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 蕭大哥怎麼了?”,明珠“騰”的一聲從牀上坐起來,驚訝的瞪大一雙眼, 看向蕭燃, 蕭燃卻吃吃的笑, 道:“你的眼睛好大, 可你爲什麼這麼看着我?我會怕!你會把我嚇哭的”, 他竟真的說哭就哭,居然立刻咧開嘴嚎啕大哭起來,嚇得躲在一旁的熾忙跳出來, 一把捂住他的嘴。
他卻仍不死心的哭着:“嗚嗚,嗚嗚”。
“你聽話, 不要哭啊!你如果再不乖, 我以後就不給你珠子了!我可是說真的, 沒有嚇唬你哦”,少年威脅恐嚇並用, 一雙眼裡卻透着無奈。
明珠張大了嘴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蕭燃,磕巴道:“蕭大哥,蕭大哥……”。
“他瘋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如今不是什麼魔尊蕭燃,那個叱吒三界六道的魔尊已經不見了, 如今只有個瘋子在你面前。而且, 也許是永遠的瘋子!”, 少年嘆氣。
“怎麼會瘋了?他怎麼會在這裡?若隱不是說蕭大哥和靈虛老頭離開九虛山去大荒了麼”, 明珠一肚子的疑問, 少年已恨恨的一拳擊在牆上,咬牙道:“又是若隱說若隱說!你只相信他, 就不相信我們了?明珠,是我看錯了你!我以爲你不是那種只看臉的人,可沒想到你明知道蕭大哥等你救命,你卻急着和孟若隱成親!你到底有多怕嫁不出去啊?!就算你希望蕭大哥快點死,也不用這麼急吧!”。
“你說什麼啊,熾!我不明白”,明珠皺眉,她一雙眼緊盯着蕭燃,終於不得不確定,這蕭燃是真的瘋了。
忽然想起幾天前來到九虛山,那時她在他的心頭上,看到了一顆硃砂痣,那時她在他的心裡,看到了那麼多他曾對她的付出。
我願化作東海水,日夜陪在你身邊……
不在心頭的痣,又叫什麼呢?
思念,未必在眉間。
可若隱呢?他怎麼辦?那雙怯怯的眼,那白得刺目的莫相忘,他說:“我不願忘掉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哪怕那只是短暫。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或哭或笑,哪怕只是一個眼神,若隱都想留住,那些都是若隱彌足珍貴的記憶”。
他說:“我孟若隱起誓‘生生世世永愛明珠,永不相忘!’”。
明珠猛的無力起來,她苦笑道:“熾,我真的累了!你說我是不是錯了?!一千多年前我就不該愛上莫染,一千多年後我就不該再來找他的轉世,爲什麼我總是做多錯多?爲什麼事情會被我搞成這樣?蕭大哥是因爲我瘋的?是因爲你說的那個選擇?”。
少年賭氣的扭頭,冷冰冰拋過話來:“我要不是覺得蕭大哥這樣瘋了實在不值,絕不會擾了你的好事!而且玄雲子與白玉子那兩個瘋老頭非說只有你能救他,要不是因爲這些,我纔不會管你呢!你和孟若隱雙宿雙棲也好,什麼都好,能不能先救了蕭燃再走?”。
“我當然會救蕭大哥,我記得東海的龍涎香可以幫助得了失心瘋的人恢復理智,不如……”,明珠頓住,她猛地想起若隱來,心中也就有了一絲不安,大婚之夜被人帶走了新娘子,以若隱的性格,會不會承受不了?!明珠嘆氣,苦笑道:“熾,我不想和你解釋什麼,無論眼前這個人是蕭燃也好,是一半莫染也罷,我都會留下來盡我所能的救他,可我希望先回一趟九虛山下十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必須將我的去向告訴若隱”。
少年眉頭擰成結,氣呼呼的扭着頭不看她。
一旁的蕭燃卻嘟起了嘴,搖着她胳膊,道:“你們都不管我!爲什麼沒人陪我玩?”。
明珠連苦笑都已笑不出,可蕭燃依然不依不饒的說道:“這裡一點都不好玩,我好無聊!我要出去玩”。
“不出去玩好不好?”,明珠哄孩子般問道。
蕭燃眨眼,似乎認真的想了想方道:“不出去玩也行,可你有珠子麼?或者有別的好玩東西?”。
明珠嘆氣,她哪裡有珠子!乾脆手掌展開,掌心裡現出一片龍鱗來:“這個給你,它特別好玩,可以聽到我說話呢”。
“真的麼?真的可以聽到你說話?”,蕭燃一把搶了龍鱗,杵到眼前左瞄右看的,似乎滿了意,他安靜的坐到一邊開始擺弄起那片龍鱗來。
見他入神的擺弄着那片龍鱗,明珠輕嘆一聲看向少年,少年扭脖子不看她,明珠只好放棄。她悄悄地退出房門,少年卻立刻跟了出來,自言自語般說道:“反正有玄雲子與白玉子看着,我閒着也沒事。怎麼這山上如此悶熱?我要下山去透透氣”。
言罷他擡腿就走,似乎早已把明珠忘在腦後,偏偏那腳步不快不慢,剛好能讓明珠跟上。
就這樣彆彆扭扭的,兩個人用了土遁術,直奔山下而去。
九虛山下十里。
毗鄰着荒原的茅草屋,雪白的窗紙上還貼着大紅的雙喜字,明珠推開門,立在門口,久久不敢擡步。
少年雙手環抱在胸前,冷冷的站在明珠身後,看陽光撒進屋子裡,看明珠終於在猶豫了好久以後,擡步進屋。
“若隱,我回來了”,明珠盡力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至於太疲累,可屋子裡空蕩蕩的,那對大紅喜燭已經燃盡了,只剩下短短的蠟頭,燭臺裡滿是蠟油。
地上有碎了的酒罈子,屋子裡滿是一種奇異的酒氣和香氣摻和的味道。明珠皺起眉頭來,再次喊道;“若隱,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這屋子,已經空了。
少年等在門外,不耐煩的問道:“怎麼?他不要你了?他跑了?看起來你的小道長還真是脆弱!”。
明珠嘆氣。
少年轉身作勢要走,嘴裡嘟嘟囔囔:“就算我能等,蕭燃也等不了。再拖下去恐怕他就真的瘋了!我要立刻回去,你願意等自己等好了”。
明珠看一眼天色,想了想走到桌子前,找到紙筆,又思量一番,方寫道:若隱,蕭大哥得了失心瘋,需要去東海取龍涎香,明珠會速去速回,若隱如見此箋,或趕去,或等待。明珠但求若隱相信明珠,絕不會悔婚。
寫罷她又仔細的看了一遍,方放在桌子上,這才走出屋子,對依然立在原地的少年說: “走吧,我們這就回九虛山,帶蕭大哥去東海”。
少年從嗓子眼哼一聲,也不等明珠,只是一個人先行。明珠拖着沉重的腳步跟上他,只覺得渾身都已疲累得彷彿隨時都會散了架。
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待那兩道身影看也看不到了,一直躲在衰草叢中的若隱方站起身來,他雙眉緊蹙,定定的望着少年與明珠離開的方向,雙拳已握緊。
果然,她隨時都能和任何人走!果然,她不止要和蕭燃在一起,就連少年,她都不放過!
嫉妒,就像惡魔般,在他的心裡生了根。
他恨恨的立了許久,方擡步向茅草屋走去。
有風吹過,從被少年撞破的窗吹進去,捲起了桌子上那片便箋,飄飄悠悠的,在半空中如落葉般,旋轉着滑落。一頭栽進了桌子底下那黑暗的角落裡,靜靜的,彷彿在笑話這捉弄人的天意。
孟若隱腳步沉重,可無論多沉重的腳步,無論走得多慢,總會到達終點。
他立在屋子裡,一雙眼環視四周,屋子裡沒了女主人,如今只剩下一種莫名的淒涼。大紅的緞子面被子,繡着鴛鴦戲水的一對枕頭,捲起的輕紗幔帳,桌子上放着的已經燃盡了的紅燭,還有那些觸目驚心的燭淚。
他一動不動的立在門口,一身被酒水塵土污了的大紅喜服無風鼓起,想必此刻那喜服下,每一塊完美的肌肉都已繃緊。
身後,卻傳來了彷彿指甲划着冰面的刺耳笑聲,孟若隱忙回頭,就見門外立着兩個奇行怪狀的小妖精。
這些小妖若在從前,是絕不敢如此出現在他面前的!
“呦呦呦,□□精,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很厲害很厲害的道長?你不是說他又帥氣,法力又高強麼?我怎麼看不出?”。
“紅蜘蛛,你可別小瞧了眼前這個可憐的男人哦!他的確曾經,我只是說曾經哈,是九虛山的大弟子!不過好漢不提當年勇,人家現在落魄了,咱們怎麼也不能落井下石哈!”。
“是不該落井下石,咱們要下也不能下石頭,人家怎麼說也是九虛山棄徒,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要下,就下刀子,最好能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還沒吃過道長的肉呢,會不會很特別?”。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一陣陣誇張的笑聲傳來,孟若隱只是靜靜的立着,一張臉上無悲無喜,那兩個小妖見他不語,越發張狂起來,竟大膽的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去動他綰着的髮髻。
他繫着發的帶子很快被扯開,一頭青絲撲啦啦散落下來,擋住了他的臉,以及那雙眼,那雙眼裡此刻很平靜,他的人也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前。
“喂,道長,聽說你新娘子被人拐走了?!也難怪,你說如今你這麼個沒法力的廢人,要你有什麼用?你新娘子是龍族?怎麼,你要來個人龍戀?你也不想想,萬一哪天你那新娘子一尥蹶子,尾巴那麼輕輕一掃,就把你直接送十殿閻羅那裡報到了”。紅蜘蛛扯他的發,揪下來一根,“呼”的一聲吹走了,再去揪。
孟若隱忽然就成了個死人。
他動也不動,任由兩個小妖推搡着,戲弄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兩個小妖累了乏了,□□精一屁股坐地上,衝紅蜘蛛說道:“真沒意思,他就像死人似的。你說他是不是被人拋棄刺激過度哈?不如咱們等着,看他那和人私奔了的新娘子回來不,你說那麼隨便的女人,是不是……嗯?”,他的後半句話都變成了下/流的笑。
然後,他的眼珠子就已開始凸出,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嗓子眼裡響起:“咯咯,咯咯”。
下一刻,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後背,可他怎麼會看到自己後背呢?
蜘蛛精本附和着大笑,此刻卻再也笑不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孟若隱,孟若隱目光平和,他整個人都冷靜得像塊石頭。
堅硬的石頭,看不出悲喜。
他的手修長而白皙,看起來似乎沒做過什麼重活,那本是一雙握劍的手,也本是一雙被廢了法力,抽筋斷骨的手。
無論怎麼說,那都該是一雙毫無威脅的手,可就是這雙手居然以一種蜘蛛精絕對想不到的速度,擰斷了□□精的脖子!
孟若隱的臉上甚至還帶着點羞澀的潮紅,他垂下眸子,幽幽道:“沒有人可以侮辱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