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端進藥來,姑姑又扶着良妃起來進藥。但見她端着藥碗,略吹吹一飲而盡。姑姑服侍着良妃躺下,說道:“主子勞了這半日神,靜靜地躺躺就好了。格格要在這兒住些日子呢,說話的時候長着呢!”良妃點點頭,閉目養神。姑姑向我使了個眼色。我跟着出到外間。
姑姑指着廳上矮榻,說道:“主子這兒有些年頭沒添置東西了。格格如今只能將就睡這兒了。鋪蓋的東西奴婢一會兒弄齊,只是別說宮裡,就是格格家裡都及不上萬一。還請格格恕罪。”我陪笑道:“姑姑言重了。我能有一個安身之所,心裡已經很高興了。只有一件,不知道姑姑怎麼稱呼?”姑姑笑道:“奴婢名叫蘭香,宮裡通常叫奴婢蘭姑姑。”我叫了聲蘭姑姑,她行禮不迭。
蘭姑姑鋪陳後,我便坐在榻上發悶。外面傳來太監傳唱“晚膳到了”。老太監出去接了。聽着那邊頤指氣使的呼喝,我陣陣地不舒服!勢利眼也不在這上頭!胤禩又不會少給賞錢!就是未來的十年,他還是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他們就敢這樣小瞧?蘭姑姑在旁笑道:“格格住些日子就會習慣的。良主子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瞪大眼睛,說道:“按皇宮的編制,良主子在四妃之列,雖然妃級超編了,好歹也是妃位。”蘭姑姑笑道:“超編?格格的想法真新鮮!”又嘆息着說道:“妃位,不是一宮的主位,與貴人、常在、答應有什麼區別呢?遠的不比,就比佟貴妃吧,一樣受宜主子和德主子的氣。當年孝懿皇后在世時,對着和妃不也退避三舍嗎?就是主子住的地方,宮不宮、房不房的,與誰都不挨着……”老太監進來,對着蘭姑姑說道:“格格千金之軀,尊貴之身,那些沒用的話省着些。”蘭姑姑對他笑道:“格格不是外人。八爺能送格格來,就說信得着咱們。難道真話都不讓說一句了?”我聽蘭姑姑叫他劉諳達,也趕着笑道:“劉諳達,我且得在這兒住些日子呢!難不成我們成日間避着嗎?”劉諳達行禮,口稱“奴才不敢”。
飯擺上來了,根本沒有爲病人準備的清粥小菜。蘭姑姑爲我佈菜,說道:“這是主子的例菜,請格格慢用。奴婢去替主子煮了些粥。”我問道:“你們吃什麼呢?”蘭姑姑笑道:“奴婢和劉諳達領主子的賞。”我點點頭。這些日子在胤禛住得,除了吃無所事事。我也沒什麼胃口,象徵性地動了兩個筷子,然後吩咐劉諳達收了。
我到後面,就見蘭姑姑在一個簡單的竈臺上忙活。我挽了袖子上前幫忙,慌得蘭姑姑不得了。我笑道:“姑姑聽說過吧,我做的點心很好吃,皇上都稱讚呢!”蘭姑姑侷促地說道:“話雖如此,怎麼敢勞動格格呢!”我早已接過傢什,蘭姑姑便打下手。我隨口說道:“良主子這裡也有小廚房?”蘭姑姑嘆道:“逼出來的。八爺晉封貝勒那年,良主子也晉升了妃位,八爺就給良主子建了這間小廚房。那會兒皇上很喜歡八爺,還當着阿哥們說八爺孝順。現在……”她搖搖頭。我有些理解胤禩爭奪太子之位的必要性,除了自我實現外,現實因素也是不可忽視的。他如果沒有卓著的能力,只怕早已沉沒在康熙衆多兒子中間,而在黑暗中苦苦掙扎,儘管歷史記載的是他最終也沒有擺脫那片黑暗。
可能許久沒來人了,蘭姑姑絮絮地告訴我許多宮庭瑣事,聽得我汗流浹背,更加堅定地與雍正大人劃清界限。我弄好了粥,又拌了空心菜,再弄了麻醬油麥菜,配上兩樣小鹹菜,和蘭姑姑一起端過來。良妃本不想吃,聽蘭姑姑說是我親手做的,便有些欣慰地坐起來,嚐了嚐空心菜,又吃了大半碗皮蛋瘦肉粥。
飯畢,蘭姑姑服侍良妃安置,又出至外間服侍我。我謝絕了。天氣尚早,我歪在榻上發悶,蘭姑姑則在一旁做針線。我閒極無事,套問蘭姑姑的年齡、入宮多少年、從何時起服侍良妃等話。蘭姑姑起先一一作答,落後笑道:“格格想問什麼,就問吧。這在宮裡頭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格格年紀小,身份尊貴,沒人告訴格格罷了。就說八爺娶八福晉吧。當初八爺對這門親事不太上心,架不住宜主子總躥掇皇上,既然指了八爺就得奉旨。”我不好意思了,託着腮說道:“其實,我也不知該怎麼問。不是八阿哥臨走說的那些話,我心裡頭一直有個疙瘩。姑姑是與良主子一塊兒進宮的,這麼些年又忠心耿耿,肯定明白八阿哥的意思。我就想問問……”我繞了半天彎子,就想問康熙和良妃怎麼遇見的。這可是大清王朝排行三甲的八卦呢!
蘭姑姑幽幽一嘆,說道:“好些年都沒人提起來了。當初皇上……,唉!其實也沒什麼,命唄!”我趕忙說道:“命中註定,也該有個機緣巧合。”蘭姑姑說道:“格格今天鐵了心了?”我訕笑道:“我總不能纏着八阿哥問吧。他告不告訴我,還兩說的呢!”蘭姑姑笑道:“既這樣,奴婢更不敢說了。”我坐起來,笑道:“姑姑當真不告訴我嗎?”蘭姑姑嘆道:“都是些傷心事!”便不肯再言。反正有時間,我就不相信,軟磨硬泡,弄不出這條八卦!
在良妃這裡的日子是平靜的。雖然很憋悶,但圓明園的壓抑好上不知多少倍。我每天靠寫字、畫畫、習武、八卦加做飯打發時間。只是久不出門,我的皮膚又白了許多。我有時候也想像胤禛得知我被帶走時的表情與反應。胤禛會不會想辦法把我再從這裡弄出去?每當想到這兒,我就有些焦慮。胤禩應該不會把我的情況通知胤禎,胤禛就更不會了。這裡面唯有胤禎是個可憐孩子!活該!叫你不來救我!我忿忿地想着!
胤禩時常打發人送東西進來。這些他以前經常做,應該不會有人起疑。而且他防範得更嚴,每次派人來,除了一個最心腹的太監外,其他人均不帶話,更別說片紙之字了。就是東西也不過是銀錢和家常之物。
而那樁清史“三甲”的八卦,我終於有些捕捉到了一些“風”“影”。可聽起來卻那麼的心酸。生母的地位就決定一切?我承認,皇子成爲皇帝需要有外戚支撐,可是外戚亂國、後宮干政不勝枚舉。有清一朝前面是赫舍里氏與納蘭氏兩雄並立,後面是葉赫那拉氏?蘭兒一手遮天,總想着防患未然,卻未曾想過猶不及?我想良妃和康熙一定不會有“人生初相見”的美好感覺,至於“銜恨願爲天上月”,想都不要想!
九月康熙回宮了。整個宮庭又繁華起來。我更加小心了。然而“變生不測”這句話能流傳千古,自然有它的道理。
這日,胤禩過來看良妃,隔着簾子問過安後,略站一站,見良妃無話,就叫我出來,問過幾句家常話,便說道:“額娘面色紅潤了許多,都是萱兒的功勞。”我笑道:“主要是蘭姑姑和劉諳達的功勞。”胤禩笑笑,然後要告辭,我猶豫了一下,終究叫住他,說道:“胤禎呢?我能不能見見他?”胤禩笑道:“你說的是四哥還是十四弟?”他是故意的!看在我在矮檐下的份上,我說道:“當然是十四阿哥!”胤禩有些無奈,只得說道:“等我安排妥當之後,你們再見也不遲。”我撅起嘴來,說道:“我要在這裡住多久?你總不會幾個月都籌劃不好這件事吧?哪裡佔得‘賢能’二字?”胤禩苦笑道:“太子爺結黨,百般地找我的麻煩。在朝上我已經疲於奔命了!”我笑道:“騙人!是太子被你整得好慘呢!連步軍統領你都有本事扳倒,兵部尚書都會慘死,你怎麼會疲於奔命呢?”
胤禩的眉頭凝起來,說道:“萱兒,此話怎講?”我又失言了。我期期艾艾地說道:“能不說嗎?”胤禩很溫柔地說道:“不能。”我低着頭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太子召集一些臣僚宴飲。”胤禩說道:“萱兒,你我都清楚,如果太子登基,會發生什麼!鄂大人前日還頂撞了太子爺,因他是領侍衛內大臣,一等公,又是孝懿皇后之兄,地位非一般王公貝勒可比。饒得如此,太子爺還當場發狠,將來會立誅鄂大人,把佟家連根拔起!”胤禩提到阿瑪,一下戳到我的痛處,歷史需要有人推動!我豁地擡起頭,說道:“我絕不會讓他得逞的。”
蘭姑姑和劉諳達都在不此間,於是我說道:“你選一個適當的人,向皇上奏報,太子與朝臣會飲,形跡可疑,似欲圖謀大事。點出參加宴飲的人名字——託合齊、耿額、齊世武、鄂鄯。”胤禩蹙眉想了想,笑道:“好。我去辦。”我笑道:“辦成了,是不是要感謝我這個大功臣?”胤禩輕撫我的面頰,說道:“我想獎勵什麼你知道。你想獎勵的,我不願意給。”
胤禩走後,我自己躲到角落裡,傷了一回神。胤禎還記得我嗎?他怎麼還不來找我呢?他不是跟八八有生死之交嗎?他就沒有查出一點端倪?他很久都沒有收到我的信了,該不會真把我忘記了吧?“怎能不思量,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我體味着古人的傷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