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帶教洋哥被替換了下來,坐在了旁邊張天陽剛剛坐過的小圓凳上。
他的視力還沒恢復,眼前是鋪天蓋地的黑色潮水。
耳邊像是被蒙了兩層保鮮膜,周圍的聲音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遙遠。
他依稀聽到,張天陽說他要開始了。
但他並不在意。
哪有那麼容易成功。
手術室裡,每一次嘗試都不是簡單的文字敘述。
而是飽含了汗水和堅毅的一次又一次的衝鋒。
光頭帶教洋哥盡力了。
他耗盡了自己的體力和能力,在小小的“白色帽子”面前敗下陣來。
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敵人太“腳滑”。
“白色帽子”實在是太滑了!
本身它就體積很小,很難尋找和控制,每次找到它,都需要花費不小的精力。
再加上它滑不溜秋的外壁,還有讓人絕望的形狀。
如果不能用激光刀“一擊即中”,“一發入魂”,正正好戳進去,並扣好,那就必然會馬上滑開。
然後,局面歸零,前功盡棄,必須要重新開始。
再一次又一次的重新開始中,光頭帶教洋哥的精神意志依然堅定,但體力熬不住了。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過幾分。
拎着本身就不輕的膀胱鏡精神高度緊繃的操作了快一個小時,換誰誰都得歇菜。
換了張天陽也一樣。
光頭帶教洋哥坐在小圓凳上歇息,任由着孟師兄幫着頂着他的後背,充當人形靠椅。
“洋哥……”
孟師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光頭帶教洋哥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一邊回覆體力,一邊閉目養神。
他甚至都沒有往屏幕上去看。
因爲他心裡對張天陽卻壓根沒有抱有任何的希望。
他,身爲泌尿外科經驗豐富的副主任醫師,這些年膀胱鏡玩的有多純屬?
不一樣跪了。
張天陽不過是個實習生而已。
雖然目前看來,這個實習生似乎有點強,但也只是有點強。
光頭帶教洋哥自己也承認,自己有點欣賞他了,但是也僅此而已。
或許他在不知道哪裡連過膀胱鏡的操作,但又如何呢?
能比得過他這個副主任醫師多年的操作技巧嗎?
不能。
所以,最後還是得要自己來。
且等他休息一會,緩一緩,然後吸取一下剛剛的手感和經驗教訓。
總能把“白色帽子”弄出來的。
就是可能用時會有那麼一丁點的久。
光頭帶教洋哥的筋疲力盡後遺症還沒過去,腦海裡亂七八糟想了一堆。
然後突然感覺有些不對。
好像有點安靜啊?
小孟呢?
哦,後背還靠在軟乎乎的觸感上,小孟應該還在自己身後。
但是怎麼不說話了呢?剛剛不是還在小聲的喋喋不休嗎?
還有,其他人的聲音呢?
怎麼都不說話了。
不會吧,難道我聾了???
心中悚然一驚,但光頭帶教洋哥很快反應了過來。
不對,監護儀的“滴滴”的聲音他還聽得到。
所以,只是單純的,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那麼,是什麼東西牽動了他們的心神?
本能的,他睜開眼,向着屏幕看去。
時間過去多久了?三分鐘?
小張爭氣點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找到了白色帽子了吧?
眼前的黑色小點點還在不規則的閃爍,光頭帶教洋哥努力的睜眼,然後竟然看到了,有些熟悉的場景。
“這不是……”
沒人搭理他。
所有人的心神都在屏幕上,也都在操縱着膀胱鏡的張天陽身上。
光頭帶教洋哥或許勞累,時間感也出了問題。
從張天陽說出那句“我開始咯”之後到現在,不過是一分鐘不到的樣子。
一分鐘,換成是光頭帶教洋哥之前的操作模式,也就剛剛開始新一輪的白色帽子的搜索。
運氣好了需要三分鐘,運氣不好說不定要找七八分鐘,才能再次定位“白色帽子”。
然後,再花上五分鐘,把白色帽子驅趕到結石所在的地方,利用周圍的絮狀物限制住白色帽子的行動。
而張天陽,卻早早的在第二十秒的時候,就找到了白色帽子的蹤跡。
一分鐘過去,他就已經把白色帽子牢牢地逼進了絮狀物裡,準備開始第一次嘗試了。
速度,快的出奇。
除了還有些渾渾噩噩的光頭帶教洋哥,手術室裡所有人都被震驚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張天陽熟練的動作,流暢的轉場,飛一般的速度,都像是一個個響亮的巴掌,拍在之前費盡了心力努力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光頭帶教的臉上。
他只花了一分鐘,就完成了對方至少需要八九分鐘才能完成的任務。
而且,還顯得遊刃有餘。
這對比屬實有些大。
但並沒有人因此覺得光頭帶教洋哥很菜。
因爲他們知道,那就是一個副主任醫師應當有的水平。
而張天陽身爲一個實習生,現在顯示出來的“天陽速度”,才真的是令人震驚。
特麼的,他開掛了吧!
“呼……”
張天陽輕輕的吐出一口濁氣,盯着屏幕,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接下來,纔是重頭戲。
他要嘗試用激光刀,去懟那個腳滑的白色帽子了!
看出了張天陽的意圖,手術室裡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孫羽愣愣的盯着張天陽,口罩下的嘴巴漸漸張大。
垂下的手臂還捏着手機,但她渾然不覺,指節漸漸泛白,手機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麻醉醫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雙手握拳,舉在胸前。
新續上的第二瓶糖鹽水已經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瓶重力或許不夠,他的手擡得太高,一時間竟然滴不下來。
一絲絲猩紅的顏色從針尖往外蔓延。
他回血了。
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些細節。
孟師兄用身體頂着有些輕微虛脫的光頭帶教洋哥的背,眼神直直的盯着屏幕,死死地關注着激光刀的每一寸移動。
他沒有跟其它兩人一樣捏起拳頭。
但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興奮。
他的視線定格在屏幕上,但眼底卻倒映着張天陽的身影。
一道璀璨的光,漸漸在那個身影身上亮起。
而他身前,依舊有些混沌的光頭帶教洋哥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瞪大了眼睛,儘量用沒有那些小黑點點閃爍的區域,去看屏幕。
於是,就在這個萬衆矚目的時刻,張天陽動了。
他的左手持膀胱鏡,右手持激光刀,兩隻手穩穩的,沒有一絲顫抖,然後輕輕的往患者體內一送。
“精細操作”賦予了他對腔鏡類器械語無倫次的高超操作技巧。
前後左右,深入淺出,每一個毫米的移動都可以在他這裡進行精細的拆分,然後選擇最合適的最優解法。
此時此刻,細長的膀胱鏡和柔軟的激光刀似乎都化作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隨心而動。
膀胱鏡的鏡頭和激光刀的配合,就像是他兩隻手親自上陣一樣服帖。
以奇怪的方向隨機卡在棉絮裡的白色帽子,在張天陽的精細操作下,調整了方向。
白色帽子本身就是一頭大一頭小的圓通形狀,此刻,張天陽已經把它擺成了大頭對準自己的姿勢。
那麼,接下來,就是“一發入魂”的事情了!
右手微動,純黑的激光刀慢慢的向前推進。
漸漸的,漸漸的,接近了白色帽子的粗端屁股。
萬事俱備,就差最後那麼一捅!
原本就很緊張的手術室裡,空氣似乎都要凝固了。
所有人都暫停了呼吸。
因爲他們都清楚,這恐怕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別看光頭帶教洋哥擺弄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抓住了白色帽子七八次,而張天陽只花了三分鐘不到,只抓住了白色帽子第一次。
但是他們就是知道,這是最完美的一次。
因爲光頭帶教洋哥的精細操作比不上張天陽。
因爲光頭帶教洋哥他根本不可能像是張天陽這樣,讓“白色帽子”如同聽話的小姑娘,乖乖的擺好姿勢,撅起屁股!
加油啊!
他們在心裡下意識的祈禱。
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他們在心裡大聲的吶喊。
而張天陽,似乎是聽到了這些發自內心的聲音,他微微眯眼,渾身的氣質猛然又是一變。
他來了!
他來了!
所有人心中的聲音都化作了同一個,在瘋狂的呼喊!
他要來了!
純黑的激光刀逼近了,張天陽凝神靜氣,猛然一抖手!
“咣!”
來自手術室門口的巨大聲響突然在衆人耳邊炸響,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抖。
麻醉醫生甚至原地跳了起來。
“我靠!”
心身紊亂的瞬間,他下意識的爆了粗口。
同時,孟師兄也一拳揮出,差點砸在身前光頭帶教洋哥的光頭上。
孫羽一口唾沫沒嚥下去,卡在氣管裡不上不下,拍着胸口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高度集中精神的情況下,猛然間被人在耳邊“咣噹”一聲,他們的魂幾乎都要被嚇沒了。
要是放在靈異小說裡,這一波他們就能集體昇天!
說不得還能化作厲鬼,不甘心的折騰點東西出來。
而現在,他們的感覺也非常差。
一瞬間的反應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麻醉醫生跳起來的時候,手上的針鬆動了,針頭滑出了血管。
但因爲他的手臂放下了片刻,重力作用下,液體繼續滴注,然後全都打進了他的皮下。
不過是兩秒鐘,就讓他痛的虎目含淚,齜牙咧嘴的自己給自己拔針。
孫羽那口唾沫嗆進了氣管,劇烈咳嗽下,眼淚刷刷的往下掉,口罩下也已經涕泗橫飛。
孟師兄一拳打空,手臂似乎有輕微的扭傷,一絲絲疼痛源源不斷的傳來,讓他眉頭緊皺。
就算是渾渾噩噩的光頭帶教洋哥,此刻也捂着胸前,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砰砰亂跳。
這一波好了,他徹底清醒了。
“你怎麼回事?突然咣一聲,嚇死了!”
半掩着的手術室大門外,傳來了臺下老師倒吸着冷氣的抱怨。
衆人稍微關注了一下,才搞清楚剛剛那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咣噹”到底是怎麼來的。
原來是隔壁的隔壁的手術室剛剛做完了手術,器械護士收拾了所有使用過的器械,用綠色的布層層包裹着往外送。
那麼多的器械,都是需要清洗,消毒,然後重複利用的,器械護士們會負責在手術結束後把它們送到專門的地點。
只是沒想到,拖地的阿姨剛剛拖過這個手術室門口的區域,器械護士又走的太急,一個腳滑,連人帶器械摔了下去。
無數鐵質的器械在包裡撞擊,所以瞬間發出了能把人嚇出魂來的聲音。
“唔,你摔哪了?痛嗎?”
“器械有沒有戳到你?有沒有出血?”
很快,門外又傳來了小聲的關心,和輕聲的啜泣。
不久之後,又來了好些人,把摔跤的器械護士和一堆器械帶走。
手術室裡,“聽”完了全過程的衆人也終於漸漸平復了自己顫抖的小心臟。
然後後知後覺的,把目光投向屏幕。
剛剛那一下,把全神貫注盯着屏幕的他們下了個半死。
可要論在場的人裡誰的精神最緊繃,那肯定是張天陽。
他們都被嚇成了這樣,張天陽肯定更受驚嚇。
手一抖,白色帽子肯定沒了。
說不定還會不小心捅傷患者的膀胱。
畢竟,他們剛剛有的跳了起來,有的下意識揮拳,還有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那麼張天陽,被嚇得雙手往前一送,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光頭帶教洋哥有先見之明,先把激光刀的電源給拔了。
剛剛那傢伙,要是雙手往前一送的同時又不小心按到了激光刀的開關……
嗯,那今天的手術就可以轉成開腹了……
無數目光再次匯聚,屏幕上,卻已經沒有了圖像,只有中間一團明亮的光。
張天陽已經把膀胱鏡從患者體內撤了出來,而他的臉上,並沒有惶恐,而是淡定。
衆人心裡一鬆。
看樣子,張天陽應該是下意識的一縮手而不是一推手,要不然他現在就不該是這樣的表情。
這樣來說的話,至少患者的膀胱是沒有損傷的。
提起來的心又幽幽的放下,光頭帶教洋哥率先站了起來,安慰着張天陽。
“小張,不要氣餒,剛剛是預料外狀況,其實你剛剛已經很接近了!”
“就是就是。”
孟師兄也在旁邊點頭,同樣鼓勵着。
“沒事的,張師弟,咱們再試一次,一定可以的,張師弟,你……”
孟師兄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因爲張天陽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疑惑,眉頭也皺了起來。
“小張同學,怎麼了?”
光頭帶教洋哥也緊張了起來。
張天陽這個面色不對啊!
該不會,剛剛還是把患者的膀胱捅到了吧?
幾個人緊張的盯着張天陽,而張天陽的面色愈加的古怪。
猶豫了一下,他輕輕開口。
“不用再試了。”
“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