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彷彿走到了天盡頭,就到了北疆。
立在雲頭,腳下就是曾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地方,此刻看着熟悉卻又陌生的景物,明珠竟有了近鄉情怯之感。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原來北疆的桃花已開放,燦爛了當年和莫染初遇的桃林。
那間茅草屋呢?在那裡,明珠第一次爲他下廚,還記得那鍋糊了的稀粥,他頂着一臉僵硬的笑,愣是把那鍋漿糊狀的東西吃了個乾淨,如今當年的茅草屋早已變成了農田,一對老夫婦相互依偎着坐在田邊,明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此刻那老婦人臉上的每道皺紋都在發着光。
當年他對着她吟誦出:“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碧水呢?她還記得那竹排,光着腳坐在上面,她與他肩並肩,碧水悠悠,桃花夭夭,她覺得,那一刻就是永遠。
腳下的雲很慢,思緒卻如奔騰的馬兒,明珠索性坐在雲端,她不敢降下雲頭,這裡每一處熟悉的地方,都會讓她對莫染的思念多一層。
“你在想事情?”,身旁的少年已沉默了很久,此刻忽然問道。
“記憶裡,北疆一直在下雪,熾,你相信緣分麼?”,明珠看向少年,少年蹙眉,託着腮認真想了片刻,道:“不相信”。
“爲什麼?”。
“我只相信自己”。
“我相信緣分,記得我還是龍蛋的時候,第一次在太白金星的三世鏡中見到莫染,那時他猛然向我看來,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我相信我的心那一刻就已遺失在他身上,當我第一次化成人形,想到的就是終於可以見到他,以前我也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我爲了和他相遇,在桃林裡等了整整十八天”。
少年不語,一雙鳳眼微眯着,在等明珠接着說下去。
“我打聽到很多關於他的事情,甚至瞭解他比了解自己還要多,我知道他喜歡在雨天聽琴,於是我在十丈崖底的那片桃林等,誰知一等就是十八天”。
少年動了動身子,似乎已聽得入了神。
“第十八天的午後終於下了雨,我興奮得擺了琴,認真的在桃林彈奏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很認真的做一件事,我是東海三公主,從小衣食無憂,父君母后對我的寵愛一度令我任性無比,整個東海上上下下都避我如瘟疫,我最愛做得事就是捉弄別人,可是那天我才知道,原來爲心愛的人做一件事,比捉弄別人要快樂一百倍呢”。
少年依然微閉着雙眼,脣角卻已勾起笑,原來,她還有那麼多有趣的故事呢。
“可一曲接一曲的彈下去,他始終沒有出現”,明珠目光眺望着遠處,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桃林中失望的姑娘。
“後來呢?”,少年終於睜開眼,問道。
“後來,我收了琴,一個人抱着那古琴立在桃樹下,頭上的雨卻忽然沒有了”。
“忽然沒有了?是雨停了?”,少年還是第一次聽人講法術之外的故事呢。
明珠微笑着搖頭,忽然站起身來,收了龍角,化作平常女子模樣,拉了少年的手,跳下雲頭。
風在耳邊呼嘯,少年微微眯起眼,再度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已降下雲頭,落在一座山下。
山不高,卻很俊奇,山上常年仙氣繚繞,近得前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山是懸浮在半空中,並無上山之路。
少年挑高眉,奇怪地看向明珠,紫衫衣袂翻飛,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明珠啞然失笑:“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子,難道你纔想起來問我要上哪裡去麼?”。
少年沉下臉來,似乎已生了氣:“不要叫我小子,而且不要隨便對一個男人說他可愛”。
“男人?男人?你還真是我見過最有趣的男人呢”,明珠笑着指向那座山,說道:“此山名曰九虛,山上靈氣充足,仙草仙花無數,最要緊的不是這些,而是這裡是你的禁/地,這裡因爲充沛的先天靈氣,自然也是修煉的好地方,所以這九虛山也是道家聖地,而這些都不是最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這裡是莫染今生投胎的地方”。
“你繞了這麼一大圈,只爲了告訴我,你的前世愛人,今生是個不能婚配的道士?”少年語調挑高,真不明白這傻姑娘在高興什麼。
“是啊,龍母早已告訴我他今生投胎何處,我不在乎他到底是什麼,我只知道他是我的莫染”,明珠擡頭望向那座仙山,道士又怎麼樣?能把道長拉下凡塵也是件不錯的事呢。
和尚都可以還俗,她相信心愛的莫染可以爲了她放棄一切,就像她爲了他可以放棄東海一樣。
少年不停搖頭,他想她一定是瘋了,他從沒見過如此瘋狂卻又有着奇異樂觀情緒的女子呢。
明珠忽然拉起少年的手,說道:“你相信麼,只要有希望,總有一天,所有的希望都可以實現”。
她迎着風挺起胸膛,水藍色的羅裙令她看起來像一池攪動的春水,青絲呼啦啦鋪張,一張俏臉上是說不出的明媚。
她也許不是最美,卻有着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那魅力一絲絲一縷縷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隨時都會困住你的心。
少年似已癡了,半響,忽然緊緊握住拳頭,臉上滿是某種奇異的情緒,他覺得嗓子突然很澀,就連聲音都沒有往日那般自然:“你要上山麼?”。
明珠重重點頭,這裡,本就是她拼命都要來的地方。
少年的聲音似乎打了結,問她:“去找他?”。
“嗯”。
“你也知道,我是鬼王熾,所以,我只能止步於此,可我希望,你有事的時候會第一個想到我”。
“你是說,我多了一個很厲害的朋友?鬼王熾大人?”。
“不,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卻願意在危險來臨時幫我?”,明珠不明白這少年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說要幫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有事的時候你可以第一時間求我,可我幫不幫你卻是另一碼事”,鬼王像個孩子般斤斤計較道。
明珠忍不住笑,伸出手來,掌心裡已多了一片龍鱗:“這個給你,鬼王熾大人”。
少年皺起眉頭,似乎很不願意伸手,半響方道:“爲什麼給我這見鬼的東西?我不喜歡鱗片,無論是魚鱗龍鱗,可我想這是聯繫你的途徑,所以,將來你有事求我,不但要付我銀子,還要多加上一份窺探我私隱的補償”。
“你會有什麼私隱?小子!”,明珠爽朗地笑着,一雙美麗的眼中泛着光,似乎把碧藍蒼穹上那輪豔陽收入了眼底。
毋庸置疑,她是個鍥而不捨的姑娘,她一直相信,只要有夢,早晚有一天,就會變成現實。
少年仔細收了龍鱗,隨手一揮,腳下已多了一處篝火,火堆上正烤着什麼東西,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香氣。
“不會吧,你不是要在仙山腳下烤肉吃吧?”,明珠垮了臉,少年卻已笑着拉她坐下來,就坐在騰騰的篝火旁:“我不喜歡吃東西,卻喜歡烤東西時的感覺,我更不願說離別,所以,現在請你安靜”。
明珠立刻閉上了嘴,這少年,還真是奇怪。
雨卻在這時淅淅瀝瀝下了起來,起初只是細密如簾,忽然就急得如瓢潑一般,鬼王嘆了口氣,道:“看來老天也不喜歡我們荼毒仙山呢”。
“是啊,所以現在我們一定要先找個地方避雨”,明珠微笑道。
“爲什麼?難道淋雨不好麼?龍難道不是喜水?”,少年仰起頭,讓雨水打在他那張絕世驚豔的臉上。
明珠已站起身來,向着少年伸出手來:“我雖然喜歡雨,可卻不喜歡莫染看到我的第一眼,以爲遇到了落湯雞”。
離九虛山不遠的地方有處天然洞穴,明珠和鬼王熾依次進去,只見洞中昏暗異常,滴滴答答的流水聲也不知從何而來。
鬼王用法力點一堆火,兩個人並肩坐在火堆旁,雨水順着明珠的臉頰滑落,溼了的衣衫緊貼着身子,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曲線。
明珠忙着擰溼了的袖口,再把身子湊近火堆,令那火離自己近一些。
紅的火光映着她的臉,點點未乾的水珠掛在那張晶瑩白皙的臉上,像是雨中的荷,美得令人窒息。
她把少年也拉近火堆,兩個人近得可以清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她一邊忙着烤火,一邊說:“這樣衣服很快就能烤乾,其實本來用法力也能解決,可這裡離九虛山太近,我不想讓山上那幫子道長髮現潛入了有靈力的生靈”。
洞內很冷,少年卻忽然覺得渾身發熱,一張臉也似乎被火燒着了,他壓下搖盪的心襟,開玩笑般說道:“你不是要偷偷潛上山去,然後遇到你那前世愛人一棒子打暈,拖回東海吧?”。
明珠捏少年的臉,嗔怪道:“你這小子,主意不錯,可我怕嚇到他呢”。
少年聞不得她身上的香,忽然就覺得心底起了某種奇異的衝動,只覺得喉嚨發乾,眼中也似乎騰起了火。
他身體裡有了種抑制不住的慾望,乾澀地叫一聲:“明珠”,猛地欺身上前。
卻在此時,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少年與明珠只來得及看到,鋪天蓋地的網,四角扯在四個白衣少年道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