番隊隊長的青登,協同五番隊隊長木村數馬和七番隊隊長土田正意一起出兵剿滅討夷組的殘黨時,偶遇了高杉晉作。
是時,高杉晉作僅憑一己之力就將火付盜賊改的七番隊打得丟盔棄甲的強悍戰力,給青登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青登的天賦“狂戰士”就是從其身上覆制過來的。
至於桂小五郎,就得追溯到更加久遠的時候了。
萬延元年(1860),8月20日,試衛館與玄武館舉行激烈的紅白合戰。
非常欣賞青登的“力之齋藤”齋藤彌九郎領着自己的愛徒,全程旁觀了這場比賽——那個時候,他所帶領的愛徒,正是桂小五郎。
比起高杉晉作,桂小五郎無疑要有名得多。
他曾是威震江戶的劍豪。
年紀輕輕就拿到了神道無念流的免許皆傳,憑着絕對實力成爲強者雲集的練兵館的師範代,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傑出人物。
當時,在與玄武館的比賽結束後,齋藤彌九郎領着桂小五郎來跟青登打招呼。
這是青登第一次見到桂小五郎,同時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自此之後,他與桂小五郎便徹底斷了聯繫。
僅在未來的某一天,從某人的口中得知他辭去了練兵館師範代的職務,隻身返鄉。
青登講述完自己結識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的全部始末後,鬆平容保若有所思地輕輕頷首:
“原來如此……橘大人,沒想到你與長州藩的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還有着這樣的因緣。”
“長州陣營裡,最須多加警惕的便是這兩位以及與他們師出同門的久阪玄瑞。”
“他們皆爲出類拔萃的英傑,是極難纏的人物。”
說到這,鬆平容保停頓了一下,
“那麼,接下來……就來說說薩摩藩吧。”
“說起薩摩藩,有3個必須提及的人物——島津齊彬、西鄉吉之助和大久保一藏。”
島津齊彬……聽到這個名字的同一時間,青登的眸光不受控制地一凝。
……
……
島津氏乃相當古老的家族。
他們的祖先是自稱秦始皇的後代秦氏子孫惟宗氏後代。
從鎌倉時代(1185-1333)起,島津氏便世代統治薩摩地區。
跟幹啥啥不行、只會嚷一句“好,那就這樣吧!”的鐵廢物·毛利慶親相比,薩摩藩的前代藩主島津齊彬,實乃不世出的雄主。
島津齊彬,島津主家第28代當主,薩摩藩第11代藩主,嘉永四年(1851)繼承薩摩藩主。
他在年輕時就熱衷西洋科學,放眼世界,積極地學習、吸收西洋的先進知識。
他在就任之初便立刻着手開展改革,富國強兵。
在藩內,以“殖產興業”爲主導政策下,島津齊彬以鹿兒島地區爲中心開始了日本第一個近代西式工廠羣的建設,其中涉及包括西式造船業、制鐵業(反射爐、熔礦爐的建造)、紡織業、軍事工業(大炮、地雷、水雷)、製造業(玻璃製品)等多種行業。
此外,他看出了軍艦的重要性,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建成了船塢,相繼製造了多種西式帆船、軍艦,這些又帶動了冶煉、紡織、軍事等工業的興盛。
在籌備海軍的同時,陸軍的建設他也不落下。
他採用西式練兵方法,成立了法國式的騎兵隊,薩摩軍裡大規模列裝最先進的步槍、火炮。
相傳,薩摩藩的兵工廠已經具備生產新式武器的能力。
不誇張的說,島津齊彬一手締造了薩摩藩的強大。
在他的大力改革下,薩摩藩崛起爲即使是幕府也不敢與其正面爭鋒的強大存在。
不論是從哪一方面來看,島津齊彬都是毋庸置疑的開明之主。
然而……然而……
天璋院的俏臉在青登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島津齊彬是最堅定的“一橋派”。
嘉永六年(1853),爲了擴大“一橋派”在幕府的影響力,他一手主導了天璋院與德川家定的聯姻。
換言之——就是他將天璋院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天璋院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
一個原本無憂無慮的少女,因他的一個無情決定,而不得不嫁給一個不能人事的廢物,年僅二十歲出頭便守活寡,被迫捲入時代大勢的正中央……
想到這,青登便不免感到心情沉重。
平心而論,島津齊彬的此般做法,無從指摘。
在古代……不,更正,應該說古往今來,女人都是政治的犧牲品。
僅犧牲掉一個無足輕重的旁系子女,就能換來薩摩藩的政治影響力的擴大……這筆買賣,實在是太划算了。
不過,島津齊彬應該怎麼也沒有想到吧——天璋院在遠嫁江戶後,並沒有如他所願地扶持一橋慶喜上位,而是反戈一擊,倒向“南紀派”,成了德川家茂的忠實擁躉。
島津齊彬除了極富遠見之外,還很有識人的眼光,提拔了衆多人才。
在他一手提拔的這衆多人才裡,有兩人最爲傑出——西鄉吉之助與大久保一藏。
簡單來說,這兩人分別扛起了薩摩藩的一文一武的兩面大旗。
西鄉吉之助,生於文政十年(1828)。
大久保一藏,生於天寶元年(1830)。
二人皆起於微末,都出生在一個下級武士家庭。
換做是在往昔的太平之世,這樣的出身卑微之人,肯定是永無出頭之日的。
幸而,知人善任的島津齊彬發掘出了他們。
嘉永七年(1854),西鄉吉之助成爲島津齊彬的親信扈從,參與藩政。
安政四年(1857),大久保一藏被提升爲步兵監督。
在島津齊彬的悉心培養下,二人積累了大量的從政經驗,才華日益顯現。
安政五年(1858),島津齊彬暴病而疫,其侄島津忠義就任藩主,實權掌握在其弟島津久光的手中。
正所謂“一個人一套班子”。
島津久光上位後,藩內的保守勢力開始擡頭,身爲前朝舊臣的西鄉吉之助和大久保一藏被逐漸疏遠。
值此危機關頭,大久保一藏憑着一通極限操作,強行扭轉了不利的局面。
他發現島津久光愛下圍棋,便苦練棋藝,以便交流。
聽說島津久光想看《古史傳》,他便設法弄到多達28冊的《古史傳》,分冊借給島津久光,並乘機在書中夾帶紙條以讓島津久光明白自己對形勢的見解。
終於,經過不懈的努力,大久保一藏獲得島津久光的信任和重用,復歸藩政中心,纔剛剛擡頭的保守派勢力被打壓回去。
與大久保一藏相比,西鄉吉之助的經歷就頗覆雜了。
島津齊彬尚在世時,在他的授意下,西鄉吉之助頻繁地爲尊王攘夷運動奔走。
西鄉吉之助的活躍引起了幕府的注意。
因此,當井伊直弼發起“安政大獄”時,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取締對象之一。
爲了保護西鄉吉之助不受幕府的追究,藩廳假意判處其流刑,將他流放到奄美大島,實則是變相地保護他,讓他前往外地,暫避風頭——這一避便是3年。
去年,即文久二年(1862),他在已握藩中大權的大久保一藏的斡旋下獲得赦免,重返薩摩藩。
根據種種跡象,不難看出:島津久光是很欣賞才華過人的西鄉吉之助的。
然而……他們倆之間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
以一語概括之——島津久光是公武合體派的,而西鄉吉之助則是尊王攘夷派的。
西鄉吉之助雖是尊攘思想的堅定支持者,但他與長州藩的那羣瘋狗不一樣。
在他看來,夷是肯定要攘的,但絕非是用武士刀去跟人家的蒸汽戰艦、克虜格大炮和加特林機槍硬拼。
而是開放國門,學習外國的先進知識和技術,等自己這邊也擁有蒸汽戰艦、克虜格大炮和加特林機槍後,再循序漸進地驅逐夷狄。
即所謂的“師夷長技以制夷”。
因此,西鄉吉之助的主張十分明確,並且貫穿始終,那就是“合縱連橫”,即由朝廷與幕府,加上強大大名及其重臣,建立舉國一致體制,彌合“開國”和“攘夷”之間的對立。
與此相對,島津久光意在促成朝廷、幕府和薩摩藩領導的“公武合體”,試圖讓“開國”成爲國家大政方針,至於“攘夷”則不在他的政治版圖之內。
思想理念上的巨大差異,使得二人相看兩厭。
然而,出於西鄉吉之助在藩內擁有崇高的人望,以及他的才幹確實過人等緣故,島津久光最終還是選擇了重用他。
大久保一藏精通政治,西鄉吉之助長於軍事。
於是,島津久光將大久保一藏留在藩內理政,派西鄉吉之助坐鎮京都,讓他指揮目前駐守在京都的薩摩軍。
……
……
“目前駐守在京都的薩摩軍約有1700人,至於長州軍的兵力則在1500上下。我們這邊只有會津軍1000人、新選組100人……”
鬆平容保的話音甫落,青登便聳了聳肩,半開玩笑道:
“兵力相差懸殊啊……”
鬆平容保莞爾:
“確實如此。總體而言,薩摩軍的實力最強。只不過,爲了準備與英吉利國的戰爭,薩摩軍隨時都有可能撤離京都。”
青登挑了下眉,口中呢喃:
“‘生麥事變’嗎……”
文久二年(1862)9月14日,四個英國人在生麥村的東海道上騎馬走。
他們中有一個往返橫濱和上海的商人查理斯·理察遜、他的店員克拉克、以及一對英國商人馬歇爾夫妻。
在路上,他們遇到了提兵親上江戶、迫使幕府應允“設置五大老,扶持一橋慶喜和鬆平春嶽”等條件、正在歸國途中的島津久光及其部隊。
按照江戶時代的慣例,平民如遇到大名的隊列,須下跪及退讓,可是四個英國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而這被認爲是對大名的無禮行徑。
其間,馬歇爾夫人的馬突然受驚衝入隊列,島津衛隊的奈良原喜立刻拔出了刀,砍傷了查理斯,緊接上來的衛士將他亂刀砍死兵重傷了其他兩位,只有馬歇爾夫人沒有受傷。
事件發生後,英吉利國要求幕府、薩摩藩懲處兇犯和支付賠償費。
雖然整起事件都與幕府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但知曉英國厲害的幕府,還是支付了賠償費十萬英鎊。
然而,肇事者薩摩藩卻拒絕英國的要求。
打遍天下無敵手、橫行霸道慣了的英國,哪可能忍得下這口惡氣?
一時間,戰雲彌補,火藥味濃烈。
明眼人都能看出:倘若薩摩藩始終不肯服軟的話,那麼薩英之間必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