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音剛落,餐桌上的氣氛驟然凝固了下來。
江奕應該只是跟她說了我們結婚的事情,並未說過再此之前我還跟江嬴在一起過,甚至還育有一兒一女。
我胸口刺痛,那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是我不敢提及的存在,別說在這個時候,就算是永遠,我都不會再跟任何人生孩子。
我一個連母親都不配做的人,有什麼資格把那麼美好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受罪?
江奕大概察覺出了我神色的難看,輕咳了一聲替我解釋道,“媽,小初年紀還小,要孩子的事我們不着急。”
母親大概也查出了我們之間微妙的尷尬,忙笑着轉移話題,“也是,你們現在年輕人都喜歡過二人世界,反正有保姆,就算你們晚些生,也不怕沒人帶。”
我知道我和江嬴的事早晚也瞞不住,所以吃完晚飯我便把她拉到房裡攤開了直接告訴她,“媽,在我和江奕結婚之前還和別的男人結過婚,而且有過兩個孩子,所以我和江奕不會再生。”
我知道這話對於江奕有些殘忍,但是我並不想欺瞞自己的母親,而且我恨不得把我這些年受的苦受的委屈統統告訴他。
這個消息令她錯愕震驚地看了我半響纔回過神來,“小初,你……你告訴媽這些年到底發什麼了什麼,爲什麼你會……”
她知道這樣的話問出口我會難以啓齒,但我還是把過去幾年的事情都跟她大概講了一遍,包括雲九焜已經被我們接回來的消息。
她聽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她眼底肆意翻滾的霧氣告訴着我,她心疼自己的女兒經歷的這些苦難。
所以在我講完這些之後,她突然緊緊地將我抱住,“女兒,是媽不好,是媽連累了你,當年要不是出了那樣的事情,你也不會……”
她的聲音低沉哽咽,沒有一個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應該是出軌背叛婚姻的人嗎?
如果不愛,何必勉強?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決定帶母親去見雲九焜,無論他們之間之前有怎樣的恩怨情仇,過了這麼多年,該面對的總得面對。
江奕要陪我去,但是我並不想讓雲家如此糜爛不堪的事情全部都攤開在世人的眼中,所以我堅持拒絕了他的陪同。
大概是不知道怎樣面對江嬴,所以去之前我沒有跟任何人打過招呼,也是我篤定了江嬴的處事風格不會讓雲九焜有離開或者受到任何傷害的可能吧。
果真到了那處洋房,遠遠地就看到雲九焜佝僂着脊背提着灑水壺在花園裡澆花。
十月不是薔薇盛開的季節,但我仍認得出那些枝蔓茂密的正是薔薇,而這些花我上次來的時候並沒有,所以是他最近移植過來。
我懂,他再用他的方式懺悔懷念。
他大概完全沒料到這個時候會有人過來,所以聽到發動機熄火,身體僵硬了數秒才遲疑地撐着腰慢慢地起身。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和我身後的母親身上時,手裡的灑水壺砰地一聲墜落到地上,水壺裡的水受到撞擊噴灑出無數水花,在豔陽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琳黛……”
遠處的人突然喚了我母親的名字,然後顫顫巍巍朝我們走了過來。
靠近的過程中,我在他踉蹌的身形中看到了小心翼翼,看到了不可置信,看到欣喜,唯獨看不到愛意。
但是我卻在母親巍然不動的眼睛裡看到了亮晶晶,那纔是愛情的模樣。
縱使痛恨,仍不改初心。
我好像在這一刻突然明白,爲什麼母親在知道父親出軌背叛她的時候只是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偷偷哭泣,卻沒有把事情拉到明面上和他爭執。
她除了想給我一個完整的家,還捨不得丟不下這份如同雞肋的感情。
不,或許,或許對於她而言那感情並不是雞肋,而是照亮她整個青蔥歲月唯一的亮光。
我和江嬴不就是這樣嗎?
“琳黛……真的是你嗎?”雲九焜走了過來,粗老的佈滿老繭的手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他蒼老的眼睛裡很快便佈滿了水霧,他大概跟我一樣以爲我的母親早就死了,甚至從沒想過母親還有生還的可能。
母親蹙眉低頭看着她被雲九焜抓住的手,雲九焜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上還帶着泥巴,尷尬無措地將顫抖的雙手收回在衣服上來回蹭了兩下,“外面涼,進屋坐,我給你們泡茶。”
一進屋,雲九焜就走來走去翻箱倒櫃,“我這裡很久沒來人,也沒備其他飲料,這茶還是江嬴上次派人給送來的。”
他從櫃子的裡層拿出一盒還未拆封的茶葉,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茶桌上用塑料袋包裝的茶葉。
心口一顫。
他這是捨不得喝,才自己去買了普通的茶葉。
他倉皇顫抖地燒水洗茶最後將過濾了兩三遍的茶水放到我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母親臉上表情的變化。
從進門後,母親就沒有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雖然看着他,但目光卻落在他身後的虛空中。
我懂,即使母親仍愛着父親,但是卻改變不了對於他出軌的痛恨。
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她看着身側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揮汗如雨的畫面吧。
況且他的出軌還給雲家帶來了滅頂之災,這樣的恨早就壓過了那僅存的愛意。
我們三個在空曠的客廳坐了十幾分鍾,母親突然站起來,“小初,人我也見了,我們回去吧。”
可不待我起身,雲九焜已經站起來擡手抓住了母親的手腕,“琳黛,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當年的事……我已經受到了懲罰,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我很難想象一直在我面前風流瀟灑的父親竟然要低聲下氣地求自己妻兒的原諒。
他抓着母親手腕的手不停地顫抖,聲音蒼老嘶啞,一聲一聲低哀求,“琳黛,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小初!”母親突然用力甩開雲九焜的手,“我們走!”
母親的決絕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我以爲她至少會給父親一個懺悔的機會,可是她並沒有。
我想,這會她心裡的痛楚一定不必雲九焜少。
畢竟那是她耗盡了所有力氣去愛的人,她應該寧願他還是當初那般高傲矜貴的模樣,也不願他變成如今這般低聲下氣。
一上車,母親就轉身背對着我,然後很快我就聽到了她低低的嗚咽聲,
我知道這會她需要發泄情緒,便不動聲色地讓司機升起擋板。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她徹底恢復了情緒,回身看着我,“昨日你說你跟之前的丈夫還育有一兒一女,我能去看看他們嗎?”
我身體猛地僵住,連看着她的目光都開始閃躲,“媽,我……”
她看出我的爲難,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試探性地問我,“你和那個人,你們……”
“我們是和平分手的,只是那兩個孩子,我知道爭不過他,所以……”
我要怎樣跟她說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拋下了自己的孩子,置他們於不顧?
“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就說孩子的外婆想見見孩子?你要是怕他不答應,我來跟他說,他總不會駁我一個老太婆的面子。”
說話間她已經拿出了手機,按鍵屏幕上已經把按出了一個‘1’。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母親今天的行爲有些怪異,她不像是明知我爲難還要堅持的人。
沒辦法我只好拿出手機給江嬴打電話,他那頭好像很忙,電話響了許久纔有人接聽。
“江——”
“雲小姐。”
並不是江嬴的聲音。
“雲小姐,爺在開會,您有事需要我代爲轉告嗎?”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忙改口說了一聲“沒事,打錯了”便掛了電話。
其實我心裡知道,既然他在公司忙,那麼我偷偷去東海見一見兩個孩子在他趕回來之前離開應該也沒什麼事。
抱着這樣僥倖的心裡,我讓司機加快車速,同時還旁敲側擊讓他對我們此行閉口。
知道江奕對我和江嬴有關的一切接觸心存芥蒂,所以不必要的誤會能避免一定要避免。
車子抵達東海,正是用午餐的時候,隔遠遠的距離,我隱隱約約聽見裡面傳出的哭聲,還有宋阿姨的誘哄聲。
這兩股聲音像利劍一樣刺痛着我的心。
果果一向嬌生慣養,對飯菜的要求更是高,她吃慣了我和江奕煮的飯菜,旁人煮的她都吃不慣。
想來是宋阿姨煮的飯菜不和她胃口,她又鬧性子不吃了。
母親見我坐在車上發呆,手肘抵了抵我的胳膊,“怎麼不下車?”
我聽到這話立馬倉皇地收斂思緒,拉開車門先跨出去又回身攙扶母親下車。
宋阿姨應該是聽見了外面停車的聲音以爲江嬴回來了,我們還沒走到門口,門就從裡面打開。
宋阿姨張口就是,“先生,您可回來了,小小姐又不肯吃飯——”
但她看見門外站的人是我時,立馬就收了聲,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千變萬化,半響後才結結巴巴開口,“太太,您,您回來了……”
而這時,果果從裡面跑了出來,看見是我,粉嫩的小臉立馬露出驚喜之色,歡欣鼓舞地朝我撲過來,抱住我的腿,一臉委屈地喊,“媽咪,媽咪,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