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宮裡的氣氛緊張起來。連良妃這等冷衙門都能感覺到秋風蕭索。送飯的太監,都噤若寒蟬,不再氣焰滔天了!書上寫着託合齊聞風請辭,但是終沒有敵過康熙的反攻倒算,最後病死於獄中。而齊世武更慘,被鐵釘釘於壁,呼號而死。我不由得想起齊琨。這個登徒子、狗腿子馬上就要淪落爲喪家之犬了!
十一月的一天,我正陪着良妃聊天,劉諳達驀然走進來,說道:“良主子,奴才瞧着外頭的情勢不對。”良妃扶着靠背坐起來,問道:“怎麼了?”劉諳達說道:“奴才剛經過翊坤宮,見那邊門上沒有一個人。往日那裡人來人往回事兒的不斷。奴才看宮裡又有事兒了。”良妃低頭想了想,說道:“八阿哥沒打發人捎信來?”蘭姑姑也跟着進來了,說道:“良主子,奴婢聽說宮門封了。”我隱隱地感覺到不對,便立起身來,說道:“不會因我而起吧?我出去避避。”良妃急道:“你這孩子,胡鬧!去哪裡躲?就在我這兒。出了事兒還有我呢!”
說話間,外面已響起大隊人馬的腳步聲。這在一片靜謐的紫禁城裡分外刺耳!良妃見狀,吩咐蘭姑姑帶我從廚房的後窗出去,又問道:“找地方藏好。等着八阿哥!”我應了一聲,匆匆出來。蘭姑姑早已打開後窗,說道:“格格千萬小心!”我笑道:“放心!千軍萬馬都過來了,還過不了這獨木橋。”蘭姑姑笑不出來。
我爬出窗戶,就見緊挨着一堵宮牆,蘭姑姑遞過一套太監的衣帽,又囑了一句,方把窗戶關上。往前走幾步,就是一顆古樹,頭上烏鴉呱呱地叫着。我三下兩下爬了上去,但見賈應選帶着大隊人馬,把良妃的院落擠得個水泄不通。他還真囂張!康熙在哪兒呢?不是處置了託合齊嗎?領侍衛內大臣沒有太子的人手啊!怎麼會搞出這個場面呢?
我藉着樹枝遮掩,換好衣服下了樹,辨了辨方向,如今只有兩個地方可以藏人了——一個是寧壽宮,一個是承乾宮。寧壽宮當然是首選,太后至少會偏着我些。可太遠了。我在紫禁城的北端,她在紫禁城的南端,變數過大!我只好到承乾宮避避風頭再說。我畫了個十字,打了個稽首,拜託兩大主神保佑四四別在裡面。
我低頭縮肩,直奔承乾宮。迎面又來了一隊人馬,我把頭埋得更低了,快步往前走。領頭的侍衛疑惑地駐足了,指着我說道:“站住!”那麼一大票人馬,硬拼力有不逮!我站下來。那侍衛擡手打掉我的帽子!漏餡了!我一時緊張,早被兩個侍衛死死扭住胳膊。侍衛單膝跪下向我道:“奴才得罪了!見了太子爺,主子再責罰奴才!”不等我呼救,早有人堵上我的嘴,把我打包扛了起來。這會兒我纔想起來,破綻出在哪兒了!我沒有換鞋!踩着繡花鞋,穿着太監的衣服,不認識我也猜得到我是誰!早想起來,不拼個魚死網破,也得飛速逃命啊!笨死了!
顛簸了很遠,我被放下來。侍衛回明瞭經過,還真得不認得我!我更鬱悶了!口袋被解開,胤礽停在距我咫尺的位置,我怒氣衝衝地瞪着他。他笑着撫過我的眉頭,說道:“別兇了。省點體力一會兒再鬧也不遲!”轉頭對侍衛說道:“你辦得很好!本宮記着你了。你去宣賈應選回來,再叫幾個人守着良妃那裡。別忘記,”他頓了頓,笑道:“把太子側妃回來的事兒,知會良妃。”侍衛應“嗻”,帶着人退下。
殿內只剩下我和胤礽。他坐在我身邊,微笑着說道:“見到萱兒真不容易啊!”我偏過頭去,他拿出堵在我口中的帕子,說道:“生氣嗎?”我不答,只說道:“還有繩子沒解開!”他兩歲即就位太子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逃婚的羞辱本就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何況於他!仗有的打了!先鬆綁,至少我不會輸得太慘!
胤礽冷笑道:“萱兒,甭打歪主意了。皇阿瑪已然安排了一個贗品進入毓慶宮,那一套禮儀就不必重複了。我們先奔主題,一會兒再去給皇阿瑪請安。正好老八和十四都在,也可以等他們行禮道賀了。”他捏起我的下頷,繼續說道:“只是,一會兒你走路恐怕要吃些苦頭。”胤禛最多嚇唬我,他卻不同!我被嚇到了!我扭了扭,動不了分毫,只能積蓄力量抓準時機。
胤礽抱起我放到牀上,明黃與龍涎香刺激着我。他解開我的領釦,目光卻定定地落在了胤禛留給我的齒痕。他指着這個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原來他在意這個!我正愁如何下手,故意轉過頭去,說道:“你就是佔在太子位上粗魯的禽獸!你不配知道!”他拎起我的領子,喝道:“好!好!好!本宮想給你名份,給你應有的位子,本宮想原諒你,仍然包容你,呵護你,既然如此,雖然本宮寵幸一個殘花敗柳有失身份,但是丟棄了也不覺可惜!”我勃然大怒:“你這個混蛋!無恥的東西!你敢動我?”
賈應選躬身進來,胤礽喝道:“出去!”賈應選跪下道:“奴才本來想給太子爺道喜的,可收着皇上宣太子爺的旨意,奴才不敢不回!”胤礽無奈地站起來,吩咐道:“看好她!皇阿瑪不知道吧?”賈應選道:“皇上應該不知道太子爺找到紫萱格格了。但是皇上怕是爲擅闖西六宮宣太子爺的!”胤礽冷笑道:“就算託合齊下獄,本宮仍然是皇太子。走!”大步出去,賈應選也跟着出去。
康熙皇帝終於發揮作用了。我遍冷汗地跳起來,奔至案上的小香爐,背轉過身去端了起來,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在了座墊上。炭火引燃了墊子。我忙轉過身忍着灼痛,燒斷繩子。還沒有人進來,應該守在門口吧。我拎起牀上的被子,撲滅了火苗。然後靜了靜心。——胤礽絕鬥不過康熙,胤禛都會想到的事,康熙不會想不到。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搜查毓慶宮,不是胤禛就是胤禎,我以不變應萬變爲上。我找了個窗戶,觀察了一下外面,然後把這扇窗推開,自己爬到牀底,又從頭上拔下了一根簪子,非常時期採用非常手段。我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任人擺佈!
沒過多久,外面響起爭執的聲音,賈應選尖聲道:“十四爺擅闖毓慶宮,就不怕太子爺責罰嗎?”就聽“啪”地一聲,然後有人“咕咚”摔倒,胤禎的聲音怒吼道:“少給爺來這套!皇阿瑪要罰,爺自會去領!你是他的心腹,想不把爺放在眼裡,也得收着等他登基之後!小心爺現在就把你這塊毒瘡剜下來!”接着一腳踢開殿門,闖了進來。賈應選跟着進來,見到殿內零亂的場景,顧不得什麼了,尖叫道:“紫萱格格不見了!來人!來人!快找去紫萱格格!找不着紫萱,咱們都得到閻王那兒報到去!快去找!”
賈應選早帶着人一窩蜂似的,亂着出去了。胤禎無暇理論,只衝過去拎起繩索,又查看了一回窗戶,蹙眉沉思起來,忽然叫道:“萱兒?萱兒?是爺!你躲在哪兒了?出來吧!” 我的胤禎終於來了!我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乾了,再也凝不起一絲一毫了!我頂着大花臉,從牀上爬出來。他一把擁我入懷,說道:“可見着你了!”本來聽到他的聲音就委屈,如今看見他更委屈了!我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胸口,恨道:“你怎麼纔來?你怎麼纔來!”他捉住我的手,吻着我的額頭,說道:“爺來了!走!離了這兒,爺任你罰!”我哭着點了點頭。
胤禎牽着我的手,出了殿門,早有侍衛圍了上來。賈應選也匆匆地奔過來,驚喜交加地說道:“格格沒丟就好!沒丟就好!”又板起臉來,說道:“十四爺拉着太子側妃的手成何體統?奴才……”胤禎喝道:“住口!”然後拔出佩劍,畫了半弧,冷森森的寒光,指着賈應選說道:“爺今兒一定要帶她走。識相的往後退,想要報效你們主子的,就往前衝,休怪爺劍下無情了!萱兒,跟爺衝出毓慶宮!”他加大了力道握緊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侍衛們圍着我們,卻不敢真動手!經過這幾個月,胤禎的威望有大幅提升,即使未提升,他也是康熙寵愛的皇十四子,他們必然有所顧忌!
賈應選見狀,跺着腳嚷道:“丟了紫萱格格,等太子爺剝你們的皮吧!”胤禎冷聲說道:“太子爺最多責罰你們!但是傷及皇子,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該想想,皇上是先治爺擅闖毓慶宮之罪,還是先治你們欺君罔上之罪?”拉着我繼續往前走!賈應選還在嚷,胤禎的劍尖指向他的眉心,說道:“想忠心護主,血濺五步嗎?狗奴才,不留着這條命,享受日後的榮華富貴了?”賈應選嗖地退出幾步,躲到人羣之後,方嚎道:“天塌下來,主子頂着呢!你們貪生怕死了嗎?枉費了太子爺素日的心思!你們看着辦吧!”
侍衛們又圍得近些,胤禎的手心微微出汗了,低聲道:“不能善了了!萱兒,怕嗎?”我低聲答道:“跟着你,我什麼都不怕!”胤禎揚眉,低聲笑道:“爺這麼做是去送死,你也跟着?”望着他清減的輪廓,我堅定地答道:“你爲我而死,我當然追隨地下。”他大笑道:“我們走!”大步向前。一個侍衛大喊道:“君命不可違!”侍衛們猶豫的、不猶豫的都揮刀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