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權貴和官僚階級,當然從來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他們也僅僅只是看着可怕而已。
孟子曾經說過:紂曾貴爲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含着金鑰匙出生的權貴官僚們,那裡有什麼戰鬥力?又那裡可怕了?
一個民間的遊俠兒,拿着一把刀子,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都要嚇得屁滾尿流。
若是***機器,揮起屠刀。
他們更是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歷史上,朱元璋揮起屠刀,殺的人頭滾滾。
一個又一個的大案,將幾乎整個國家的官僚系統洗了一次又一次。
結果呢?
結果是大明帝國吊打世界,北伐蒙元,南逐交趾,下西洋,將中央帝國的威名,遠播到了已知世界之外的陌生地域。
在劉徹現在的眼裡,這天下的官僚和權貴,需要有一位嚴父,拿着鞭子在他們身後鞭笞他們。
不然,他們就會懈怠,就會懶惰,就會腐朽。
而劉徹,責無旁貸的要負擔起這個任務和歷史使命。
但怎麼當嚴父,也有講究。
中國的士大夫和官僚權貴們可是很傲嬌的。
光靠鞭子,不能讓他們聽話。
恩威並濟,纔是公認的王道。
但,大臣們,並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君王的良苦用心。
就像現在,這些傢伙扭扭捏捏的在臺下尷尬的相互對視。
可就是沒有人敢說出‘鎮壓’這兩個字。
不是他們不知道,需要鎮壓。
而是他們不敢承擔鎮壓的後果。
在遲疑了許久,再加上劉徹在上面冷眼凝視,才終於有人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臣聽說,當年子產曰: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仲尼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事乃和。請陛下行寬猛之政!”
劉徹這才微微有了些笑容。
只是……
下一秒,他的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了。
因爲——
此人雖然說的還算有些道理。
但其實骨子裡,還是在給齊魯地主和官僚們說情。
還是在要求劉徹寬恕那些傢伙,安撫那些傢伙。
不過就是嘴上漂亮了一些,讓人聽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爲什麼?
他引用的鄭子產的名言,雖然很正確。
假如是用在郡守身上,甚至丞相身上,都是非常合適的。
但獨獨,在皇帝身上,卻會形成了一個悖論。
雖然漢室天子天天喊着自己‘德薄’然而在事實上,在天下人眼裡,皇帝必須‘有德’。
無德者,馬上就會丟社稷亡國家。
而鄭子產當年說的是: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
其後纔是接下來的水火分析。
假如劉徹同意了這個傢伙的說法,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無德,至少也是‘德甚薄’。
因此,纔不得不行寬猛相濟的政策。
雖然,這種承認,完全然並卵。
只是個面子問題。
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皇帝,都是愛面子的。
像劉邦那樣,完全不要面子,只要裡子,壓根不在乎自己形象的君王,少之又少。
劉徹當然也是要面子的。
他若是不要面子。
哪裡還需要向朝臣們問計,直接下令,命令衛尉和京輔都尉出場抓人就可以了。
他向朝臣們問計,本質上,就是想要找一個背鍋俠出來。
這樣,出了問題,都是奸佞的罪。
有了功勞,是皇帝的英明神武。
這看上去,似乎與他之前對官僚們的看法和想法,完全是兩個想法和心態。
幾乎就是一個無可置疑的雙重標準。
然而,這就是皇帝的本質。
朕可以無情無義,朕可以朝令夕改,朕可以卑鄙無恥。
但大臣們不行。
在理論上來說,雙重標準,嚴於律人,寬於律己,是皇帝的天賦和標配。
換了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一樣。
…………
“國難思忠臣啊……”劉徹有些懷念去處理劉禮和劉富喪事的劉舍了。
若這位頭號狗腿子在,那裡還需要這麼拋媚眼?
稍稍動動眼皮子,人家就興高采烈的跳出來背鍋、接盤了。
好在,老劉家的皇帝,雖然很多時候都很要面子。
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
面子這種東西,他們丟的最快。
就像劉徹。
大臣們不願意背鍋,事情難道就不能幹了嗎?
劉徹站起身來看向那個提議的大臣,說道:“卿言之有理,朕德薄,無以佐天下,不能感化士民,只能退而求其次!”
反正,老劉家自己對着自己喊‘德薄’也喊了足足五十六年了。
也不差這一次。
無非是丟點臉面罷了。
臉面又不值錢。
但那位大臣卻嚇得立刻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天子自己喊自己德薄,那是人家謙虛。
假如,某個大臣當面告訴這位陛下他‘德薄’。
這位大臣會是個什麼下場?
運氣好一點,如馮唐對太宗說:鄙人不知忌諱,於是至今在南國打轉,終生不能入朝。
運氣差一點的話,那就可以直接摘去烏紗帽,回家種田,然後再禍連子孫。
“命令衛尉,立刻肅清長安街道!”劉徹站起身來,做出了決斷:“長安不許看到任何擾亂秩序之人,有關人等,若要鳴冤,或可至廷尉衙門,遞交訴狀,也可走執金吾衙門,申辯罪名!”
羣臣聽了面面相覷。
去廷尉遞交訴狀,或者去執金吾申辯罪名?
這豈非是:堂下何人,爲何狀告本官?
還有比這個更搞笑的事情嗎?
劉徹也知道,這樣說,似乎有些吃相太難看了。
而且,會給天下人一種錯覺,既他這個天子,根本不講仁道。
尤其是對士大夫和地主們不夠‘友好’。
這可是一個很不妙的名聲。
這天下,也終究是天子與士大夫列侯共治之的天下。
皇帝可以偏幫下層泥腿子,但也需要照顧士大夫貴族的感受。
打一巴掌,必須得給顆甜棗安慰。
“諸民若對裁決有異,或者不認同廷尉及執金吾之判罰,可至北闕擊登聞鼓而鳴之,朕聞鼓而必出!”劉徹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拂袖而去。
汲黯立刻就帶着尚書郎和侍中們跟上。
獨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覷。
直到天子遠去,這些大臣,才嘆了口氣,有些戰戰兢兢的起身。
“擊登聞鼓?”有人在心裡搖搖頭。
漢家確實有這麼一個擊登聞鼓而鳴之的制度。
這是當年緹縈救父後,太宗孝文皇帝給天下百姓和受冤者留下的最後一條道路。
只是,這條路,等閒不會有人敢走。
原因在於,鼓響而天子出焉。
天子出則九卿會審,三堂共議。
該案的一切往來文書和裁決證據,統統將會擺上檯面,暴露在陽光下。
除非有人能拍着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是喊冤的。
不然,呵呵……
驚動天子,而你又不能證明自己清白?!
該當何罪?
至少也是殺全家的大不敬之罪!
更何況,這登聞鼓,也不是那麼好敲的。
登聞鼓立在公車署內,公車署在北闕之下。
想敲響登聞鼓,首先要感動北闕駐軍,讓他們放行,然後,還得讓公車署的署長也點頭同意進入。
但問題是,假如某人能感動北闕駐軍,讓他們放行,又能說服公車署的署長,讓他進入。
那麼,在實際上,此人其實已經得到了天子的同意。
是天子授意他去敲鼓的。
而倘若天子授意了,那麼還有什麼案子是翻不過來的?
所以,這就是一個悖論。
登聞鼓立在公車署將近二十年,至今被敲響的次數,不過三五次。
而每一次都導致了一位列侯甚至一位九卿的垮臺。
“看來這劉氏對齊魯的戒備和恨意,至今未曾消散……”許多人都在心裡想着。
顏異更是有些失魂落魄。
齊魯士民數百人,穿郡過縣,冒着重重危機來到長安,但迎接他們的結果卻是如此的悲哀。
這讓顏異有些無法接受。
顏異看過執金吾和廷尉上報的那些被判處死刑的士大夫和地主的案卷。
僅從案卷上羅列的罪名和列舉的罪證來看。
這些士大夫和地主,完全是‘死有餘辜’。
魚肉鄉里,橫霸市井,唆使遊俠,對百姓敲骨吸髓,勾結官吏,攤派徭役和稅賦,動輒侵奪民田。
可謂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但是……
“陛下對吾齊魯何其薄也……”
天下這麼幹的地主和士大夫,又不僅僅是齊魯這麼幹。
齊魯地主也僅僅是稍微出格了一點,貪婪了一點,不那麼講吃相。
何至於此!
且……
君子死而冠不免!
就算要治罪,也不該用律法治罪啊。
完全可以更人性一些。
事事都按法律來辦,漢家與秦朝有何區別?
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嘛!
“唉……”顏異長長一嘆:“長此以往,恐怕天下,將要沸沸揚揚,物議紛紛了!”
地主和士大夫們,從來都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恐怕,經此一事,有人要跟朝廷離心離德,心懷怨懟了。
尤其是那些被處死的地主士紳和士大夫的親朋好友們。
他們大抵,將會視朝廷,如同仇寇!
………
“陛下,請恕臣直言……”汲黯也跟顏異一般有着同樣的擔心,此刻,他也憂心忡忡的對劉徹說道:“陛下以雷霆之怒,致法於爾輩,臣恐,從此齊魯多事矣!”
作爲士大夫官僚集團出身的精英,汲黯對那些根深蒂固的士大夫官宦家族的力量和生命力,有着足夠的認識。
這些人,這些家族,常常深深紮根於地方。
很多人的家族,世代就是當地的大地主。
一個家族,能輻射方圓百里的地方。
當地的百姓,有很多連續幾代人,都是給這些傢伙做佃農、長工的。
而這些家族,也常常是枝繁葉茂,除了嫡系之外,還有無數旁系。
所以自古中國都有夷三族,連坐的法律。
一個人犯罪,連坐同族近親三代。
腦袋砍起來,一砍就是幾百個。
這並非是殘忍,而是爲了斬草除根,徹底將威脅連根拔起。
但,這個辦法,顯然不適合用在現在的齊魯士大夫和官宦家族身上。
要是用了,就是一場幾萬甚至十幾萬腦袋落地的大案。
國家不動員軍隊,根本辦不到。
而且,影響也很壞。
所以,這注定是一次砍首惡腦袋的刑罰。
殺的最多是這些家族的嫡系。
而那些支脈,則會留下來。
然後,他們會繼承嫡系和主家的財富。
再然後,他們就會記住今天的這個仇恨。
並且會想方設法,與國家和天子爲敵,憋着勁拖後腿。
甚至隔三差五來個造反和起事。
朝廷和國家必將疲於奔命。
劉徹卻是呵呵一笑,看着汲黯,說道:“卿以爲多事?”
“朕以爲從此天下太平!”
汲黯傻傻的擡頭,看着自己的天子,卻發現,對方已是殺氣騰騰,滿臉的興奮。
“首惡者誅!”劉徹把玩着手裡的一方玉印:“脅從及三族皆流!”
士大夫和地主們玩的那些把戲,劉徹閉着眼睛都能說出來。
自然早就知道應該怎麼應對了。
事實上,不僅僅他知道,漢家上下的朝臣和地方的郡守們也統統都知道怎麼對付那些地主豪強。
很簡單,能殺就殺,殺不了流放。
流放不了,就往關中遷徙,遷到天子陵寢之側,美其名曰:強本弱末。
實則是徹底消除隱患的策略!
“安東諸地,及東海郡諸縣,可是求賢若渴啊!”劉徹大笑着說道:“這樣,一次就可移民數萬,乃至於十萬口!”
“不止可以立刻充實邊塞,更可讓當地的文教和諸般事務立刻運轉起來,實在是大善!”
汲黯聽着卻是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天子口中的話語,實在是太震撼,太霸道,太恐怖了!
“若他們去邊塞爲患呢?”汲黯弱弱的提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問題。
“嘿嘿……”劉徹冷笑了兩聲:“就爾輩?”
“就齊魯那幫五蠹?還敢在邊塞爲患?”劉徹彷彿聽到了這個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翻開中國歷史書,你能找到一個被流放到陌生地域,還能爲患的地主士紳和豪強嗎?
地主士紳和豪強之所以能威脅朝廷,能給國家添亂,關鍵就在於他們在本地經營數十年的人脈和關係網絡,以及在地方上樹立的威望和擁有的人望。
離開了這些,他們就是土雞瓦狗,就是戰五渣!
完全不值一提!
更何況,還是齊魯的地主士紳!
那就更加是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