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你們只能受着
墨跡尚未乾透,薛溫便已經取過去,向着幾位侍醫讀了起來:
“木香、草蔻、制蒼朮、制厚朴、當歸、升麻、柴胡、澤瀉、茯苓、乾薑各三分,上爲粗末同煎,二碗水煎一碗,溫服。”
他一邊讀,腦中一邊思索,眼睛漸漸地就發出了光亮:
“木香、厚朴辛能行氣,兼能平肝,草蔻香能舒脾,蒼朮燥可除溼,乾薑溫能散寒,升麻、柴胡輕以升其陽,茯苓、澤瀉淡以泄其陰。脾爲中樞,若使中樞運轉,則清升濁降,上下宣通,而陰陽得位矣!”
另外三名侍醫也都是時下杏林中的僥僥者,對於藥性所知甚詳,便是先前聽了方子後有些不解之處,這會兒經了薛溫的解讀,也全都明白了。
也正因爲他們是行內之人,所以才更能理解此方的精妙之處,連帶着想出了多個適用的場景,一時全都是認真記誦,越想就越覺得齒頰留芳,回味無窮。
辛賀自薛溫開口之後,又等了半晌,卻見衆人一個個目中精光閃爍,口脣翕動不停,卻並沒有誰開口發起激烈的辯證探討——這並不符合太常寺侍醫們慣常的作風,所以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薛醫令,諸位侍醫。不知文郎中這方子,可還能用?”
薛溫點點頭:“自然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門外傳來的一道清朗女聲打斷了。
“自然是不合適的。”
通稟聲自此方纔響起:“大人,襄侯與景大娘子到了。”
話音未落,洛千淮便已經當先一步踏了進來。
在她身後,墨公子喘息着,慢慢地,小步小步地挪入內室。
他是超品侯爵,雖然沒有實權,但品級是實實在在的,對着無爵的辛賀本無須行禮,只抱拳稍微意思了一下,便即自行尋了個軟墊坐了下去。
救人如救火,洛千淮自然也沒有多禮的意思。她的目光越過了辛丞相跟張顯秋,跳過閉目躺在側方矮榻上的霍琇,準確地定位到了辛大娘子,徑直行至對方身前,先是抓起她的左手先診了一回脈,十幾息後換成右手,繼而又驗看了舌苔,按壓了胸腹部。
最後一步檢查,是她身爲女醫的特權,換了其他男郎中,便是辛丞相敢允准,他們也未必敢下手。
牀上的女子身份委實太過特殊,閨譽其實比生死更加重要。
在洛千淮診視的過程之中,整個內室鴉雀無聲。
張顯秋從她進來那刻起,便一直眉頭緊鎖,數度想要開口,但都被墨公子有意無意瞟過來的眼神給壓了回去。
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殘廢.怎麼就這麼淡淡一眼瞟過來,竟會讓自己大腦空白心裡發怵,連到了嘴邊的話都忘了個乾淨?
她定了定神,再度認真地看向墨公子時,卻發現對方面容蒼白如雪,一副標準的病秧子形象,腰背都挺不直溜,還時不時地以手掩袖,呼哧呼哧地喘息幾聲.這樣的人,竟會在氣勢上壓過自己,怎麼可能?
張顯秋心中雜亂無比,索性抿緊了脣,只等着聽洛千淮的說法。若是當真能治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她自有一百種辦法,讓她死得痛苦無比!
薛溫與衆侍醫早就圍到了洛千淮身前,一個個半躬着身子,做出一副恭聆教訓的姿態,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看得辛賀心中訝異無比。
不知不覺中,他心底對洛千淮的那絲期冀,便再度提高了三分。
洛千淮閉目思忖了片刻,再睜開眼睛,便看見了自家阿舅跟薛溫近在眼前,充滿期待的臉。 薛溫抱拳深深一躬,面上滿是見到偶像時的崇拜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在下薛溫,忝居太常寺醫令一職,久仰景大娘子之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他是六百石的官員,這般折節相交,尚是平民身份的洛千淮不僅坦然受了,連還禮都沒有做,直截了當地道:“時間緊迫,無須客套。還是說回方纔的那個方子”
她自入室之後的這些表現,落在張顯秋眼中,便是毫無禮數且不知天高地厚的鄉野丫頭,但辛賀看到的,卻跟她並不一樣。
這位景大娘子很有些高士風範,並不受世俗禮節所拘,怕是真的有辦法,能治自家閨女!
一念及此,辛丞相那顆已經冷下去的心,再度復燃起來,幾個呼吸之間,就變成了一顆熾熱無比的紅炭團兒!
若是韻兒當真能好起來,如期嫁入宮中,那麼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沒有白費!辛家將一躍成爲大豫最頂級的世家門閥,有機會得享三代富貴,甚至與國同休!
“怦怦,怦怦怦怦!”辛賀聽見自己的心在跳動,快速,有力,激情澎湃。
他望向洛千淮的目光,也同樣變得熱切無比,期待無比。
“景大娘子。”辛賀說道:“方纔那個方子若是不能用,你可是還有其他辦法?”
洛千淮之前已經在長史趙輔的公房樑頂,見過了辛賀本人。只是她並不清楚,自己今日被霍琇設計,此人是否知情。
如果知情,那麼便是同謀;若是不知情,也逃不過家教不嚴,縱妻爲惡的罪名,總之並不值得她禮遇尊重。
況且來之前,墨公子也與她講過,辛大娘子的這條性命的貴重之處,尤其是對辛家本身而言。
所以只要她確有辦法能治好對方,無論如何桀驁任性,他們都只有受着的份兒,且還得好言相待,軟語相求。
關於這一點,放眼整個大豫,也確實只有洛千淮自己,纔有這份底氣。
這底氣的來源,並不止是前世常用的驗方,也包括了在湯方無效的情況下,能夠使用手術的方式,將梗阻或腸套迭的部分鬆解,甚至直接切除。
當然也不排除術後圍手術期感染的可能,但這個時代的中藥材天然無污染,是以藥性較前世要強得多,且還有青黴素進行兜底,怎麼都有七八成勝算。
想到這裡,她便開口道:“辛相爺誤會了。並非是之前的方子不能用。只是令媛的病情較重,所以需要結合實際情況,進行適度的調整。”
她說着,便轉頭對薛溫跟文溥二人道:“辛大娘子的外關之症,發病時間較長,已到了危重的程度,所以用藥之時,也不能與初發之症等同視之。”
“所以方纔大娘子所說的‘不合適’,指的就是劑量不足?”薛溫目光灼灼地問道。
“是,但並不止於此。”洛千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