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節 羣魔亂舞(3)

在這個世界上,人心永遠是最難揣測的事情,沒有之一。

“陛下怎麼可以這樣?”明亮的燭火照亮了說話的人的臉。

這是一個讓人看過一眼,就絕對能深深的記住的男人。

不是因爲漂亮,也不是因爲醜陋。

純粹是胖。

全身上下都胖。

圓鼓鼓的肚皮,漲的連寬大的綬帶都有些圍不住他那臃腫的腰部,胸前的肥肉堆得比女性的胸部還要誇張。

由肥肉堆積起來的臉頰,讓人都幾乎有些看不清五官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吃貨。

在他過去的人生之中,他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做一件事情——吃!

假如要在這西元前的世界,舉行一個涉及全人類的大胃王比賽。

那麼,這個男人絕對有資格代表漢室參賽,並且擁有着角逐冠軍的潛力

他就是汁方候雍臣。

準確的說,應該是什邡候。

但是,誰叫他老爹雍齒當年得罪高皇帝得罪的太深了!

所以,高皇帝故意在冊封詔書中將什邡兩個字寫成汁方(漢代什音汁,坊音方,什邡與汁方發音相同,史記索引註解),封了他老爹。

劉邦連黑帝都可以封,別說是臣子了。

所以,這個侮辱性的封號,老雍家只能受着。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雍齒跟雍臣也沒有其他什麼念頭。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宅在家裡,混吃等死,既不出去給朝廷添麻煩。爲百姓增困擾,也不出來,跟人爭權奪利。

靠着封國的兩千五百戶食邑,雍家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

而且,雍臣的老爹雍齒很識趣。

高皇帝駕崩後,立刻就各種作死,胡吃海塞。天昏地暗的開趴體,只用了三年。就成功的作死成功,去長陵陪伴高皇帝了。

雍臣即位後,就緊緊牢記老爹的教訓:別去攙和老劉家的那檔子破事。

呂氏上臺,雍臣宅在家裡吃東西。呂氏垮臺,長安殺的天昏地暗,雍臣還是宅在家裡吃東西,太宗上臺,天下安寧,雍臣依然在家吃東西。

從十五歲接過老爹的爵位至今,雍臣向漢室列侯們完美的展現了一個人究竟能胖到一種什麼地步纔算極限。

如今的雍臣,體重起碼超過兩百公斤,在平時。需要四個僕人,才能擡動他的身子。

他就是一個移動的肉山。

肥胖讓雍臣得了許多疾病,他到今天還活着。也可以說是一個奇蹟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此時的雍臣應該是已經一命嗚呼,然後帶着朝廷給他的蓋棺定論:汁方荒候去地下找他老爹報到了。

一個荒字,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諡法曰:好樂怠政曰荒:淫於聲色,怠於政事也。又曰:外內從亂曰荒:家不治。官不治。

而雍臣能活到現在,要歸公於淳于意。自從淳于意秉政太醫寺後,漢室的宮廷醫療水平就改善了不少。

或許這種改善對別人來說,可能也就那樣,但對於雍臣這樣渾身上下慢性病的傢伙,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至少,現在,雍臣還活着就是證明。

在平時,汁方候雍家,就是漢室的政壇上的隱形人。

假如沒有發生什麼譬如冊立太子、天子駕崩,新君登基這樣的大事情,你是根本沒辦法在任何官方的通告上和場合裡發現有汁方候府的人的。

然而,現在,雍臣再也隱形不下去了。

因爲,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叫呂世臣,乃是第三代新陽候,也是老雍家爲數不多的親戚。

呂世臣雖然姓呂,但卻跟呂后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

第一代新陽候呂臣,當年是陳勝吳廣起義軍中的一箇中層軍官,陳勝吳廣爲叛徒賈莊出賣後,呂臣組織殘餘義軍,成立‘蒼頭軍’繼續作戰,並且先後兩次收復了張楚政權的首都陳,因此被楚懷王看上,封爲左令尹。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呂家抱上了一根金大腿——劉邦……當然,老呂家同時還給另外一個玩家項羽輸誠過。

所以,小心眼的劉邦做了皇帝后,論功行賞,分封天下的時候,本來自認爲‘從龍較早’‘押注很早’‘跪舔及時’的老呂家,只得到了一句‘功比堂邑候’的評價,就分了一千戶食邑……

作爲地方實力派,老呂家是混的最慘的。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漢室建立後,高皇帝在征討英布的戰爭中受傷駕崩,呂后執掌大權。

因爲跟呂后家族都姓呂,而且,呂后很喜歡並且欣賞呂世臣的老爹呂臣的養生之道——呂臣是漢室歷史上,除去年過世的北平文候張蒼外,享壽最久的列侯,活了差不多一百歲,到太宗六年才逝世,諡爲新陽胡候,胡在諡法中作‘彌年壽考’之解。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諸侯大臣幹翻了諸呂后,新陽呂家雖然見機得快,在其過程中見風使舵,倒向了諸侯大臣聯盟。

可事後秋後算賬,這老呂家跟呂后家族那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就成爲了新陽呂家的阿克琉斯之踵,隔三差五,就會被人提起。

爲此,呂世臣,不得不在即位後,將自己的名字改爲世臣,表達自己要世代臣服劉氏,永遠當忠臣的態度。

但這然並卵,太宗皇帝雖然表示要對新陽候家族既往不咎,然而,每每,當老呂家想要出來爲社稷‘儘自己的一份力量’的時候。那些言論,立刻就冒出來了。

所以,新陽呂氏跟汁方雍氏。這難兄難弟,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兒女親家,而且是極爲緊密的兒女親家。

呂世臣的兒子,就娶了雍臣的女兒。

而雍臣的長子,也娶了呂世臣的嫡女。並且納了對方的兩個遠房表妹爲妾室。

“大兄究竟有何打算呢?”雍臣在感慨完後,艱難的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緩緩的轉身問道。

作爲一個宅了四十年的宅男,雍臣雖然胖,但卻一點都不傻。

相反,他有着極高的智商。

若非如此。老雍家怎麼可能到現在都還保留在漢室列侯序列中?

早八百年,就被那幫子他老爹的死敵和仇敵給趕出長安了!

“某此來,是想請兄長在這封聯名奏疏上署名……”呂世臣不緊不慢的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將之放到雍臣的眼前。

藉着火光,雍臣只掃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已經有了密密麻麻的列侯署名,起碼不下六十位。

這幾乎是在京列侯人數的大半了。

雍臣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吃力的擡起眼簾。看了看呂世臣,笑道:“脣亡齒寒的道理,我雖愚鈍。卻也懂的,只是……”

雍臣的眼中放出四十年來所鮮見的光芒,盯着呂世臣問道:“你們怎麼可能確定,天子一定會讓步?”

“今上,可是有着天命神授,萬民歸心的天子啊!”

“仲尼曰: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你們就不怕天子震怒嗎?”

雍臣雖然宅在家裡,但消息。卻一點都不閉塞。

恰恰相反,他對朝局非常關心。

當下的形勢,雍臣也是瞭然於胸。

天子要廢舊錢,行五銖,以其一貫的個性來看,很有可能是要敲山震虎,阻止列侯公卿勳貴還有他們的黨羽們洗錢。

於是通過這種放風的姿態,向朝野,尤其是民間放話:千萬不要收非五銖錢,不然,收到手裡就用不出去了。

列侯勳貴們在這場新舊錢之爭中,本身受影響並不多。

畢竟,列侯是靠封國食邑富貴,而非商賈。

只是,列侯們覺得,這一步絕對不能再退讓了。

因爲,他們已經退讓的太多了。

從今年夏四月開始,他們就被天子逼的,一退再退,喪失了無數利益。

前次,大家退讓,是因爲江都之事,干係太大,加之天子給出了補償。

可這次,卻無法再退了。

再退,很可能就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列侯階級將失去了對國政的掌握,甚至喪失對國策的話語權。

從此以後,天子就將一言而決天下事。

屁股決定腦袋,列侯們要發起反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求獲勝,起碼,讓天子拿出一個應該的態度和安撫的姿態,以此保證,列侯勳貴的話語權不被削弱。

這個天下,依舊是列侯勳貴與劉氏共掌的天下。

以上種種,雍臣都很清楚。

因爲他就是列侯,太清楚列侯們的思維和想法了。

只是……

雍臣看着呂世臣,擡起自己的手,將那帛書推開,道:“請恕在下不敢從之,雍氏社稷香火,不可絕於我手!”

開什麼玩笑!!!!!

雍臣對當今天子,有着深深的恐懼。

因爲,雍臣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位端坐於未央宮的少年天子如今所掌握的無可抵扣和不可阻擋的權勢。

今歲江都風災後,今上就坐實了自己確實君權天授,神明護佑的地位。

他成爲了自三皇五帝后,中國又一個能清楚且明確的證明自己,確實擁有溝通天地鬼神的在世神。

跟神掰腕子?

開什麼玩笑嘛……

今上甚至都不需要下令,一個眼神下去,南北兩軍的丘八們就能讓列侯們知道花兒爲什麼那麼紅。

即使退一萬步,今上在列侯們的集體施壓下退讓了。

以後呢?

秋後算賬可是劉氏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根深蒂固的本能。

高皇帝能因爲他老爹雍齒當初的背叛,記恨一輩子,甚至讓他老爹使勁跪舔,也沒辦法消除,還得靠張良來幫忙,才撈了個什邡候。

就這樣,高皇帝都要故意在詔書裡羞辱一下,將什邡,變成汁方。

好在他雍臣機靈,四十年來天天宅家裡,使勁吃使勁吃,終於吃成了個胖子,應了汁方之封,這才讓老雍家逍遙至今。

而且,今上太年輕了。

可以預見,只要不出意外,他至少將統治這個天下數十年。

只要想想今上的政治生命,任何企圖想跟他過招的傢伙,都應該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熬過今後數十年天子的打擊報復。

反正,雍臣是沒有這個膽子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屍百萬!”雍臣肥大的雙手將那帛書塞回呂世臣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親家的身份對對方勸道:“我勸兄長也不要在這上面署名,免得成了任候張越,當世爲劉氏臣者,要學就要學魯候!”

任候張越,是漢室最出名的悲劇,說起來,這張越當年還是雍臣老爹的部曲呢。

可惜,這貨太2,因爲行事浪蕩,得罪了高皇帝,被直接廢除封國,這也是漢初功臣中,唯一一個非謀反卻在封侯後迅速丟爵的例子。

至於魯候,當然不是項羽。

高皇帝追封項羽的是魯公這個頭銜。

真正的魯候,是個女性,而且是老嫗。

當初,漢將奚涓作戰勇猛,而且身先士卒,每戰必衝在最前。

結果,悲劇了,在漢室定鼎的前夜,戰死沙場。

更悲劇的是,奚涓沒有兒子,甚至沒有兄弟!

這就意味着,他立下的功勞,沒有人能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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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到這一步,奚涓肯定是白死了。

然而,高皇帝劉邦的大腦回路異於常人,而且,他確實很懷念奚涓,於是,他就將奚涓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個直系親屬,他的母親,推上了候位。

封其母爲魯候,食邑四千八百戶。

而且在最初所封的一百四十三位功臣中,奚涓之母是排在第七位受封。

如此的待遇,閃瞎了無數人的雙眼。

也徹底的讓人明白,老劉家的尿性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他恨你能恨一輩子,但,要是讓他記住你的好,也能記一輩子。

過去六十年,無數的例子都證明了,劉氏天子四代如一,始終睚眥必報,有功必償的性格。

然而,呂世臣卻完全沒有聽進雍臣的勸告。

作爲一個列侯,尤其是一個失勢的列侯,呂世臣太想回到那個舞臺的中心了。

而且,呂世臣也不覺得,天子能把他怎麼樣。

法不責衆嘛,六七十位列侯,還有更多隱藏在後面,蠢蠢欲動的外戚勳貴們在支持,天子也沒辦法不是嗎?

而且,自太宗以來,將相不辱就已經成爲了漢律之外不成文的規定。

又不是謀反,這是想跟天子商量商量,給個面子而已。

至於上綱上線到天子震怒,流血漂櫓的地步嗎?

於是,呂世臣笑道:“君雖重,然其膽輕矣……”

他還想再勸,雍臣卻是閉上眼睛,道:“吾乏了,兄長還是請回吧……”()

ps:這幾天狀態真是極差~所以,昨天好好休息了一下,反思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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