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家的末代小皇帝在讓位之前逃跑的消息似乎被鄢王壓了下來,藉口小皇帝突然重病,登基一事暫時推遲。有沒有人相信這種藉口對大權在握的閻裳來說似乎都無關緊要,他不過是把事情做得體面些,不至於太難看。
但爲了這一份體面,他不能動用官兵去尋。閻裳的暗部在京城內外佈下天羅地網,但暗部統領,是夜叉。這一切的天羅地網對他來說形同無物——在鄢王發現他的背叛之前。
姿姿棲身在一間胭脂鋪子裡,厚厚的粉和濃濃的胭脂掩蓋的她面目全非。所以她很奇怪,爲什麼她都這副模樣了,還會有人對她青睞有加?
“小卓!快來嚐嚐看,西街新出爐的荷葉糕,香着呢!”
姿姿客氣一笑,臉上的粉又落了不少。“老闆,我招呼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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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我來,你趁熱快吃。”
姿姿保持着完美的儀態和笑容,對面前的胖大嬸說了聲稍候,便悠悠然的走到了桌椅旁,不客氣的落座。
回想當日逃離皇宮之後,夜叉將她藏於市井之中,隨即返回指揮暗部,讓姿姿不被暗部找到。姿姿也明白一旦被閻裳發現夜叉站到了她這一邊,那他們兩個一個也跑不了。她只能接受夜叉的安排暫時藏身在京城,但是一個人整日藏頭縮尾躲在房間裡閉門不出她不能接受。而這種舉動,說不定在眼下的京城裡更容易讓人懷疑。於是在夜叉的同意下,她喬裝改扮出門找活兒幹。
而她進的第一家就是這間胭脂鋪,本以爲找活兒要費一番周折,卻沒想到頂着這一臉濃妝,卻讓老闆第一眼見到她就兩眼放光滿面花癡,二話不說僱傭她,還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只差沒把她供起來。
姿姿倒樂得如此,雖說這掌櫃的喜好有些怪異,但她的小日子卻因此過的很滋潤。
打發走了客人,老闆樂顛顛的湊到姿姿跟前,“小卓,明兒個廟會,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店呢?”
“先關着,做生意也不差這一天半天。”
——敗家玩意兒。姿姿真奇怪這人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啊?當老闆的不都是對待客人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員工像冬天般冷酷的嗎?
“老闆,這是你自己的店?”
“家族的,我只負責這一間。所以不用擔心,就算這間店不賺錢,其他店鋪也足夠養活我們。”
老闆的笑容,是多麼的……敗啊。這是傳說中的富二代嗎?不過姿姿還真的是很喜歡他這種寄生蟲一樣的生活方式,幾乎可以成爲她的偶像。
老闆在她崇敬的目光中撩了一下額前用桂花髮油梳得油亮的劉海——不要太崇拜哥,哥只是個傳說~(那啥,串詞兒了。。。)
他滿目深情的握住姿姿的手,“小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和我有着相同的氣味——”
咦?姿姿聞了聞,話說老闆身上只有濃濃的桂花髮油味兒和脂粉味兒……不會她也是吧?她笑笑,看來粉撲太厚也不是好事。
“你這完美的妝容真讓我心動——跟我在一起吧,我會讓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你會成爲我可愛的小蜜蜂——真正的女王蜂——”令人銷魂的情話說到這裡突然語氣一轉,他突然無比正經正經無比的勸解道:“要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奔三了吧,還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你嫁妝多嗎?要是多也不會自己出來找活計,沒身份沒背景又這年紀要找個好婆家可不容易,所以怎麼樣,風度翩翩家財萬貫的少爺我——”
正說到這裡從窗戶突然打進來一顆小石子,姿姿正聽得津津有味,只得歉意笑笑,抽出自己的手,“打斷一下,我有點事,走開一小會兒。”
老闆體貼的點頭,看着她搭了凳子費力的從窗戶爬出去。
“夜叉?”
從暗處走出的黑影在姿姿面前站定,“需要我解決他嗎?”
“誰?老闆?不用,這個人沒惹着我。你來是有什麼消息了嗎?”
夜叉努力讓自己跟上姿姿的思路,點了頭,“在京城裡一直沒有搜查到你的消息,王爺已經改變想法認爲你離開了京城,將搜尋範圍擴展出去。現在京城的搜查已經鬆懈,出城也不是難事,你要離開還是繼續藏在這裡?”
以夜叉的爲人會問出這句話自然已是有萬全的準備,無論選哪一個,她都不必擔心。雖然有話說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但姿姿不這麼覺得,暗部裡見過她的人太多,夜叉再怎麼百般周旋也難免有疏漏的地方,她更情願一勞永逸,高枕無憂的過悠哉的生活,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給我幾天時間準備。”
“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你消息。”姿姿還沒忘記店裡晾着一個大活人呢,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問:“明天我可以去廟會嗎?”
夜叉終於還是沒跟上她的思路,頓在那裡,不知道她問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自己要去,還是要他陪她去?他習慣性退一步去理解,“你一個人恐怕——”
“我和老闆去。”
“……”夜叉真的很不理解姿姿的想法。
“沒有問題?”
“你——他——”
“我會幫你帶禮物~~”姿姿揮揮手,又從窗戶爬回了店中。老闆坐在一邊喝了口水,見她回來立刻回到原來的位置站好,笑。
“我們可以繼續了?”
“你繼續吧。”
週記胭脂鋪的大門一早便沒有開過,卓姿姿打扮的花枝招展,穿上在鄢王身邊還沒機會穿的花衣服,照例撲上厚粉濃胭,讓人看了第一眼都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
大概,這世上也只有老闆一個人,會用一臉驚豔的表情迷戀的等待她走近。直至姿姿走到跟前,他才優雅轉身,伸出自己的手臂讓姿姿來挽。
姿姿捂着殷紅的脣故作靦腆,扭捏的挽了,心裡卻在憋着笑,今日老闆這身打扮,跟她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兩人就這麼扭腰擺屁股的一同往那廟會去了。
老闆此人姓周名朗,年紀二十四五,長相也算朗眉俊目,大概。但對於他的熱情,姿姿壓根就沒考慮過,因爲對這個人,她實在一點意見也沒有。
瞧那用桂花髮油梳的黑亮的頭,故作瀟灑的大波浪劉海,活像八十年代古裝片裡的造型。臉上更是塗脂抹粉,擦的噴香,“油頭粉面”四個字簡直就是爲他而造。
今日他倒是與姿姿心有靈犀,姿姿百花齊放,他便穿一件百蝶紛飛的長衫,五顏六色,眼亂的很。但介於姿姿自己也是這麼一身“驚豔”的造型,對於他,不予評價。反正她也快走了,離開了京城,他們兩人未必再有相見之日。“女王蜂”生活的誘惑,很快便會隨之淡然。
一路吃過來,姿姿望着前面的人山人海,頗感苦惱的問:“老闆,我們真要上山?”
“要燒香,當然要上山。”
“不燒不行嗎?”
“不去燒香,怎麼能叫趕廟會?”
姿姿默,看着手中的各色零食,她一直覺得,廟會就是逛攤子趕熱鬧,從街頭吃到街尾而已。她倒是很想撂挑子走人,可實在是不認得回去的路,就只能跟着周琅往山上擠。
在山下已經感覺到人很多,到了廟裡,就像高峰期的公交車,人擠人人踩人。姿姿愕然的看着周琅不知打哪兒弄來粗粗的一把香,一手拉她一手握香,就要往廟堂裡衝。
“我們不是真的要進去吧?”
“這裡很靈的,當然要來求個永不分離多子多孫~”
“不要!在那之前我會被踩死——呀啊——”姿姿已經沒有抗議的餘地,被周琅拉着硬擠進了人羣。
在五臟六腑被擠挪了位又擠回來之後,神人周大老闆竟然在重重人羣之中將那粗粗的一大把香插進了已經滿滿的香爐,回過頭來擡起他緊握着姿姿的手,笑道:“永不分離,嗯?”
姿姿被擠得還沒回過神來,“誰啊?”
“你跟我啊。”
“……”姿姿的嘴角抽了抽,手費力的扭着從他的手心裡往外拽。
“哎哎你們兩個上不上香!不上香閃邊兒點別擋着!”
他們被擠啊擠就擠到一邊兒,大批人羣還在爭先恐後的搶着上香。然而此時人羣中突然一聲震天的銅鑼響,大批官兵進入廟中,姿姿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忙躲到周琅身後——她可以樂觀的認爲這些官兵與閻裳與她無關嗎?夜叉並沒有給她任何警告,如果自己的行蹤被發現或者有什麼搜查行動,夜叉應該會聯絡她的。
廟裡的人太多,官兵被堵在廟堂外只能不停的疏散人羣,闢開一條道路。
廟外的轎子裡緩緩走出一人,墨綠的錦緞長袍上金蟒纏繞,站在陽光下卻只有他的周圍彷彿一片陰涼。他倒是美貌依然,只是姿姿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似乎他隱約間浮現了些許疲憊。
然而站定後的他,只淡淡看着前方,連四周都不曾環視,依然華貴逼人,傲視天下。
夠不到的高嶺之花,和想要攀折的心情,以及滿身的疲憊。好像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便能依稀想起,短短的一瞬間之後,再要去尋已經不見蹤影。
姿姿回神,忙又往周琅身後藏了藏——果真是他來了?如今被人羣擠在廟堂一角,除非會穿牆否則根本逃不了,
閻裳擡步走進廟堂,看也沒有看被擠在兩邊的百姓,只是擡着頭,定定看着巨大的神像。
姿姿從人羣的縫隙偷偷望着他,該不會,他只是專程來拜神的?看不出來這個人會信神,眼前這一幕,像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不和諧畫面。
他不信神,從不信。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得到的,神佛給過他什麼?他看着那金身神像,只是看着一個死物而已。
所以閻裳根本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站在這裡。
姿姿招魂那日,也只是夜叉提議,夜叉請命,夜叉安排。他雖然點了頭,但直到道士被請來他都不抱意見。只是在所有郎中無計可施之下,隨夜叉一試而已。
他不信,但是姿姿真的醒來了。
也許就是因爲這樣,所以他才站在這裡,即使不信,也只當有病亂求醫。
夜叉一直跟在他身後,從進到廟堂,便看到姿姿的老闆周琅,和他身後躲躲藏藏的一抹花裡胡哨的身影。他低聲對閻裳問道:“王爺,是否要將百姓都清出去?”
姿姿留在這裡總是危險,若可以清人,希望她能趁亂趕緊離開。
然而閻裳卻沒有點頭,“不必,既選擇在廟會之日拜神,就不必費那個周章。只上個香就走而已。”那般大張旗鼓的擾民,恐怕神佛也會不待見吧。
下人點了香奉上,閻裳接了,插在香爐中。沒有跪拜,沒有祈禱,他依然只是定定望着神像——
只這一次,我只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