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六如回來，拉黑正在看書，慌慌張張抓一堆紙往書上蓋，假裝演算題目。
“看什麼書呢？”鄭六如掀開紙，拉黑死命按住，滿臉通紅，“沒！習題，習題！”
鄭六如纔不信，掰開拉黑的手，把書拿出來，看黃皮封面《Elements of Mathematics》。
他眉頭緊皺，又看書裡的內容，全是各種詭異的曲線和數學公式。
拉黑低下頭，時不時偷瞄一下鄭六如，雙手緊握在一起，很緊張。
鄭六如嘆口氣，把黃皮書拍在桌上，質問拉黑：“這是什麼？”
他總不能說他看不懂英文吧？封面三個單詞，只認識of。
拉黑低聲說：“小學生數學原理英文版。”
鄭六如冷笑：“說實話。”
拉黑承受不住壓力，說：“布爾巴基，數學原理，英譯版。”
沉默了一會兒，拉黑解釋：“我就看了一頁李羣，後面的公式我一個都沒手動推導，真的！我發誓。碰都沒碰！什麼緊李羣上的harr測度，半單李代數結構，極大環面，主序列級數，Plancherel formula，我都不知道！本來我不想看的，聽說英譯版代數習題那裡翻譯有問題，最好還是看法語版的，可我法語還沒開始學。只能先看這個解解饞。”
鄭六如體會到姚格的心情，《舉一反三》多寫幾頁，還在他理解範圍裡，可看這種黃皮書，實在是太壞了。
鄭六如盯着拉黑的眼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還小，不能看這種書？”
拉黑和鄭六如對視一眼，目光就偏開：“嗯。”
鄭六如擰回拉黑的頭，繼續對視，要讓拉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這種書看多了，很傷身體的，等你大了，高中，不，初中的時候再看不是很好嗎？那時候班上說不定有其他早熟的同學，大家還能互相交換資源，分享心得，共同進步。”
拉黑脹紅了臉，說：“我等不及了。姚叔叔和媽媽不讓我看，我在家裡快憋瘋了，就指望出來被綁架，能抽空看幾頁。叔叔，求你了，讓我看吧。”
鄭六如想不到自己除了做綁匪，還要負責疏通拉黑日益膨脹的求知慾，這是天性，壓抑不了。他只能循循善誘，用過來人的身份。
“其實叔叔小時候也是這樣。”
“你小時候也看布爾巴基？法語的？還是英語的？”
“不，我深愛古典文學，尤其是長篇章回小說。我的文學素養大部份是從這些書裡培養起來的。”
鄭六如的目光逐漸深遂，拉黑也托起腮幫，認真聽他講起以前的故事。
“那年大概是小學六年級，或者五年級吧。比你大幾歲，不過那時的人不像現在的孩子這麼早熟，我在一個偏僻的農村小學讀書，到了週末，去鎮上的集市閒逛，朋友們都去買零食、玩具，就我一個人喜歡讀書，愛逛書攤，家裡有本古文觀止，我讀熟了，很喜歡，想出來找找有沒有其他好看的古文的書。我逛到一個小書店，店裡沒什麼人，但我一進去，就覺得這家店不一般。集市上的其他書攤都是一排排書放在地上，書皮上都是些低俗的女人畫像，沒有內涵，這家書店卻分門別類地排好，每一格都有書類說明，書香四溢。”
“我在裡面轉了一圈，就愛上了這裡，一格格挑過來，最後停在一格書架前，上面貼着類別：古典文學精華。”
鄭六如頓了一下，拉黑豎起耳朵，這一刻，一種共鳴聯繫了兩人，打破了隔閡，這種共鳴叫求知。
“那些都是二手書，書脊破爛不堪，書名都是殘缺的。比如什麼和尚，什麼段錦，什麼釵，什麼妄言。以我的古文功底，我很快就補全了書名。”
“出處無非就是那幾項。一處是中醫典籍《滇南本草》中的青竹葉一欄，止咳，寬中消熱。同燈草煎服。一處是《萬法歸一歌》中的一句：注想按摩八段錦，嘻呵六字拘興寢。一處是《周禮》弁而加環絰。還有一個妄言我實在想不出來，就去問老闆。”
“老闆一看就是讀書人，正在埋頭讀書，見我拿書過來，我剛問完，他就說了一個字：姑。我問啥？他說姑。”
“我花了15塊錢，把這些書都買回去。朋友都笑我，說我買了一堆破爛。我沒理他們，回家後就廢寢忘食地讀。連續讀了兩個通宵，我媽過來問我看啥呢，又不好好學習，我把書翻給她看，說讀古文呢。老師說要想語文成績好，古文是基礎。我媽表揚我，就是叮囑我兩點，一是不要熬夜看，二是穿上褲子看，家裡沒暖氣，小心寒了腿。我穿上褲子繼續看，幾本書中，妄言給我的震撼最大，給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只是，自那以後，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現在回想起來，這幾本書給我打下了堅實的文學基礎，讓我小時候整夜整夜地做夢，夢到很多光怪陸離的場景，也許就是那時，我的創作能力開始突飛猛進。”
“叔叔，照你這麼說，應該是鼓勵我看布爾巴基了？”拉黑說。
“不！長大了再看。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會長大了再看，至少再等兩年。太傷身體，太傷身體。”鄭六如唏噓不已。
拉黑似是被鄭六如說動，點頭說：“好。我以後再讀布爾巴基。但是——”
又要跟我講條件？
鄭六如真想拉黑拉黑。這小子韌性太強，很難對付啊。
“能讓我多做幾頁習題嗎？”拉黑問。
鄭六如鬆一口氣，習題而已，“可以。”
拉黑歡呼，從椅子上跳下來，去翻箱子，又翻出一本厚厚的黃皮書，攤到桌上，開始做。
鄭六如呆了一下，問：“不做《舉一反三》嗎？”
拉黑說：“這本也是習題啊。”
拉黑把封面壓得很緊，生怕被鄭六如看到似的。
鄭六如搶過書，看封面。
《走向IMO:數學奧林匹克試題集錦（2018）》。
“這是什麼？”鄭六如問。
“這是小學生奧林匹克試題。小升初有用的，雖然小學奧賽不再舉行，但是好一點的初中都會用奧數題來選拔有潛力的學生。叔叔，爲了我的小升初做準備，做幾道習題不過份吧？”拉黑真摯地說，眼中含淚。
鄭六如微笑着摸摸拉黑的頭，把書扔回箱子，噴拉黑：“IMO是小學生奧林匹克？你當我白癡啊！看書要節制！一定要節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