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敬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進了鄧家祖宅的大門,就看見單友揹着手,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繞着黑泉轉圈。聽說甄信已經快兩天沒有消息傳回來,戴敬也急了,顧不上休息,帶着梅善就去了清溪。
雖然戴敬是第一次到清溪,可對這裡並不陌生,鎮上的一草地一木,他甚至於那些住了幾十年的老戶都清楚。
清溪鎮的規模介於雙河和黑泉之間,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子,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環境優雅。一條主街貫穿東西,主街兩側店鋪林立,布店、酒家、雜貨鋪一應俱全。戴敬走在大街上,身邊的行人從從容容地從自己經過,不時有店家的夥計站在門口大聲地朝着他招呼生意,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讓他有些心驚肉跳。
“大哥,有記號。”梅善直視着前方,面無表情地小聲地說。戴敬裝着不經意的扭頭掃了一眼,路邊的牆角有一個淡淡的箭頭的記號,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標記,應該是甄信留下來的。戴敬心裡稍稍有了底,沿着箭頭所指的方向,繼續往前走了下去。
“客官,要住店嗎?”一個小夥計從客棧的大堂裡跑出來,站在門口,躬着身子招呼戴敬。客棧的牆角也有甄信留下的記號,他應該在這裡住過。戴敬看了看天色,笑着點了點頭。
夥計見自己攬成了生意,輕快地跑過來,麻利地接過戴敬手裡的繮繩,對着門口扯着嗓子喊道:“客人兩位,裡面請。”
戴敬和梅善要了一間上房,上了二樓進了房間關好門,“這裡有古怪。”梅善貼着門邊聽了聽,確定外面沒有人偷聽,回頭輕輕對戴敬說道。
戴敬點了點頭,小聲道:“沒錯,這裡太平靜了。”對於一個久經沙場的人來說,對於危險有一種本能的直覺,儘管他們沒有發現什麼,但心裡卻真實地感受到,周圍有無數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戴敬和梅善一直待在屋裡,直到晚飯的時候的才下樓。客棧的大堂很寬敞,兼做酒店生意,可能鎮子裡實行宵禁,食客中本地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住店的客人。
二人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將他們帶進來的那個小二自來熟的跑過來,一邊擦着桌子,一邊問他們要吃點什麼?
戴敬隨口道:“來一斤牛肉,兩碗米飯。”小二有些失望,笑道:“牛肉沒有,官府裡禁得嚴,我們家的燒雞最拿手,清蒸魚也做的不錯,客官要不要嘗一嘗。”
“也好。”戴敬指望着能從小二口裡打聽點事情,便點頭道:“那就來一隻燒雞,再要一條清蒸魚。”
“我們店裡還有自釀的好酒,就是勁頭大了些,不知道合不合客官的口味?”小二看戴敬虎背熊腰,象個糾糾武夫,故意以退爲進的介紹道。
“好,那酒也來一壺嚐嚐,若真夠勁,再勞煩小二哥添。”戴敬是個老油條,小二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於是便將計就計地答應道。
“好來,燒雞一隻,清蒸魚一尾,好酒一壺。”遇上了財神爺,小二喜出望外,態度愈加恭敬,對戴敬諂笑道:“客官稍等。”
“小二哥,我們兄弟初到貴地,不知咱這鎮上可太平?”戴敬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輕聲問道。
“客官儘管放心,到了清溪,您就算到了家了,沒有賊人敢來鎮上。”小二笑道。
“莫聽這小廝胡說。”鄰桌坐着五個人,都是商人打份,戴敬過來的時候就暗中觀察過,應試是些正經的生意人,這幾個人好象是店裡的常客,聽小二這麼說,便開起了玩笑,“這義州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土匪,這麼兄臺,可千萬不要大意。”
“我說五爺,若說些別的倒也罷了,這事小的還真不怕您擠兌。”小二嘻皮笑臉地道:“咱這清溪,還真不怕賊人。”
那個被小二叫做五爺的笑道:“老子天天跑這趟線,說是清溪人都不過,這鎮子雖沒被洗過,但土匪鬧事的時候也不少,你這小毛猴兒,別跟五爺這兒充大尾巴狼。”
“五爺您說這話就不對了。”小二擡眼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這些日子您沒有來,鎮上出大事了,昨天夜裡,不知從哪兒來了幫子土匪,跟進鎮子就被官兵給圍上了,真刀真槍地幹了一仗。沒用一個時辰,就把那幫子土匪全滅了。”
“哦?”五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出了這麼刺激的事,整個桌上的人都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說。”
“小三兒!”沒等小二開口,一個胖成球一樣中年男人走過來,惡狠狠喝斥道:“沒活幹了是吧,再偷懶給老子捲鋪蓋滾蛋。”小二朝着衆人吐了吐舌頭,慌慌忙忙地跑了。
“袁掌櫃的好啊!”五爺和桌上的同伴朝着那個胖球拱了拱手,打了個招呼。袁掌櫃的許是怕這些人問他官兵剿匪的事,只笑着回了個禮,便急忙轉身走了。
小二的話象一塊巨石撞到了戴敬的心上,他立即覺得心口一疼,一股濃濃地不祥之感從心底升了起來。
“大哥。”梅善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心煩意亂地低低叫道。
戴敬黑着臉,放在桌上的手輕輕地壓了一下,梅善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只好收了聲,默默地坐着。
吃飯成了一種煎熬,“冷靜,一定要冷靜。”戴敬不停地勸誡着自己,他慢慢地將米飯一口一口的塞進嘴裡,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我吃好了。”梅善養氣的功力比不上戴敬,吃了幾口,便一把將碗推開。
“再吃一點。”戴敬突然笑了笑,“吃飽了纔有力氣。”
梅善的心裡猛地動了一下,吃飽了纔有力氣,他重新將碗拿過來,細嚼慢嚥地吃起來,他的心裡很清楚,這或許是自己的最後一頓飯了。
“檢查裝備。”戴敬已經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最後將一條黑色的麻絛系在身邊,藏了一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好了。”梅善將百寶囊牢牢地捆在腰間,冷靜地應道。
夜色正濃,鎮子上的人已經入睡,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梆子的響聲。戴敬做了個出發的手勢,已經站在窗邊觀察了許久的梅善輕輕推開窗子,象一隻靈貓一般,縱身跳了出去。
腳一着地,梅善接着一個前滾翻,將下落的力道卸掉,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爬起身來,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確實周圍沒有監視的人,往上做了個安全的手勢,戴敬便跟着跳了下來。
甄信的記號做的很隱蔽,除了他們自己的人很難發現。戴敬和梅善跟着記號一路走下去,到了玉帶河邊,記號消失了。
“他們應該是撤出去了。”戴敬有些興奮地道。按着一開始制定的方案,毛豆他們是從水上撤退的。“這邊。”梅善的聲音雖小,但驚慌之情卻明顯的表露出來。戴敬急忙過去一看,碼頭上赫然留着一個記號,這個記號只畫了一半,戴敬用手摸了摸了,心徹涼下來,如果他的觸覺沒錯,這個記號是用血畫成的。
“去義莊吧。”梅善冷冷地道。如果戰鬥發生在昨天,那麼屍體肯定沒來得處理,最有可能的就是存在在鎮上的義莊裡。
“不行。”戴敬很堅定地否決了梅善的提議,如果官兵沒有撤走,那麼義莊一定是個陷井,用屍體做誘餌,等着他們自己跳下去,這也是他們慣用的伎倆。
“我一定要去,把他們帶回去。”梅善紅了眼,“不能丟下兄弟,這是咱們斥侯營的規矩。”
這是個承諾,一個自欺欺人的承諾,做斥侯就意味着隨時都可能去死,這些年來,斥侯營裡死了多少兄弟,戴敬記不清楚了,能夠把屍體帶過來的又有幾個,不丟下兄弟,只不過是讓活着人心裡安心些罷了。
“我決定了。”梅善沒有理會戴敬,直起身來,往義莊方向摸了過去。戴敬嘆了口氣,看着梅善的背影,嘆了口氣,小聲道:“上天保佑!”
義莊在鎮子的外面,具體的位置甄信帶回來的地圖上標註得很清楚。街面上的巡夜的人,這耽誤了梅善不少的時間,他有重要的情事要辦,不是來送死的。
甄信的情報裡說,義莊只有一個看門人,是個嗜酒如命的老醉鬼,這個時候,他應該早就抱着酒葫蘆醉死過去。梅善站在義莊的牆外,往裡扔了一塊石頭,石頭落在院子裡的地上,“啪”的一聲悶響過後,院子裡恢復了寂靜。
義莊的牆很矮,梅善輕輕一縱身就上了牆頭,投石問路沒有反應,並不意味着院子裡面就是安全的,這一點他很清楚,能這麼穩得住,往往說明裡面的人更難對付。
等了好久,梅善終於沉不住氣了,他跳到院子裡,西廂房的門開着,裡面傳出陣陣酣聲,梅善輕手輕腳地摸過去往裡看了看,那個看門的醉鬼睡得正香。
梅善折回到正屋門口,輕輕推開門,裡面黑乎乎,什麼也看不清,他靜靜地等了一回,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才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