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謀看着眼前和自己打招呼的人,陷入深深的震驚,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把腳下三個孩子擋在身後。
可是已經遲了。
“張導,這是您外孫、外孫女?”
秦慕楚看着躲在張一謀身後的三個小不點。
大的也才十歲左右,小的估計就三四歲,還沒他腿高。
“咳咳,那個……”張一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沒等他說話,最小的那個小女孩說話了:
“媽媽,這個哥哥是誰?”
小女孩抱着陳葶的腿,仰起的小臉寫滿單純。
“……”
秦慕楚看看陳葶,又看看小女孩,最後看看老謀子,擠出的笑容都凝固了。
陳葶他是見過的,也知道身份。
小女孩喊她媽媽,那爸爸是……
“這個哥哥是……”
陳葶也有些尷尬,特別是看到秦慕楚的表情後,就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能看向張一謀。
“小葶,你帶孩子先去檢查,我跟小秦說會兒事。”張一謀對陳葶說道。
既然被撞上了,那也沒辦法避開。
陳葶點點頭,又和秦慕楚打了個招呼:
“小秦,那你們先聊。”
秦慕楚儘管很震驚老謀子還藏着三個孩子,但還是勉強禮貌迴應:
“葶姐,您忙您的。”
於是陳葶彎下腰,牽着幾個孩子:
“走,爸爸有事要和……哥哥說,我們不能打擾哦。”
”好!爸爸再見!”
三個小孩奶聲奶氣地和張一謀打招呼。
張一謀也難得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挨個摸摸他們的頭:
“去吧,聽媽媽話,不許瞎跑。”
說完,他站起身:
“小秦,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不慌,小秦算是自己人,被撞見了沒什麼。
秦慕楚大概知道張一謀要和他說什麼,於是便說道:
“額……行,我打個招呼。”
打個招呼?
張一謀愣了下,這才注意到秦慕楚身後的問診室,還站着三個女生。
見他看過來,都不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
醫院的家屬休息室,房門緊閉,裡面坐着一老一少,誰都沒有先開口,氣氛沉悶且尷尬。
“小秦……”
終於,還是張一謀先扛不住了。
“我是公司團建……不是,公司福利,集體年檢。”秦慕楚一臉認真。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
張一謀看着秦慕楚,他剛剛要是有這股無恥的勁兒,都多餘到這兒來。
我都要給你交底,心連心了,你在這兒跟我玩腦筋?
氣氛一時又沉悶下來。
用沉默表達抗議。
小子,我知道你撒謊了,自己承認,不然我說真話就顯得很傻。
秦慕楚也明白老謀子的意思,但他就是不說。
你那邊都“爸爸,爸爸”的實錘了,我可不一樣,“年檢”這理由多完美。
僵持了一會兒,見老謀子一點反應沒有。
老頭還挺倔。
那你倔着吧,我可不跟你玩了。
秦慕楚站起身:
“張導,沒事我就回去了。”
“有事,等一下。”
張一謀終究沒能倔下去。
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桌子了。
“什麼事啊,張導,我那邊還要年檢呢。”
秦慕楚在‘年檢’上咬字極重,露出憨厚的笑容。
張一謀看着這張笑臉,只覺得看到四個字——小奸巨猾。
“年檢不急,你跟醫生說過了,他們都會安排好的,不用你操心。”
聽老謀子承認了“年檢”這個事實,秦慕楚笑容更加燦爛,這纔是聊天的樣子嘛。
“還是張導懂得多,我第一次來也不瞭解……對了,張導對這兒這麼熟悉,經常來?”
“之前來過幾次,每半年帶孩子檢查一次身體。”
張一謀直接承認了,
“這醫院也是記剛介紹給我的,保密性強,我才能跟着。以前不在這個醫院,都是小葶一個人帶孩子去,我……不方便跟着一起。”
秦慕楚理解地點點頭。
老謀子作爲國內首屈一指的導演,認識他的人太多了,爲了不讓孩子受到過多關注,跟孩子保持距離,甚至隱瞞他們的存在也很正常。
娛樂圈還有隱婚的呢。
安慰道:
“其實知道了也沒事,你看我爹,不也抱着孩子去醫院檢查嗎?狗仔敢拍,他就敢威脅,您啊,就是太有素質了。”
他也跟老江、蘊姐帶次郎去醫院檢查過幾次。
老江發現狗仔,直接過去敲車窗。
“離那麼遠能拍清嗎?您想拍招呼我一聲,我們一家站好了給您拍啊。來,我看看,拍得怎麼樣。”
然後就不由分說搶過相機,取出內存卡掰折。
接着又一臉歉意:
“不好意思,手滑了,這樣,多少錢我賠你。”
狗仔都給嚇傻了,哪裡說得出話。
於是老江就拿出錢包,抽了幾百塊錢拍在狗仔手裡。
“不夠就當咱交個朋友,回頭我也帶着相機拍您孩子去,多了就當賠償了。”
這一番操作下來,再沒有狗仔敢偷拍老江帶孩子。
但張一謀關注點不在於江文是怎麼對付記者的,而是開頭那句“知道了也沒事,你看我爹”。
他有些詫異:
“江文也超生了?”
超生?
什麼超生?
忽得,像是一束閃電劈在了天靈蓋,秦慕楚反應了過來。
這是個某些農村還寫着標語“一人超生,全村結紮”的時代,和後世求着多生的時代不同。
他只想到了老謀子爲了保護孩子選擇隱瞞,但卻沒想到他是不得不隱瞞,不敢不隱瞞。
大腿微微發力,屁股擡起。
秦慕楚默默往旁邊挪了個一米,扭頭看向張一謀,一臉驚訝:
“耶,張導!您什麼時候來的?好巧啊。”
張一謀愣了下,恍然間明白過來。
站起身拍拍秦慕楚肩膀,語重心長地道:
“小秦,做人,真的不能這麼無恥。”
“……”
休息室內,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秦慕楚只覺得渾身不得勁,想能有點什麼東西刺激刺激他的大腦。
告訴老江,我想抽雪茄了。
嘆息一聲,看向一旁的張一謀:
“張導。”
“嗯?”
“知情不報判幾年?”
“……”
張一謀無語且欣慰。
起碼這小子沒問“舉報算立功嗎”。
“不判刑,就是罰款。”
“罰款?”
秦慕楚猛得站起,消極情緒一掃而空。
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我以爲多大事呢,不就是罰款嗎?罰唄。”
剛剛看老謀子凝重的表情,他還以爲是天塌了的大事。
比如說不給導戲了、全面封殺、甚至說判刑。
但結果就是罰款。
老謀子怎麼說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導演,打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就開始混娛樂圈了,還能差錢啊。
張一謀搖了搖頭,很難啓齒的樣子。
秦慕楚一看這表情就知道還另有隱情,他也不想問。
瓜這種東西,只有第三者告訴自己纔有意思。
因爲完全跟自己沒關係。
要是當事人告訴自己,那就極容易被牽扯進去。
再一個,真得很隱秘的事,沒幾個人知道,那自己知道了,萬一日後這事泄露出去,自己是不是也有了嫌疑?
他要是之前想起來超生這回事,休息室都不帶跟老謀子一起來的。
作爲一個理性的吃瓜人,秦慕楚立刻起身:
“不方便說您就別說了。咱們回去吧,我估計葶姐也差不多帶孩子檢查完了。”
不料老謀子卻開口道:
“沒那麼快,還在檢查呢。”
“……葶姐一個人帶仨孩子不一定能管得住啊。”
“她剛剛發信息了,曾離她們幫忙呢。”
“……”
張一謀突然擡起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小秦,我……”
秦慕楚眼皮一跳,連忙打斷:
“張導,我尿急,有什麼事咱們下次見到了再聊吧。”
“我和小葶其實沒領結婚證。”
“!!!”
終究是沒攔住啊。
秦慕楚現在心情是又爽又難過。
這麼大個瓜吃到了,又擔心自己知道的太多。
放在電視劇裡,這可是要被滅口的。
“沒過兩分鐘,您快撤回,我什麼都沒聽到。”秦慕楚突然來了句。
“什麼?”張一謀沒明白什麼意思。
秦慕楚苦笑一聲,坐了回去:
“我說,您和我說這個幹嘛呢……”
這不是拉良家富男下水嗎?
張一謀也笑了。
爲什麼說?
這不是憋的嗎?
給這事壓在心頭近十年,恰好今天“天時地利人和”的,有個能信任的小輩訴說,心情都舒暢了。
而且這個小輩對自己無害……且能量驚人。
既然開了口子,他乾脆也就一股腦都說出來:
“最開始只是一時糊塗,沒想那麼久遠。你也知道,小葶跟我的年齡差太多了,我……”
他停了下來。
“您覺得不一定能長久?”秦慕楚補充道。
“嗯。”
老謀子點點頭。
31歲的年齡差,很難不讓他懷疑這份愛情的純粹。
“再後來,有了孩子,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直到老二出生,我慢慢相信了。到了老三,我已經不懷疑了。”
一個女人能爲自己生三個孩子,他就算是鐵石心腸也都被感化了。
如果只是想用孩子換取利益,那一個孩子、兩個孩子就夠了何必要生三個。
“那怎麼就不去補結婚證呢?怕影響不好?”秦慕楚問。
沒結婚就有三個孩子是挺離譜的,要是被媒體知道肯定又會引發娛樂圈一場地震。
張一謀沒解釋,只是說了句:
“老三是零六年出生的。”
零六年……
秦慕楚大概明白了。
那是競選奧運會開幕式總導演的時間。
要是當時老謀子曝出這事,組委會就是選吟詩的,都不會考慮他。
“唉,怪我。”
秦慕楚突然搭上老謀子的肩膀:
“我要是早兩年出道,去競選總導演,您也就沒顧慮,能去領證了。”
這意思是你去競選我一定落榜?
看秦慕楚擰着眉毛一本正經的樣子,老謀子又好氣又好笑,指着他搖搖頭長笑一聲:
“哈~你啊。”
見老謀子不再愁眉苦臉,秦慕楚也露出笑容:
“嘿嘿,您繼續說。”
“後來忙着奧運,就沒時間考慮這事。奧運結束後,我是想和小葶把證領了,再把超生的事坦白,該罰多少我認。
畢竟,奧運之後,我怎麼着也算戴罪立功了吧?”
張一謀看着秦慕楚,像是想要得到某種認可。
“嗯,放在明朝能得一塊免死金牌。”秦慕楚點頭。
老謀子笑笑,沒理睬秦慕楚的玩笑,不過很快又蹙起眉頭:
“但是未平跟我說,這事曝出來影響太壞,剛剛結束奧運,有點持功自傲的意思,讓我先等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
秦慕楚突然問道:
“老大多大了?”
張一謀愣了下,回道:
“01年,今年八歲快九歲了。”
秦慕楚算了算,說道:
“也到上小學年紀了,您沒結婚,那孩子戶口問題怎麼解決的,能上學?”
“未平幫忙解決了,孩子戶口掛在小葶那邊。”
秦慕楚點點頭,又問道:
“那他有說怎麼算是合適的機會嗎?不會是政策變化吧?那可有得等了。
而且到時候更難看吧?政策剛變化,您帶出來三個大小夥子,哪怕有關部門懲罰取消了,但是社會輿論可就更惡劣了。”
他是充分了解網絡時代那羣“審判官”戰鬥力的。
老謀子這種情況,不說超不超生,就光吊着陳葶幾十年不結婚這一條,就足夠吸引一個強大“組織”的關注了。
老謀子皺着眉。
他也感覺這事越拖影響越壞,但有張未平打包票,他遲遲下不去決心。
“而且,就算這些都不考慮,那……孩子呢?”
這一句話徹底擊潰了張一謀的防線。
這是他最大的鬱結之處,三個孩子跟着陳葶躲躲藏藏,在外面不敢認父親。
他離“自首”最近的一次,就是有一年回無錫,見到陳葶在教孩子:
“記得不能和別人說你爸爸是張一謀。”
然後孩子看到他,跑過去一邊喊他爸爸,一邊又問“爲什麼不能說爸爸是爸爸”。
那一刻,他都想抽自己嘴巴。
但“自首”的半路上被張未平勸回去了。
見老謀子低着頭沉默,秦慕楚站起身:
“張導,這就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咱們現在就在醫院,可不能有病忌諱醫的心理。
您要是決定了,我在輿論方面能幫幫您。
再說,奧運過去沒多久,大衆對您容忍度很大,認錯態度誠懇點,不是大事。
但要是拖久了可就不一定了。”
也不等張一謀迴應,他走出休息室,給房門關好,留出一個“想靜靜”的空間。
張一謀腦中思緒紛飛。
秦慕楚的話在感性和理性方面都給了他很大觸動。
之前之所以多次終止“自首”,說到底還是擔心社會輿論,罰款,他還是交得起的。
秦慕楚說能在輿論方面幫助他,他完全相信。
奧運時李主任對秦慕楚的器重他看在眼裡,後來還聽記剛多次提到“小秦不得了,只要不作大死,沒人動得了”。
也就是說,唯一的擔心也沒了。
那……
張一謀眼睛逐漸亮了起來。
這時,房間門突然打開。
是秦慕楚。
他探出個頭:
“張導,這件事的最優解決方案一目瞭然。您有沒有想過,張未平之所以勸您往後拖,是想借着這事拿捏您?”
頓了頓,他又道:
“畢竟,他又不像我,我只會心~疼~張~導~”
“啪”。
房門再次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