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孟師兄毫不意外的在跟上一個病人進行術前談話。
這個病人跟剛剛的33牀一樣,也是膀胱腫瘤,明天要做電切的。
但這本來就是孟師兄的病人。
張天陽找了張椅子,坐到孟師兄斜後方的位置,沒有插嘴。
但也在默默觀察。
“醫生,你剛剛說的......”
患者是個中年男人,年齡跟33牀差不了多少,但氣質就差得多了點。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焦慮的狀態,臉上也滿是急切。
孟師兄的話每每說到一半,都會被他打斷,追問一些細節。
他的家屬也是個中年女人,是他的老婆。
穿着肥大的,色彩斑斕的衣物,臉上同樣是焦慮。
每每張開嘴,卻又在患者搶先問出口之後緩緩閉上。
整個醫生辦公室裡,原來只有敲擊鍵盤的“啪啪啪”聲,以及醫生們互相小聲交流的聲音。
在這一對夫妻開始術前談話之後,相對安靜的環境就變得莫名吵雜了起來。
張天陽觀察了一會,感覺腦殼有些嗡嗡作響。
但這其實才是患者和家屬們的常態啊......
發了一會呆,張天陽終於看到角落裡的電話空出來了。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張天陽瞬間彈起來竄了出去。
孟師兄正在對着患者和家屬侃侃而談,餘光掃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竄了出去。
他稍微頓了頓,繼續交代,連頭也沒回。
“醫生,那個醫生......”
患者震驚的張大了嘴,手指着張天陽竄出去的方向,滿臉驚駭。
“淡定。”
孟師兄這纔回頭看了一眼,“搶機器而已。”
經常在臨牀混的醫生們爆發力一般都很強。
不是因爲經常運動。
是因爲人多電腦少,想要用電腦,就必須眼疾腳快。
搶着搶着,爆發力就練出來了。
電話、凳子,小講課時藥代們分發的食物和飲料,都同理。
患者默默的收回了手。
醫生真可怕。
......
內鏡室溝通過後,帶來的是壞消息。
因爲每天的病人流量都很大,胃鏡資源有限,所以除了急診胃鏡之外,剩下的病人必須嚴格按照排隊序列進行胃鏡檢查。
已經通過門診預約敲定時間的患者,不能因爲他住院了,就隨意提前時間。
但是管牀醫生可以選擇重新預約。
掛了電話,張天陽思索了一會。
通過住院系統預約胃鏡,也要等四天左右。
要是病人早一週來的話,他還可以這樣操作一下,提前時間。
但病人預約的時間,本來就是下週......
那就沒必要再多此一舉了。
張天陽感覺這個答案有點蛋疼。
但患者竟然沒有意見。
“好的,我們理解。”
33牀的患者真的很好說話。
溫文爾雅的點頭表示理解之後,還不忘對張天陽說了一句,“謝謝醫生。”
真的是一個體面的老哥啊!
這麼淡定,不吵不鬧,默默接受,還不忘謝謝......
遇到的喜歡咋咋呼呼的患者和家屬多了,碰到這種通情達理的,讓張天陽都有點不好意思。
“不知道爲什麼,莫名其妙的就很想幫他走一下後門提早胃鏡時間啊......”
張天陽坐在孟師兄的斜後方,默默注視着那個正在認真聽注意事項的33牀先生。
心裡卻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憑藉自己跟消化內科合作關係的便利,悄咪咪把他的胃鏡給提前一點的心思。
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每個患者都是平等的,不能因爲他表現的特別彬彬有禮,讓張天陽看着順眼,就違反制度。
特殊情況除外。
“你也覺得驚訝嗎?”
孫羽壓低了聲音,偏頭看着張天陽。
這是她的病人,雖然因爲她能力不夠,必須得讓孟師兄來做術前談話,但談話過程她還是必須要旁觀的。
這時候,她也搬了個板凳,就坐在張天陽附近,一邊聽孟師兄唸叨,一邊悄悄的跟張天陽開小差。
張天陽也壓低了聲音。
“這個病人的情況,你瞭解嗎?我是說非疾病方面的。”
“啊,我之前問診的時候,好像聽到他以前是老師。”
難得碰到張天陽有興趣的事情,孫羽很樂意分享自己的“情報”。
“聽說是教文學專業的,大學老師,但因爲生病,提前退休了。”
是文學專業的老師啊......
張天陽若有所悟。
從看到33牀病人和他的家屬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裡就有一股濃濃的違和感。
這種氣質的病人,他真的覺得不應該出現在醫院裡。
硬要出現,總覺得也應該出現在僑科這種地方。
九樓那個18牀,他們倆要是換一換,就不違和了。
但現在發現33牀竟然是個文學專業的老師,幾個關鍵詞浮現在張天陽腦海裡。
長帽,青衫,體面,優雅。
“讀書人”的形象漸漸跟33牀患者的身影重合。
這就對上號了。
怪不得呢。
“我覺得他的氣質很奇特,跟其他病人格格不入來着......
聽說他早些年,還有寫過小說,不記得是哪家出版刊物了,但後來被人坑了,因爲版權問題打了官司,把積蓄賠得差不多了......
再後來就各種生病,把咱們東方醫院轉了一圈,膀胱癌和胃癌都做了手術,經濟方面就......
其實我總覺得他應該住在僑科的......”
孫羽小聲的絮叨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張天陽聽得感嘆。
一方面感嘆33牀先生的命途多舛,一方面也感嘆孫羽竟然這麼八卦,悄咪咪瞭解了這麼多事情。
“醫生~醫生~”
辦公室門口,一個腦袋探了進來,壓低了聲音呼喚。
張天陽扭頭看去,發現來的竟然是剛剛纔結束術前談話的那個病人。
也就是孟師兄手裡的那個,也是膀胱腫瘤,要做電切術的那個男人。
孟師兄還在跟33牀溝通,張天陽自覺地站了起來,走出辦公室。
“怎麼了?什麼事?”
男人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辦公室裡,探頭探腦的去看。
張天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在看的是正在談話的33牀。
眉頭皺起,張天陽再次發問。
“你有什麼事嗎?”
“嗨,醫生。”
那男人終於收回了目光,下意識的搓搓手。
“裡面那個,是不是也是明天要做膀胱那個什麼切除的?”
“是。”
張天陽眉頭皺的更深。
“你問這個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