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石家下大定的聘禮遵循古禮, 送了活雁一對、羊一頭、鹿皮一整塊、春茶一匣、玉如意一枚,並綢緞尺頭、金銀首飾等若干, 裝了十六擡。

原本活雁難得, 時人一般都以白鵝代替的, 但是石家格外運氣, 在大定之前兩日,樹村那裡有人家剛好捕到一對活雁,石家的佃戶李家便出面買了下來, 命李福給城裡送來, 在椿樹衚衕養了一天,便盛在籠中送至老尚書府來了。

至於那十六擡聘禮, 亦是比照安佳氏給玉姐兒下聘的擡數, 未敢多超。只不過石家是娶長媳,理應隆重些, 若按石大娘的意思, 再多塞個八擡也不爲過, 但爲了顧及安佳氏的面子,石家大抵將東西攏了攏,十六擡什盒都塞得沉甸甸的, 一大早就擡出了門。

時下規矩, 下定和送聘禮的儀式宜早不宜晚,所以陪着石家一起登門觀禮的人早早都趕到了老尚書府,等着穆爾泰等正主兒出面。

然而兆佳氏老尚書府也不曉得爲何,前來觀禮道賀的親戚朋友們都已經到齊了, 但是家裡的正主兒一個都不見。

白柱曾跑出來招呼過一次,見富達禮帶同石詠等人都在正堂上等候着,白柱少不了擦着額頭上的汗道:“這就來,這就來了……”

與白柱一樣,白柱的媳婦兒齊佳氏也正在內宅招呼女眷們:“太太們莫急,晚不了,絕誤不了吉時!”

然而齊佳氏心裡也沒底,英姐兒下大定的大禮,真的能及時完成,不會耽擱麼?

石詠在外堂上,倒沒有那麼急。他還牢牢記着老物件兒們說過的話,內宅的事,自交由內宅的人處理。他相信與他們站在一處的人,能量都還是挺大的。

在這當兒,石詠見到了他未來的連襟,安佳哲彥。兩人彼此見過禮,都聽說過彼此,少不了相互打量一番。他們各自要娶的,將來會是雙胞胎姐妹,因此關係比尋常連襟更要緊密些,少不了攀談交流一番。

在石詠眼中,哲彥就如另一個寶玉一般,皮囊是沒的說,一等一的好看;再瞧那通身的氣度,顯而易見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家公子。

哲彥見了石詠,也笑嘻嘻地向他作揖道謝,衝石家擡來的十六擡聘禮那裡努努嘴,笑着稱呼石詠的表字:“茂行,承你的情,給我家留了面子。”

石詠卻趕緊搖頭謙虛:“世間下聘之禮,不過是量力而行罷了,哲彥兄家中是如此,我家亦是如此。哲彥兄實在無須如此。”

哲彥見石詠爲人實在,也頗願意與他多說兩句,當下指着聘禮最上首大紅燙金面子的《龍鳳帖》和《過禮帖》說:“聽聞茂行善書,這兩樣僅僅是封面上的幾個字就寫得極其漂亮,想必是出自茂行的手筆了。”

石詠繼續謙虛:“不敢,不敢!”

可實際情況是,這聘禮裡每一件需要寫畫的地方,都是他親力親爲的。

石家的人都從來沒操持過嫁娶喜事,雖說忠勇伯府老太太富察氏命兩個媳婦有空都來幫忙,可畢竟只有自家的事,自家人才會上心。

石詠最後找到了個周到人兒,不是別個,便是紅娘。隨着天氣漸暖,紅娘的瓷枕也一日比一日更精神,不僅將三書六禮的古禮從頭至尾給石詠說了一遍,也指點了許多歷朝歷代不盡相同的習俗,讓石詠去問個清楚。石詠對大致程儀有了數,又有的放矢知道該問啥,這納徵的禮儀雖然複雜,要準備的東西雖然瑣碎,但是石家還是一一都準備下來,似模似樣,甚至被人贊說頗有古風雅韻。

然而穆爾泰等人卻遲遲不曾出面,讓石詠免不了等得心焦。哲彥在一旁看着,倒似頗爲同情。

如英着一身新衣。此刻她本該在上房候着,少時下大定時石大娘會親自將大定的一兩件聘禮交到她手裡,各家女眷親友亦會觀禮。她卻並非在上房候着,而是在老尚書府各院走了一圈,見人便問:“見到望晴了嗎?”

“見到我院裡的小丫頭望晴麼?”

她來到安佳氏的院子外面,問了聲門口的僕婦:“小姨在麼?”

“太太在!早先留過話,小姐若來便請進,無妨的。”

如英“嗯”了一聲,便穿着吉服往裡走,將將走到安佳氏堂前,終於放慢放輕了腳步。

安佳氏這時剛剛將兩個兒子的行囊收拾妥當。明日穆爾泰離京,安佳氏膝下的兩個寶貝兒子將隨父南下,而安佳氏自己則繼續留在京中,爲兩個繼女操持出嫁大事。今日是英姐兒這邊下大定的日子,老尚書府少不了要擺酒宴客,安佳氏怕到時再沒機會與兩個兒子好生話別,趕緊趁這個機會,多說兩句。

“明日你們哥兒倆隨父親回南,要好生侍奉父親。你們父親年紀已長,平日公務又忙,你們二人要好好聽父親的話,好生進學,跟着師父好生開蒙,知道了麼?”

安佳氏膝下兩個小哥兒,大的叫達山,快七歲了,小的叫達春,剛滿四歲。

“還有,記住,這世上,只有你們的額娘纔是與你們最親的人,除此之外,都要記得,人心隔肚皮,看着與你們血緣親近,其實未必真會爲你們好。”

安佳氏明知如英此刻就立在廳外,照樣這樣將話挑明,全不顧如英聽見了會如何。

“你們兩個姐姐,也是一樣。”安佳氏面帶笑容說了這一句。

七歲的大哥兒達山頓時就不明白了,轉過身,指着立在門外的如英問:“額娘,英姐姐來了,難道英姐姐也是一樣,不會真的爲我們好嗎?”

安佳氏轉過身,與如英正望了個照面。她只笑着點頭說:“是啊!你們的英姐姐……額娘就是她的小姨,也是她的繼母,可是她既然不是額娘肚子裡生出來的,就不會把額娘當母親看,自然與你們的血脈更是隔了一層。所以她絕對不會像額娘對你們那樣,對你們好;同樣的,額娘自然也不會像待你們一樣待她……”

那邊如英便扯個笑臉問安佳氏:“小姨……”

“敢問小姨,見到望晴那個丫頭了沒有?”

安佳氏點點頭:“見到了,我見她像是犯了什麼錯,被人關到柴房去了。”

如英吃驚不小,當即道:“被人關在哪裡了?我去尋她。”

她說着就轉身,一面走一面說:“這個丫頭,莫不又是因爲貪嘴惹出的禍吧!”

安佳氏登時笑:“自然不是——”

待安佳氏說到這裡,如英登時住了腳,緩緩地轉過身,望着安佳氏問:“小姨定是知道這其中的原委的了?”

安佳氏則笑得溫煦無比:“英姐兒,你來,我只與你說一句話!”

石詠在外間已經等得微微有些焦躁,他手上這盞茶都已經喝得加過兩遍水。一直坐在石詠身旁的哲彥也是如此,兩個男人都有點兒沉不住氣了。

這時候哲彥突然支起身體,湊近了石詠,說:“茂行此前可曾見過英表妹?”

石詠心頭一跳,早先十三福晉是千叮嚀萬囑咐過的,爲了如英着想,千萬莫要將當初清虛觀那一段公案提起,那麼他也就絕不能提此前曾見過如英,兩個人此刻就需要像是一對完全不曾認識的陌生人。

“自然沒有!”

哲彥便稍稍鬆了一口氣,說:“既是沒有見過,便也沒有非卿不娶的理由了?”

石詠當即道:“可是家母見過,家母喜歡,堅持要爲小弟做主。”

石詠說的也有一半兒是實情,而且非常符合他這個因孝道而“僥倖”得爵的孝子身份。

哲彥想想也是,他當即給石詠使了個眼色,自己先起身出去,少時石詠也跟了出來,這一對未來的連襟便在外頭屋檐下頭站着,哲彥裝作眺望外頭的滿園春光,壓低了聲音道:“聽說英表妹早先在清虛觀的時候曾經妝扮成個小戲子,偷偷跑出去一回。早先有一家姓卜勒察的,就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才就此拒婚的。”

哲彥面露無限同情,低低地問石詠:“別是你從沒聽說過這事兒吧!”

石詠聞言一怔,這件事確是事實,英姐兒確確實實曾經妝扮成個班子的伶人,偷偷從清虛觀裡跑出去過,關鍵……還是和他一起跑的。

但這事關她人名譽,石詠自從一開始就在勉力維護,此刻更要繃住,決不能功虧一簣。

於是他故作微慍,嚴肅地問哲彥:“此事兄臺是從何得知的?”

哲彥也是聽旁人說的,從未親自證實過,此刻被石詠一聲質問,頓覺失言,想了想,道:“自是清虛觀的道士說的。我也是聽旁人說起,未得證實過,茂行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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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詠當即道:“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這世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說英小姐扮成個伶人出門,爲何不可能就是個與英小姐容貌相仿的伶人光明正大地出門?”

他很嚴肅地說:“今日是尊親大定之禮,哲彥兄,比起我,你更應該維護尊親的名譽,不信謠、不傳謠,見到有傳播這等流言的心懷叵測之人,應當拷問一番對方究竟居心何在纔對!”

他說得大義凜然,登時將哲彥的一番話都給逼了回去,頗有些訕訕地說:“是我想的不周到,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