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本碩跑到蹦極臺邊上,只聽到一聲慘叫,空谷迴應,啊啊啊的永無止歇,他的心就涼了一截。
衝進蹦極臺,工作人員攔住他:“先生,今天蹦極名額已經滿了,不能跳了。請回去。”
“我找人。”章本碩看一溜人坐板凳上等着,身上綁了安全繩,有綁腳的,有綁腰的。
沒看到六六,也沒看到阿秋。
難道都跳下去了?
“先生,請出去,這裡還只是試營業,只有預約過的人才能上來。”工作人員說。
這時一個人走過來,安全繩的扣子叮噹響:“這我朋友,讓他進來吧。”
阿秋?
章本碩看着阿秋,阿秋笑一下,說大峽谷第一天營業,人手緊張,這個項目一直是她負責,她過來幫把手。
工作人員見是阿秋朋友,給章本碩繫上安全繩後,就去安排下一個遊客蹦極。
“我喊54321,就往下倒,雙手張開,對,你不跳我就踹你下去。”工作人員很親切,遊客已經在尖叫,殺豬般地叫,叫得工作人員恨不得馬上一腳踹下去。
“請不要拉我頭髮,對,轉過來,背朝外面,說,你現在最想做什麼事?”
“我——我——想尿尿。”遊客快哭了,腿直打哆嗦。
其他等着跳的勇士們都笑了。
“5、4、3、2、1!”
遊客雙膝跪下,抱住工作人員的腿不撒手,另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兩人拉着遊客進來半截,跟他重申了一遍,不跳也不退錢。
一聽說不退錢,遊客來了精神,又挪到平臺邊緣,看着工作人員,滿眼的剛烈,烈到出血的那種。
“看左邊鏡頭,笑一個,跳。”
遊客還沒笑起來,就被工作人員一推,啊啊啊地掉下去。
“下一個。”
阿秋帶章本碩到平臺裡面一角,離外面蹦極臺隔了一個房間,有足夠的私人空間,問:“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六六呢?”章本碩問。
阿秋眼眯了一下,兩隻手又抓在一起,卻沒搓,“她去看婚禮了,那。”阿秋指向對面,圍欄外,蹦極臺對面,一圈人圍着在歡呼,中間一個穿着婚紗的新娘,一個穿西裝的新郎,新郎的紅領帶隔着老遠都看得見。
六六估計就混在人羣中,太遠了,章本碩找不出來,不過也放下心,坐在蹦極臺的地上,這時才發現一路趕來,身上已經溼透了。
“章老師,你要蹦極?”阿秋問。
“不。”章本碩搖搖頭,“我是來諮詢的。”
阿秋問:“六六?”手指又搓起來。
“不,是你。給你諮詢。”
啊啊啊——
又一個遊客跳下去。
阿秋往外看了一眼,又回過頭來,勉強笑一下:“章老師,九九的事過去了,我已經好了。你不是也說過我已經好了嗎?”
“對,不過我又回顧了一下你的諮詢文檔,發現我漏掉了一些東西。你還沒好,準確地說,狀況還很糟糕。”
“哪裡糟了?”
“你嫉妒六六,對不對?”章本碩直說。
阿秋呆了一下,手指也不搓了,半天,才說:“當然嫉妒啊,她長的漂亮,運氣又這麼好,是人都會嫉妒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很嫉妒,很嫉妒,嫉妒到快要發瘋了。”
阿秋沉下臉,搖頭:“章老師,對不起,我覺得沒有必要諮詢,我還要去工作。你去找六六吧。”
她轉身,擡起安全繩,往外走。
章本碩說:“你本來就不怕狗。”
阿秋停下,沒回身。
章本碩繼續:“你說小時候被狗咬過,留了疤,所以怕狗,可六六說你小時候不怕狗的,長大了突然又怕起來。”
“5、4、3——”
啊啊啊——
“不是說數到1嗎!!!”
蹦極臺傳來憤怒的叫聲。
阿秋轉身,對着章本碩,第一次有了怒氣:“就這樣?六六說的你就信?你算什麼心理諮詢師?”
章本碩沒有太大表情,指指阿秋的腿:“你今天穿了短褲。”
阿秋一愣,低頭看了看,憋着怒氣說:“又關你什麼事?”
“第一次諮詢的時候,你就說過,小時候被狗咬,咬到腿,留了個疤,我沒看到疤。”
“變態!我又沒跟你說疤在哪裡!”阿秋併攏腿,卻還是擋不住章本碩銳利的目光。
“你還說過,有了疤,你都不敢穿裙子,只穿褲子。小時候穿的裙子總不可能是超短裙之類的,按正常裙子的長度,都會露出疤來,疤的位置最高也只在膝蓋附近,可你看看,你現在的短褲,大腿都露出來,一點疤都沒有。要麼是你說謊,要麼就是疤好了,沒留下一點痕跡。你覺得會是哪種?”
阿秋臉色變來變去,手指搓得一陣紅一陣白,好一陣,才說:“對,我是沒被狗咬過,那又怎樣?沒被狗咬過,就不能怕狗嗎?這跟嫉妒六六有什麼關係?”
章本碩說你先坐下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很長。
阿秋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來。
外面又是啊啊啊的一陣慘叫,這回工作人員連5都不喊了,一腳一個,耶!早點收工,早點下班。
章本碩說讓我先說完,你再看哪裡說的不對。
着火的那天晚上,小冉跟你們鬧翻臉,說過你裝作被狗嚇一跳,故意打翻飲料,打斷六六說一千萬拆遷款的事。
你和六六家只隔了一條河,她家拆遷了,你家沒有。
你有搓手指的習慣,九九死後,就好多了。
我曾想過,這些當然說明不了什麼,一個人要是惡意栽贓,怎麼解讀一個人的動機都行。高尚也可以說成卑劣,怯懦也可以粉飾成勇敢。
只是九九死後,你找我諮詢,說過一件事,你還記得嗎?
你說搓手指是你的老習慣。考試沒考好,被媽媽罵,你就用力搓手指,搓疼了,媽媽罵你的話就聽不清了,對不對?
這用來解釋一般的小動作是行得通的。
人會有各種各樣的怪癖,有些奇怪到你想都想不出來。
可是像你這樣用力地搓,把手上的皮都搓掉,坑坑窪窪的,這麼用力,你一定搓了很多遍,而且很用力吧?
被你媽媽罵的那次考試,只是單純地考不好嗎?
就因爲考不好,媽媽罵你,就要這麼用力地搓手指,好像要一直搓到只剩骨頭爲止嗎?
那次考試,還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阿秋低着頭,開始用力地搓手指,像是印證章本碩的話,要搓掉手指頭上的肉,露出白骨一樣。
半天,她才說:“是的,章老師,我嫉妒她。非常、非常、非常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