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公然抗旨
張世昌眼神微凝,稍微頓了一頓,便即吩咐道:“我這便回去。你就帶人在這兒守着,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報給我——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柴志國叉手應是:“必不負大人所託!”
張世昌一路打馬回了西京。此時城門早已關閉,但廷尉府有夜間緝盜查案的特權,門禁對他來說形同虛設,他甚至都沒出示腰牌,就有門子一臉諂笑地把城門打開,放人進去。
一路疾馳到了廷尉府,大步走了中堂,就見到了新帝身邊最得用的宦者令鄭善。
他正大咧咧地坐在主座之上,皺着眉頭有一答沒一答地喝着茶,幾個廷尉府的屬官垂着手在下首立着,各個都是耷眉躁眼的模樣,顯然是捱了訓斥。
一見張世昌,鄭善面上的不豫之色都快溢出來了,冷聲道:“僕今日可見識到了張廷尉的官威,便是天子近臣也不放在眼裡,竟然生生地讓人等了那麼久。”
張世昌心底輕哂。廷尉是九卿之一,銀印青綬,俸祿爲中二千石,與比千石的宦者令相比,卻是要高得多了。只不過鄭善一朝得勢,享受過了被官員們吹捧禮敬的滋味,並不再將他這個二千石官員放在眼裡罷了。
“鄭令監言重了。”他連腰都沒彎,只虛虛地抱了下拳,就算是全了禮數:“本官今夜恰好在外查訪一樁盜案,得到令監來訪的消息,已放下公傷全速趕回,沒想到還是累令監久等——細說起來,卻是本官的不是了。”
他嘴上說不是,但話裡話外都在指責鄭善不請自來,耽誤了正經公務,若對方還要繼續計較,就是在無理取鬧。
鄭善是心思細膩至極的人,哪裡聽不出他這點兒話音。他心下惱意更甚,面色卻如冰河回暖,和煦親善:“原來如此,卻是僕誤會了大人,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令監是天子身邊之人,本官用心孝敬唯恐不及,哪裡還敢見怪。”張世昌面上也露了笑,只是未達眼底:“只不知令監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旨意?”
鄭善咳了一聲,正色道:“有上諭。”
張世昌撩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臣張世昌,恭聆上諭。”
“昔日承恩公的次子王泰,現下可是羈押在廷尉府?”
“正是。”張世昌答道。
“今赦王泰之罪,着其即日還家。”
鄭善宣完口諭,便笑吟吟地去扶張世昌:“張廷尉快請起,趕緊把人給提出來,僕也好回去向陛下交差。”
張世昌不肯起身,面無表情地道:“請鄭令監轉告陛下,臣,實在無法奉詔。”
鄭善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指着他的手指打着顫:“張廷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抗旨不尊?”
“臣並無此意。只是王氏一案,先帝在世時已有定論。王泰雖因年幼免死,但活罪難逃。陛下尚未親政,若真有心赦免,可經政事堂三位大人商議用印之後下發明旨,臣必不敢有半點違逆。但只憑這麼一道口諭,卻是與律法制度不合。”
他一邊說,一邊向着未央宮的方向抱拳遙敬道:“臣蒙先帝與陛下所託掌廷尉府,斷天下刑獄,亟當以身作則,不敢因媚上而違國家法度,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大膽!”鄭善幾乎氣得仰倒:“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般公然藐視陛下,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張世昌卻是一臉的大義凜然:“鄭令監只管如實回稟。若陛下因此降罪,張某願一力承擔。” 鄭善怒氣衝衝地帶人離開了廷尉府,幾位屬官趕緊上前扶起了張世遠。
這幾人皆是他的心腹,也都親眼目睹了方纔那一幕,面上都全是憂色。
廷尉左監上前勸道:“大人,您何苦如此?公然違抗上諭,只怕旦夕之間便有殺身之禍,還不如就實話實說。那王泰在獄中染了重病,嚴格說起來也怪不得大人,如今掩小過而鑄大錯,可要如何是好?”
“是啊。”廷尉正也勸道:“那鄭令監本就是個無風也要起浪之人,看方纔離去時的臉色,只怕回去之後還要添油加醋。他是天子近臣,只怕此事必不會善了,大人也當有準備纔好。”
“大人,屬下有一良策。”廷尉右監靳照說道:“先帝立下三位輔政大臣中,陛下最敬重大司馬。大人不若即刻去求見並告知實情。大司馬素來欣賞大人,必會一力幫您周旋,如此或可逃過此劫。”
“說得有理!”其他幾人紛紛轉頭看向張世昌:“大人,您就聽靳右監一言,趕緊去大司馬府上吧!”
張世昌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面上並不動聲色,這會兒卻忽然勾起脣角,說了一句並不相干的話:
“你們對當今陛下,其實並不瞭解。”他說道。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靳照帶頭問出了大家的疑問。
張世昌卻並不多言,換了話題說起了王泰:“我親眼目睹洛郎中行開腹去癰之術,每個環節都精妙無比,似乎極有效驗。若是沒有意外,再有半個月內人也就康復了,正好能趕上陛下登基的大赦令。”
“可是他能等到那時候,只怕大人您未必能等得到啊!”廷尉正憂心忡忡。
張世昌卻笑了起來:“放心,本官自有道理。”
鄭善衝進承明殿的時候,心裡似有一把火在焚燒。
虞炟見他獨自一人回來,又是那麼一副委屈又憤怒的表情,就猜到他是在廷尉府吃了癟。
“陛下!”鄭善撲倒在他面前,眼淚在眶子裡打着轉兒:“那個張世昌,竟敢公然拒接上諭,全不把您放在眼裡。奴婢就是爲您委屈,明明您纔是真命天子,他卻說要等三位輔政大臣發了話才能放人”
此話深得斷章取義的要旨,成功地激起了虞炟心中的怒意。
他雖年幼,但素有城府,縱是心中恚怒,也並沒有上面兒。
“將今夜你與張廷尉的對話,一字一句地說給朕聽。”他淡淡地道。
鄭善剛要信口雌黃來個乾坤大挪移,虞炟卻又揮手製止了他,反而喚來了兩個跟着鄭善一起去廷尉府的小宦。
“你來說,他補充。若有一字虛言,全部杖斃。”他對那兩個小宦說話,目光卻輕輕地瞟向鄭善,其中沒有帶着任何情緒,卻令他心裡不自覺地發寒。
這位主子,跟大行皇帝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饒是他侍候了對方的時間不短,也仍然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