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我待你不薄,幫你找母親,又找人照顧你殘疾的父親,你爲何連對我最初的承諾都兌現不了?”
我轉身,剛好對上他那對蒼老卻遒勁有力的眸子。
那裡面好像卷這千濤巨浪,要把我湮滅。
“太太,您先上船。”
小六手臂一用力就要把我往身後的遊艇上推,可是我還沒來及轉身。
“砰”地一聲巨響就在我耳邊炸開。
低頭一看,小六右腹中槍的地方已經開始汩汩地往外冒血了。
我一下傻了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六已經半靠在了我的身上。
連忙扶住她,同時舉起剛纔申子給我的那個勃朗寧指向老堂主。
“老堂主,你利用我引江嬴上鉤,現在又傷我親人,這筆賬,抵消了你替我找母親的恩情,如果你敢再動他分毫,休怪我不客氣!”我只能咬牙讓自己看起來更強勢。
老堂主挑眉,身後的幾個保鏢紛紛舉起槍對準我們。
“丫頭,我只教會你賭石,何時教會你耍槍了!”
他的話音未完全落下,我舉槍的手一陣刺痛,手指鬆開,槍應聲而落。
這纔看清楚他剛纔只用了一枚袖口就將我手裡的槍打落在了地上。
一直以爲他只是做玉石生意的大亨,卻未曾料到連身手都這麼厲害。
“太太,你先走,躲到遊艇裡面,爺他們聽到槍聲應該馬上就來了,這裡我撐着。”
說着他的胳膊一用力邊便把我推開了,同時另一隻手從後腰上拿出手槍,拉起保險就指向老堂主。
但顯然他們的反應更快些,在小六開槍的前一秒就已經有人的槍子打在了小六的手臂上。
他吃痛,手槍直接掉在了地上,接着他整個人因爲身體失衡直接跌倒在了船板上。
下一秒,我眼睜睜地看着老堂主食指扣動扳機,對着小六的胸膛又是一槍。
我親耳聽到那砰的一聲,然後看到血漿從小六的胸膛冒出來。
幾乎是挨着第一槍的位置。
“小六!”
我瞳孔猛縮,撕心裂肺的哭嚎,跌跌撞撞地爬過去。
不知道江嬴和老四他們什麼時候已經趕過來了,兩幫人在一起廝殺打鬥。
耳邊是槍聲,是吃痛的悶哼聲,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我倉皇顫抖地捧着小六的臉,“小六,小六,你給我起來……”
他聽見我的哭喊,疲憊地擡起上眼皮看着我,“太太,你別哭,別爲我哭……”
我帶着哭腔抱着他,另一隻手擡起來胡亂地抹眼淚,“好,好,我不哭,只要你不睡,我就不哭。”
“小初,”他聲音極其虛弱地喚我,“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叫你,可能也是最後一次……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看的姑娘呀……我當時就想……這世上,也只有你這樣美麗,可愛,又靈動的姑娘才配得上爺了。”
我的視線被眼淚晃的越來越模糊,我抱着他,發聲艱難,“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你別說了,這些你都別說了……”
他擡起手想幫我擦眼淚,但在快碰到我的時候又收回了手,“太太,爺他從來都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跟了他這麼多年,清楚他的爲人……咳,咳……他是這世上最愛你的男人,沒有誰,比他更愛你……他所做的一起都是因爲捨不得你,都是因爲不想讓你受一丁點傷害。所以,你原諒他……跟他和好,好不好?”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搖頭又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和他……”
小六的眼睛已經開始閉合,在他徹底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見他泛白的薄脣內吐出了,幾個字,很輕,幾乎聽不到,但那口型好像是在說,“小初,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
我慌了,拼命地搖晃着他的身體,“小六!六哥!你別睡,你陪我說說話,你別睡呀,你起來!你給我起來!”
我將他抱在懷裡,無聲無息,我甚至快感覺不到他心臟的跳動,感覺不到他的溫度了。他這具身體彷彿一把尖銳的刺刀,挑破我的五臟六腑,挑破我的血管,讓我生不如死。
他僅僅只比我大兩歲,現在是他一個男人最好的年華,可是他卻爲了救我,而死。
我這一生,到底是有多煞氣?寵愛的人、疼愛的人、照顧我的人,一個個因爲而死。
不知道什麼時候江嬴和老四他們已經把老堂主的人都制服了,老堂主也被申子扣住了。
他走過來低頭凝視表情極致奔潰的我,我麻木扭曲的面容,似乎垂下一簾瀑布,他大概不知道我到底悲傷的是什麼吧。
我悲傷難過的,豈止是小六,還有因爲而死的母親,還有因我而死的雲姨。
我這一生,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能海闊天空趨於平靜?
他蹲下來,擡手拂去我臉上不知是被汗水還是淚水打溼的碎髮,“小六已經走了。”
“那你怎麼不替他報仇?”
我滿目猩紅,像個失控的瘋子。
我想我此刻的模樣一定極其暴戾瘋狂,應該恨不得跟殺害小六的人一起同歸於盡。
我慢慢地鬆開小六,從地上撿起那把被老堂主打落在地上的勃朗寧,目光兇狠地盯着被人控制在欄杆上的老堂主。
我躺下一滴淚,緩慢擡起頭,聲音嘶啞,一字一頓,“我要讓你給小六償命!”
他手下的人見我這般瘋狂,紛紛掙扎着嘶吼着要護着主子。
但江贏的人沒一個吃素的,將他們死死地控在甲板上。
然而,就在我要扣動扳機的時候,手上突然多了一隻滾燙的大掌。
是江嬴,他說,“小初,讓我來,我不能讓你的手上沾了人血。”
他拿走我手裡勃朗寧,手臂繃的筆直。
包裹在白色襯衣下精壯結實的胸肌微微一用力,都未曾用指尖接,便乾脆利落地崩開了兩顆鈕釦。
他滔天的怒意已經昭然若揭了。
也是就是在江嬴奪多去我槍的瞬間,我看見原本安穩如泰山的老堂主,他臉上的平靜崩塌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嬴,聲音有些顫抖,“你要動我?爲了你手下的一條狗?”
“你動我的兄弟,血債血償!”
江嬴如同被我的悲傷感染了,跟着了魔,被嚇了嗜血的詛咒一般,舉着槍,對準目標在老堂主的頭上。
可是,就在他扣下扳機那千鈞一髮的時刻,老堂主突然發力甩開申子。
他說,“你不想讓你的女人手上染血,同樣,我也不想讓你因爲我而沾了血,所以如果你一定要我死……”
話還沒說完,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突然躬身一躍跳進了茫茫大海。
舉辦方爲了不讓條子發現展會涉嫌賭博,刻意把遊輪開在三不管地帶。
這裡荒無人煙,四周又沒有任何礁石海島,即使水性再好的人,跳下去都難逃一劫,更何況是老堂主這種上了年齡的老人。
我滿身的戾氣,滿身的仇恨在他墜入水中的那一瞬間偃旗息鼓。
並不是大仇被報的痛感,而是對人命脆弱的無力感。
我不知道老堂主與江嬴之間到底隔着怎樣的恩怨,上次他用我把江嬴誘騙過去,差點讓他斷送了一條腿,而這次,又以這樣的方式想至江嬴與死地。
也是在這瞬間我重新跌坐在了地上,之後我沒注意觀察江嬴的反應,但我只覺得他周身氣場很冷,將我所處的空氣都凍結成了寒冰。
我爬到小六身邊重新將他抱住,他身體的溫度比剛纔又降了好幾度,我怕他冷,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裡,“小六,你別怕啊,我馬上就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胸腔裡積蓄的所有悲憤,在這一刻幻化成恐懼。
我不知道未來的哪一天還會有誰會在我眼皮子底下悄然逝去,更不知道,當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該如何去面對。
“小初……”身邊突然有人靠近,將我抱進懷裡,“我們回家好嗎?小六已經離開了。”
他的嗓音低沉,連呼吸都是沉重的。
“你滾!別碰我!”我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戾氣,兩隻手臂一撐直接將他推開。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再靠近我。
“江嬴,你爲什麼要帶小六來,你明明知道他身體不好,你爲什麼要帶他來,爲什麼?”
我抱着小六,不敢看江嬴,我這滿腔的怒意並不是對他的,但是我需要一個窗口發泄。
突然,我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攔腰一抱,抗在了肩上。
“江嬴,你放開我。”我聲音很激動,怕打他脊背的手也很用力,“小六還在呢,你不能不管他!”
我擡頭看了一眼躺在甲板上的小六,我好像看見他還對我笑,他說,“太太,你跟爺一定要幸福……”
“太太,以後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太太……”
“小六!小六!”我拍打着江嬴的背,聲嘶力竭地哭喊着。
小六對我來說早就不單單是江嬴的一個兄弟,他是我的親人,是陪伴了我數載春秋的親人。
“啪!”屁股被江嬴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再吵就把你扔下去!”他厲聲吼了一句,配上他整個人冷厲肅殺的氣場,我完全不覺得他是跟我開玩笑。
瞬間安靜了下來,“江嬴,小六還在那。”
“老四會處理!”
之後,他根本不給我反應或者拒絕的只會,直接扛着我上了遊艇。
他把我按在靠椅上,臉色陰沉,“雲初,小六已經死了!”他突然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了滾,“人都會死,是常事!”
我聽出了他聲音裡的哽咽,也看到了他眼角的溼潤,可是我依然難過,“你是鐵石心腸嗎?他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他盯着我的眼驀然猩紅,然後一把將我拉進懷裡,我只感覺他埋在我脖子上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半響才聽見他低沉嘶啞的聲音透過我的皮膚傳至我的感官神經,“小初,他是我兄弟,我怎麼會不難過。可是,如果我難過了,我倒下了,你怎麼辦?這裡的這麼多兄弟怎麼辦?”
是啊,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更不是小六一個人的,他是這麼多人的天,這麼多人的依靠。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大家眼中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江爺。
這輩子或許我們都不可能過上我所向往的一個家,三四口人,錢夠用的簡單生活。
無力地閉上眼睛,把頭偏向一邊。
“你先睡會,到了岸上我叫你。”
然後他把我輕輕地放下。
但他鬆開我的瞬間,我突然怕了,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他輕笑了一聲,“不是你說讓我滾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