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德明輩分比穆爾泰低了一輩, 且此前穆爾泰確曾明示暗示過卜勒察氏,有意將英姐兒嫁給德明, 因此到了穆爾泰面前, 德明便不方便說話, 只管擡眼, 微笑看着十六阿哥。

“忠勇伯府旁支的那個哥兒?”

穆爾泰驚訝極了,他萬萬沒想到十六阿哥會親自上門保媒,而且保的人他還認得, 不僅認得, 不久前還剛剛見過,承了對方不少人情。

“唉, 其實都是我不好, 這兩年內務府交給他的差事太多太忙,累得這好好的年輕人蹉跎至今, 媳婦兒都還未討上。聽聞大人膝下一雙雙生女, 年幼的那位尚自待字閨中, 我這不還欠着老尚書家人情麼,少不了腆着臉上門,給石家保這個大媒。”

十六阿哥扇不離手, 此時打開了, 輕輕搖着,笑道:“依我看,茂行的人品才幹,均堪爲令嬡的良配。我可以打這個包票, 茂行若是做了您的女婿,數年之內,只會令您臉上有光的。”

穆爾泰輕輕鎖着眉頭,緩緩開口:“不瞞十六爺說……”

他想說,他兩個閨女中,年紀小的那個也已經有了大致的對象了,然而剛開口,眼光移至德明那裡,見到德明坦白地衝自己微笑着,他突然明白過來,便知卜勒察氏沒戲,與德明結親的事已是黃了。

十六阿哥繼續搖着扇,淡淡地道:“若是穆爾泰大人覺得我出面還不夠分量,我四哥那裡還等着。他老人家原也想出面保這個媒來着的,然而茂行是我的手下,總不好平白將這人情讓四哥佔了去,所以……我算是個打頭陣的先鋒,只等着看大人如何回話。”

穆爾泰更加驚訝了,眼前這位的四哥,那是和碩雍親王啊,哪有這樣的事兒,兩位皇子阿哥一起搶着給人保媒的道理,這個石茂行,究竟是什麼人那——

想到這裡,穆爾泰更加懷疑,覺得德明是不是因爲被這些大人物們施了壓,因此才放棄了求娶英姐兒的念頭,轉而爲她人說媒。

德明一見穆爾泰的眼光,便知對方在想什麼,當即一拱手,笑着道:“世叔,茂行此人,小侄也是極熟的,的確人品端正穩重,行事有度,小侄對他那一手好字尤爲佩服。十六爺說起,小侄便一起跟着過來。畢竟十六爺早已應承了,若是這份大媒能夠保成,小侄自可以沾沾喜氣,討兩杯喜酒喝!”

穆爾泰懷疑地盯着德明看了半天,便道:“茂行此人,我也識得的,確實是人品端方,處事周到。可是……可是我……”

可是這世上講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結親到底是講究門第的。穆爾泰認得石詠,與他相處也覺得此人看着就可靠,然而這位當爹的卻反覆猶豫:石詠如果是忠勇伯富達禮的親兒子,他怕是當場就應了,

十六阿哥冷眼看着這一位當爹的百般糾結,當即笑說,結親是人生大事,這爲人父母的自當詳加考量,一切都考慮妥當了再說,絕沒有說一次就說成的道理,他只管等着穆爾泰的好消息,說着起身告辭,帶着德明走了。

穆爾泰眼巴巴地看着德明離開,很想問個究竟,卻一直沒有機會。

然而他也沒機會考慮多久,只隔了一日,富達禮便來了。穆爾泰知道前次清虛觀打醮的時候,富達禮和他手下的正白旗兵丁幫了老尚書府不小的忙,穆爾泰只有連連表示感激的份兒。他大致知道,富達禮身爲石詠的伯父,這時前來,應當與十六阿哥保媒的事兒有關。

富達禮果然是爲石詠來的,然而他對穆爾泰卻沒有絲毫保留,直接將石家與忠勇伯府昔日的一番糾葛說了一遍,也提到了石家當初如何搬出伯府,昔日如何困窘,而今日又如何重振。

富達禮說得很實在,府裡的一應舊事哪怕是難堪的,也沒有絲毫隱瞞,足見坦蕩。說完之後便即告辭,請穆爾泰自行考慮。

穆爾泰登時更加糾結了二十倍。

富達禮的意思他聽得明白,石家從一窮二白到如今家業初振,不過用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短短几年裡,石詠的官職升了一口氣升了四級,這個上升的速度與勢頭,不能說前所未有,畢竟是少見的。

然而穆爾泰所擔憂的,內務府與六部不同,內務府官員完全是京官中的另一個體系,內務府官員固然能富得流油,但是升到一定職位以後,能否再升,總還兩說。且石詠當初是補了筆帖式入仕的,身上沒有功名,功名對在旗的人家並不算太重要,可是沒有功名,也意味着將來的仕途會有個“頂兒”,到了,就再難越過去的。

在穆爾泰這裡,他也絕非是嫌棄石詠官職低,家底薄,實在是因爲落差太大:此前他想爲英姐兒說親的德明,父親是大學士,舅舅是外省督撫大員,德明年少進學,得名師指點,進士及第,石詠自然與他無法相提並論。

於是穆爾泰在這裡百般糾結,心裡在想:這個德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爲石詠與英姐兒說親的事兒,一直是十三阿哥夫婦兩人在背後暗暗操持。他們原本想自己出面的,但穆爾泰家因爲承嗣的事兒與清虛觀的事兒,與十三福晉多有衝突,最後大家便商議了,由白柱那邊負責打聽消息,另一頭則請十六阿哥出面爲石詠保媒。

白柱不負衆望,自然打聽到了穆爾泰相中的是卜勒察氏的子弟德明。

石詠一聽,這德明竟是與自己認識的。當初德明是追一幅鄭燮的字畫,追到了石詠這兒,兩人暢快交流過一番對書法的看法,有好些想法都不謀而合,相見恨晚。以字識人,觀書交友,說的就是這兩位了。雖然見過的次數不算多,但是兩人頗爲相投。

得到這消息以後,石詠便去尋了德明,坦誠了自家正試圖向兆佳氏求親,直言請德明出手助攻。

正巧德明壓根兒也不想馬上續娶。他的髮妻過世剛一年,以德明的話,憑什麼女子要爲丈夫守三年,男子只一年便得續娶?

“再者,娶妻乃是一輩子的事兒,”德明想起往事,便覺鬱郁,“這般盲婚啞嫁,但看家世門楣,不問性情習慣,便是拿根繩子將兩個人生拴在一起。我吃過一回虧,便是將來想再續娶,也一定要娶個知根知底,能相伴一處過日子的。”

石詠心知德明上一段婚姻有難言的隱情,結局亦是淒涼,一生一死,生人兀自鬱郁——他心裡同情,卻又不好多問。

“你既然相中了兆佳氏的小姐,考慮清楚了決定非她不娶,我自然願幫,這又有什麼好說的?”德明爲新結識的朋友兩肋插刀,於是便有了與十六阿哥一起上門爲石詠保媒之事。這位其實也是先斬後奏,家裡還不知道呢,德明已經跑上穆爾泰那裡去了。等到卜勒察氏的長輩們知道,德明已經當着穆爾泰的面兒表了態,長輩們想再挽回,已經沒機會了。

穆爾泰糾結了兩日,瘦了一圈。如英大致知道是因爲自己的緣故,便偷偷下廚,給阿瑪燉些滋補的湯水,被穆爾泰知道了,倒也感到老懷欣慰,此前對英姐兒的怨氣頓時消散了不少。

安佳氏那邊則是目瞪口呆,原本算計得好好的卜勒察氏說不娶便不娶了,換了個五品的小官,忠勇伯府的旁支,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如玉則悄悄摸來尋安佳氏,將她從小丫頭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告訴嫡母:“不……不曉得是不是姑母,姑母爲妹妹安排的……”

十三福晉連個伶人都好生安置了,若妹妹真是攔阻了那封礬書,十三福晉怎麼會坐視如英的婚事被人擺佈?如玉心裡默想着如英的話,越想越吃驚。

可若說如英自己睜大眼選了個旁支的小官,如玉又覺得妹妹的眼光好像……有點兒問題。

安佳氏想了想,點頭道:“確實有鬼。不能就此讓她這麼嫁了。”

若是嫁到卜勒察家,安佳氏自忖還有能力把握一二。但若是這個三不知的忠勇伯府旁支,安佳氏瞬間覺得自己就對這個姐兒失去了控制。

“卜勒察那裡只能算了,”安佳氏自信滿滿,“且讓我再爲英姐兒尋一門‘貴婿’。”

安佳氏的話戳中了穆爾泰的心思,他也憂這個,旁的不怕,唯獨怕將閨女低嫁,委屈了英姐兒。聽起來石詠什麼都好,唯獨門楣是個短板,可若是明着用這話去回絕十六阿哥,又恐怕會將對方得罪得不輕。

就在這時,十六阿哥又來了,他倒也沒有催着問穆爾泰考慮得怎麼樣,只是輕搖摺扇,告訴對方一個消息。

“皇阿瑪今兒個剛剛下旨,剛賜了石詠那小子一個爵位。”

面對穆爾泰驚愕的眼神,十六阿哥笑得格外謙虛:“不高不高,不過就是個小小的三等輕車都尉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等輕車都尉,從三品,民爵、虛銜,排在公侯伯子男之後,和珅起家的時候封爵就是這樣一個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