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色一滯,竟不知道他現在連我不理智時說的話都會計較。
數秒後,他擡手替我理了理額前的碎髮,“我去看看他們,很快回來,恩?”
等我再次有感覺的時候,是有人緊緊地抱着我。
沒有睜開眼,但憑着熟悉的味道,我知道,是江嬴。
他身上有煙味,不濃,但已經超過了沒有跟我離婚前他的量。
我知道小六沒了他比誰都難過,不然他上次也不會專門爲了小六趕來南非一趟,不會在知道小六可能沒了的時候那麼惶恐無力地給我打電話。
上了岸,他直接將我抱下游艇,然後上了直升飛機。
突然想起一個人,猛然彈坐起來,抓住江嬴的手臂,“還有一個人,我必須帶他離開。”
“誰?”他皺眉看着我,顯然沒有料想到我在南非短短兩週的時間還能結識什麼人。
但那個人,縱使我痛恨他,但我身上也還流淌着他的血,這種血脈之情並不是我否認,他就不會存在的。
我可以埋怨他,可以怨恨他,可以不原諒他,可以不待見他,但是我做不到對他不聞不問,甚至不顧及他的死活。
老堂主雖然已經死了,但他的餘黨還在,保不齊那些人不會傷害他,甚至拿他來威脅我,最終威脅到江嬴。
“雲九焜。”並不想說類似於‘我父親’這樣的字眼。
他曾是雲城四大家族之首雲家掌權人,說他的名字江嬴自然會認識。
“好,我讓人去找,你在這等着,別亂走。”江嬴的語氣很平常,好像對我找到自己的父親一點也不訝異,“等找到他,我們再一起回去。”
這就是江嬴。
他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讓我安心。
“好,我等你。”
他離開後,我便沒了睡意,一個人坐在機艙裡,看着外面漆黑的一片。
腦袋裡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兩個孩子,現在他們父母親的步子身邊,他們都還好嗎?
特別是果果,她才兩歲,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超過一天,現在她江嬴帶回東海,會不會哭喊着找爸爸媽媽?
越想心裡越焦灼,恨不得馬上就可以回去。
好在江贏很快就就帶着雲九焜出現在了飛機上。
對他不可能有好脾氣,自從他上飛機,我就沒跟他說一個字。
倒是江嬴客氣地跟他聊了幾句。
之前在遊艇上睡過了,再加上江嬴在身邊,內心裡很難平靜下來。頭暈腦脹,很難再入眠。
江嬴見我難受,想把我擁進懷裡,但我拒絕了。
即使心裡再渴望他的懷抱,這會我都不能頂着江奕妻子的身份和他做什麼越界的事情。
硬抗了十幾個小時到了雲城。
江嬴看出了我對雲九焜的不待見,所以並沒有直接把他帶到東海,而是將他帶去了之前囚禁我的那個歐式小洋樓。
到了地方,江嬴請他坐到沙發上,但他一直戰戰兢兢,連偷看我的目光都小心翼翼,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在飛機上坐了十幾個小時,說實話又累又餓,再加上根本不想跟雲九焜同待一室,但又不能直接把他丟在這裡不管不顧。
站起來對他們說,“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食材,煮點東西吃。”
說罷不管他們的反應就去了廚房。
江嬴應該在回來的路上就提前安排好了,廚房裡的食材應有盡有。
我挑了三四個拿手的菜,開始清洗食材。
等食材全部清洗完準備切菜,余光中突然出現一個身影。
擡頭,看見江嬴倚在廚房的門框上,雙手插在褲兜裡,閒散慵懶地看着我,“雲初,沒想到分開幾年,你連做菜都學會了。”
我低頭切菜,沒有迴應他。
但只有自己知道內心裡翻滾的有多厲害,連菜刀都在顫抖。
“你和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從來都捨不得你進廚房,你也從來都沒有爲我做過一餐飯,可是你……”他突然就頓住,目光落在我動作還算嫺熟的手上,“可是你卻爲了另一個男人洗手羹湯了兩三年,這麼看來,他確實比我要幸福的多。”
“江嬴,”手上的刀一下子成了千斤重,再也擡不起來,咬牙擡頭看着他,“你連這個都要計較嗎?我爲你生了兩個孩子,難道還不夠嗎?”
“不夠!”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從後面將我緊緊地抱住,“怎麼夠!”
他的頭埋在我的脖子裡,呼吸越來越重,“我要你的全部都不夠,只有兩個孩子怎麼能夠?”
手裡的刀徹底動不了,身體僵成一團動彈不得,大腦連推開他的指令都發不出。
暗暗地吸了一口氣,沉聲說,“江嬴,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我對江奕好,是因爲他對我也很好,他照顧我,寵愛我,疼惜我,甚至在知道果果不是他的孩子的情況下,依然視她如己出,這些,我都不能視而不見,你懂嗎?”
“難道我對你不好嗎?”
他突如其來的反問讓我倉皇無措。
江嬴他確實爲我做了很多,但是他從來都是默默地在我身後爲我安頓好一切,卻從未讓我知道過,更別說像今天這樣向我邀功。
我又何嘗不知道他爲我做的一切,可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既沒辦法面對江奕爲了替我救雲清縮短了自己生命的愧疚,又沒辦法面對當年失手傷人的噩夢。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逃離江嬴,補償江奕。
同樣現在,我依然沒辦法棄如此珍惜我、連碰我都不忍的江奕於不顧。
在我長久的沉默之後,江嬴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他近乎挫敗地鬆開了我,落寞地轉身出了廚房。
我看着他堅硬挺闊的脊背,心裡莫名地抽痛,大概我和他的這輩子都註定了有緣無分。
愛情不就是這樣嗎?
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你再捅我一刀,我又捅你一刀,然後互相數着對方的傷口。
差不多就得了。
我們倆在一起不就是這樣,互相傷害?
江嬴出去後,我花了十幾分鍾,才恢復平靜。
所以一餐飯,簡單的四菜一湯,我硬是花了兩個小時。
吃飯的時候,雲九焜一直埋頭吃自己碗裡的白米飯,連菜都不敢夾。
我看着心疼,什麼時候叱吒風雲、稱霸一方的雲家當家人在自己女兒的面前都變得這麼膽小卑微了。
實在忍不住,給他夾了一些菜。
他先是一愣,很快眼角就浸出了淚花。
他那雙蒼老的粗糙的皸裂的手,端着碗拿着筷子哆哆嗦嗦。
一餐飯大家各懷心思,但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晚餐快結束,江嬴纔開口對雲九焜,“父親,以後你就在這裡住下,有什麼需要就跟門口的人說,他們會盡可能滿足你。”
我和雲九焜都沒想到他會說這番話。
我知道雲九焜驚訝的是江嬴竟然能夠原諒他,甚至能夠接受他。
而我驚訝的是,江嬴竟然叫他父親,還替我安置好他。
我們都深知,我們之間的恩怨有多錯綜複雜。
雲九焜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嬴,“你,你們……”
“我和小初已經結婚,而且還有兩個孩子。”
他說的雲淡風輕,可是我卻心亂如麻。
“江嬴,你……我們已經離——”
“小初!”江嬴突然打斷我,握住我的手,“今天已經很晚了,讓父親先休息,明天你再過來帶他出去逛逛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添置的。”
雲九焜顫抖着雙手擱下碗筷,眼睛裡懷着期待看着我,“我能看看孩子嗎?”
“不行!”斬釘截鐵地拒絕。
“小初,”江嬴從煙盒裡抽出兩支,一支遞給雲九焜,一支自己點燃,“父親怎麼說都是南南和果果的外公,等他休息兩天就接他回東海見孫子孫女?”
煙霧遮擋了他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他半眯着的眼眸下藏着怎樣的情緒。
但我知道,他在迫不及待地利用孩子,利用我父親,逼我回去。
吃完晚餐,江嬴對守在門口的申子交待了幾句,就帶着我上了車。
“送我回海邊別墅。”我邊系安全帶,邊說。
剛啓動的車因爲我的話猛然停住,安全帶從手裡彈出去,我的身子前傾,額頭直接撞在擋風玻璃上。
別墅區晚上很安靜,偶爾會經過一輛回家的車。
他低低沉沉的聲音入我耳,“這纔剛利用完就要甩掉了?”
“江嬴!”我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額頭,“如果你不方便,我自己回去。”
說完,我便準備打車門。
“咔擦!”車門直接鎖上。
“雲初,你到底在介懷什麼?”他的手直接扣住我的脖子,讓我轉身面對他。
車內昏暗的燈光,打在他攏着冰霜的臉上。
他皺眉看着我,眼睛裡盛着怒意、不甘、委屈,“果果是我的女兒,江奕也願意放手,所以你在堅持什麼?還是說你……”
“沒有!”我直接打斷他後面的幾個字,我知道那是:你愛上他了。
“既然沒有,爲什麼不肯回來?你已經丟下南南兩年了,難道現在連果果也不要了嗎?”他疲憊地呼了口氣。
“因爲我們離婚了。”
我要如何說我是因爲愧疚畏懼,因爲不敢面對,才選擇了逃避?
世界安靜了,靜謐的車廂內,我只能聽到江嬴深深淺淺的呼吸。
幾分鐘後,車子再次發動,我們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一路疾馳。
江嬴將車子當飛機開,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只用了二十分鐘。
闊別半個月,再次回到海邊別墅,心境和離開時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這半個月江奕找不到該是何等的瘋狂奔潰。
他一個人在這棟房子裡,沒有我,沒有果果,他該是如何的煎熬。
倉皇地轉身準備開車門,腦子裡想的是待會該如何面對江奕,但耳邊眼前浮現的確實江嬴的臉和聲音。
但我不敢回頭看他,我怕我會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大哭一場。
“小初,”腰上突然多了一條手臂,然後一個滾燙的胸膛貼在我的脊背上,“我給你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