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不敢看我,嚅嚅地說道:“爺聽說皇上,不,大行皇帝駕崩後,就吐了一大口血暈倒了。昏睡了幾個時辰,才醒過來,然後整個人就呆呆傻傻的。隨軍的太醫,說爺像是染了怔忡之症……”我氣道:“胡說八道!胤禎這些年來經歷過多少事?皇父去世,打擊是大了些,也不至於染什麼怔忡之症!”小順子低聲說道:“那個,回福晉的話兒,也不是不可能的。奴才們都覺着,這不止是先帝駕崩,爺也丟了大位,傷心過度,也是有的。”說死我也不信,胤禎能承不住打擊,變得進退無度。可現實由不得我不信。
德妃在寢宮裡哭泣不止,以致於飲食俱廢。胤禛本就忙不得不可開交,幾次過來勸進,都被德妃捲了回來。我也焦躁不安,但勉強忍着。顧得一邊是一邊!我命呈上燕窩粥,端給德妃。正解勸着呢,胤禛大步地闖進來。德妃怒聲道:“出去!”胤禛也未氣高,只說道:“額娘還沒進膳呢!萱兒親自端上來的,額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吃一點兒。”這句話正戳着德妃的肺管,指着胤禛喝道:“不用你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先帝去了,你瞧着這個弟弟礙眼,早晚除了他而後快。我不吃不喝追隨先帝於地下,省得睜大眼睛看着你逼死自己的弟弟!也正遂了你的心意!”說畢又大哭起來!
胤禛早就壓着一肚子的火,終於耐不住暴發了出來!他大聲吼道:“皇阿瑪以大事託付給朕,今額娘執意以死相殉,那朕更有何依賴?將何以對天下臣民?那就朕和十四弟以身相從了。”拂袖而去,到門首,卻又立下腳步,冷冷地說道:“皇太后思念先帝不思飲食,周圍人等更當仿效。還有傳諭天牢,停供大將軍飲食。”這回真得甩袖出門了。
想要餓死胤禎啊!卑鄙的傢伙!好手段正大光明除胤禎!我追出門去,氣道:“額娘悲慼,不思飲食,你不說好好勸勸,想把額娘往死路上逼嗎?今日你還有額娘可頂撞,他日額娘不在了,你們兄弟形同陌路,你心裡就好受了?”跟從的太監惡聲說道:“十四福晉,聖駕面前……”胤禛擡手,那太監退下。胤禛慢慢地轉過身來,他的眸子冷得像萬年的寒冰。之前他雖然冷,卻摻雜着些許情緒,而今卻透不出一絲溫度。他冷聲說道:“佟佳氏,梓宮大事正在進行,朕不治你的罪。但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再不會有人橫行圓明園了!”我亦冷笑道:“胤禎也不會再讓圓明園事件出現!”
胤禛帶着一絲譏誚,說道:“不會有嗎?他現在是階下囚。”我氣鼓鼓地想駁斥,他卻又說道:“朕已詔準了誠親王的摺子,先皇之子循例改名,除了朕所有阿哥第一字改爲允!十四改兩個字,第二字爲禵,礻字旁加個出難題的禵。”我真想反脣他很有創意耶!史書上避諱都記着皇帝改自己的名字,他雍正皇帝,改兄弟的名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與他的繼位不相上下!只是人在矮檐下,未敢輕舉妄動!
胤禛冷笑道:“啞了?這不像你囂張的個性!早知你也懂‘時、位移人’,朕省了多少力!”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皇上費盡心思弄出一個年貴妃,還不是因爲那句話?皇上不會告訴我,皇上不記得了吧?下話就不用我挑明瞭!我還要侍奉皇太后,恕我先行告退了。”雖然很不智,但這話足以氣得胤禛半死!
德妃一見進來,拉着我的手,說道:“我跟他鬧,他不敢怎麼着,你就別去了!若你有個差池,十四不得跟我鬧上天!”我心頭酸楚,胤禎成了那個樣子,哪裡還能鬧得起來!我忍着淚,說道:“我想去看看十四爺,求額娘幫忙。”德妃哭道:“我哪有那個本事!你看看這永和宮,除了我常使的這兩三個嬤嬤、太監,都讓他撤換了。”我也跟着哭起來,忽地想起來,問道:“額娘受了金印金冊嗎?”德妃也想起來了,說道:“對!對!我怎麼忘了這個呢!快!快來人!把金印拿來。”
我捧着皇太后的印信,直奔天牢。雖說皇帝和太后不和,鬧得沸沸揚揚,畢竟他們是親母子,哪有隔夜的仇。因此,我一路暢通見到了胤禎,儘管飛奔去請旨的人也不在少數。
胤禎的樣子把我嚇哭了。他的鬍子頭髮亂成一團,整個人也蜷縮成一團。我哭着叫了聲:“胤禎”,他只微微擡起眼皮,睨了我一眼,又合上眼睛。我急了,問道:“胤禎,你怎麼了?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快告訴我!有額娘,有八哥,有我阿瑪,我們肯定能替你討個公道!你快說話呀!”任我喊破了喉嚨,胤禎也不答話,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扶着牢門,無地伏跪在地上啜泣起來。
小順子在我身後,跟着搓手跺腳,只說道:“福晉莫哭了!福晉放寬心!”我哽咽着說道:“他這樣,我寬哪門子心啊!從西北迴來的路上,他就這樣嗎?怎麼也不請人醫治?也不帶個信給我?二十來天,你們早做什麼去了?”小順子慌得在地上碰頭有聲,稟道:“不是奴才不回話兒,實在爺好的時候吩咐的。哪想到爺的症候越來越重,本來奴才想違着爺的話,給福晉報信兒,可奴才和孫泰又商量着,福晉得着信不是乾着急嗎?若爺這醒過來,不得活剝了奴才們?”我喊道:“就算奉命行事,可先帝大行此等大事,多少禮數規矩,錯了一點半點都是大不敬,都要滿門抄斬的,你們就讓這個樣子的爺,去見他的哥哥?從小兒就不把他當兄弟的皇帝兄長?”
“十四福晉,這樣說有些屈着皇上的心了。”胤祥緩步走來。他的那條腿微跛,鶴膝風嚴重地影響他的走路。我拭淚,行禮道:“給十三爺請安。”胤祥嘆道:“免了。弄成這樣,也非皇上所願。”我不想當着胤祥流淚,可眼前的胤禎卻使我無法止住。胤祥說道:“你是個明白人,由着十四弟鬧,皇上不得不治十四弟的罪,到時如何收場?他在這裡,總好過在外面闖禍。皇上已顧念兄弟之情了。我會照顧十四弟的。回額娘那兒,替四哥說幾句好話吧。額娘還是肯聽你的。”我哽咽道:“就你們是兄弟了?”胤祥蒼涼地說道:“我們都是兄弟。只是這大位把我們變成兄不兄、弟不弟的。”這是從阿哥口中對奪嫡的評價?我怔了。胤祥轉而說道:“皇上命我來勸你離開這兒。雖有太后的印信,但此地不是後宮掌管的範疇,皇上也不想治你的罪啊!”我氣又不順了,只礙於胤祥的面子,說道:“我是不是要煩請怡親王,上覆皇上謝主隆恩呢?”胤祥苦笑道:“好。你的話我會帶到。”我真是沒脾氣了。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天牢,胤禎始終不曾看過我一眼。我的淚又涌了出來,一路哭回了永和宮。
德妃聽了登時暈了過去。我們忙傳了太醫,救治了半日德妃才悠悠轉醒。她捶胸頓足哭着。我和佳蕊也哭作一團。這場動靜真不小。各府的福晉們都趕過來給太后請安。芷青以準正宮皇后的身份,帶着胤禛的後宮過來請安。德妃恨聲道:“你們一個個狐媚子的,只知道爭你們的妃位,兄弟手足的大義早丟到一邊去了,良心也給狗吃了。現在都成了各宮的主位了,都遂了意了?還往我這兒跑哪門子啊!滾!都給我滾出去!”
芷青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狠狠地瞪着我和佳蕊,像要把我們生吞活剝了。我早知今日,佳蕊卻毫不客氣地瞪回去。就像一個再無可失去之人,就無所畏懼了!我本來以爲芷青會像胤禛一樣拂袖而去,不料芷青帶着碧雲在內一大票人,到門首跪勸德妃進膳。德妃捶牀怒:道:“愛跪就跪着!跪夠了自己起來!”可剛纔進的湯藥一概嗆出。兩個嬤嬤忙上去拍打捶背。德妃哭道:“一個老四是這樣,媳婦也這樣,他們想逼死我啊!”
我則想起芷青嘴角那一絲若隱若現的弧度。年貴妃的第三個兒子,逝於雍正元年,出生即夭折。芷青拉着碧雲做這個,一箭雙鵰的好把戲!我不能上這個當,便向德妃勸道:“回額娘,年貴妃有身孕,這麼由着皇后帶着她們鬧,如果傷及龍裔,該如何是好?”德妃猶自生氣,我悄拉她的衣袖。德妃想了想,吩咐道:“叫年妃回去,其他人願意跪繼續跪。”外面又響起整齊地口號——“恭請額娘進膳”!德妃的火又被勾起來!我見勢頭不好,只得搶在德妃說話前,說道:“額娘有話問年貴妃,請她進來。”
碧雲低眉順眼,到德妃牀榻下前一跪。德妃冷笑道:“受不起你的大禮!起吧!”碧雲站起來,等着德妃的吩咐。德妃瞧我,說道:“你叫她進來的,你問吧?”我哪裡有話問呢!就是問也白問。碧雲瞧着我,說道:“格格,風也颳了,雷也打了。該下雨了!格格早就做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