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夜，遠處的雜聲傳來，融進虛無，生出利齒，咬了鄭六如一口。
院子、圍牆、過道，空無一人。
再遠些，就是一個個碩大的黑影蹲着。
窗簾從鄭六如臉上滑開，像揭下一層皮，鄭六如驚出一身薄薄的冷汗，就像踩空樓梯，一瞬的恐懼、踉蹌，全都砸扁了成刀，挨着心跳，一跳，心就削薄了一層。
拉黑！拉黑！
鄭六如翻遍整個房間，也不見人。
拉黑人小，可出租屋也不大。
根本不用翻找，開了燈，站門口掃一圈就是。
鄭六如開門衝出去，繞着街道，跑了三個小圈，三個大圈。
深夜，街道上沒人，鄭六如“拉黑拉黑”的叫，倒是有幾扇臨街的窗戶亮了，有人指着鄭六如大罵：“拉菲你媽啊！還沒喝夠！”
“拉黑、拉黑！”
鄭六如被潑了幾盆水，還是沒放棄。
假綁架成真綁架，最恐怖的是連綁匪都不知道人質跑哪去了。
這怎麼交待？
他還有大好前途，不對，好像沒什麼前途。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神口大賽，偷他段子的範管，等着他兌現禮物券的蘇麗……
他一定要找到拉黑。
終於在跑到第四圈的時候，他碰上一個人。
那人呆呆地坐在牆角，悶聲不響，拿個空酒瓶對着嘴喝。
“拉黑！拉黑！你有看到拉黑嗎？這麼高一個小孩，小學三年級，夢想是拿IMO金牌……”
鄭六如本來不抱多大希望，說完一串，見那人沒反應，正準備走，那人卻拉住鄭六如，用沙啞的聲音說：“拉黑？”
“對！拉黑！你看到了嗎？在哪？”鄭六如燃起希望，深夜，一個小孩在路上走是再顯眼不過的目標，這人肯定看到了。
“還能在哪？就是我啊！我女神把我拉黑了！嗚嗚嗚——”男人扔掉酒瓶，抱住鄭六如哭起來。
“我說——”
“我喜歡她很久了。她經常發一些P得很好看的照片，跟她素顏一比，完全是兩個人。可我就是兩個都喜歡。昨天她發了張照片，兩眼無神，我就在下面評論，說你是不是沒P眼啊。她就把我拉黑了。”
鄭六如甩開那人，繼續往前跑，找拉黑。
那人還在後面唱起來：那種淡淡的愛，讓人心醉，讓人心碎，你把我拉黑，我把你刪除……
鄭六如找到天微亮，連垃圾筒都翻了個遍，腦子甚至跳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裡掉出幾根手指頭的畫面，可是除了嚇走幾個流浪貓外，沒有一點收穫。
他回到出租屋，正要進門，想了想，去隔壁敲門。
過了一會兒，傑西卡頂着亂糟糟的頭髮，開了門。
“什麼事？”傑西卡的語氣很不好，當然，任何一個女人的美容覺被打斷，都會有點脾氣的。
“看到拉黑沒？小學生，三年級，這麼高。”鄭六如比劃了一下。
“沒有。我客人裡沒小學生，小學生的爸爸倒是有好幾個。”傑西卡說。
“不是，我是問你——算了。”鄭六如放棄了。
傑西卡一般都窩在家裡工作，只有遛狗的時候，纔會出去轉轉，她怎麼可能看到拉黑。
他回家，看着窗戶上的繩子發呆。
完了。
拉黑真的丟了。
拉黑的箱子還橫在地板上，桌上擺着他做過的習題，摞得整整齊齊，磚頭一樣。
鄭六如的禮物券也被拉黑收拾好了，放在另一角。
鄭六如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少了什麼。
他又看了一遍桌子，禮物券、習題、書本、鉛筆……
《數學原理》？
那本黃皮書，布爾巴基的《數學原理》跑哪去了？
他記得叫拉黑刷牙洗臉的時候，拉黑順手把書放到桌上，就再沒動過。
難道拉黑出去的時候還把書帶上了？
以拉黑的性格很有可能，不過——
鄭六如眼角一動，視野邊緣有個東西彈了一下。
他看向箱子。
箱子躺在地上，拉鍊開着，虛掩着。
鄭六如慢慢走過去，一把掀開箱子。
拉黑趴在裡面，用手機燈光照亮，正在看那本黃皮《數學原理》。
拉黑擡頭，和鄭六如對上眼。
鄭六如的表情漸漸猙獰。
拉黑慌了一下，馬上冷靜下來，舉手示意：“等我看完這一頁再打。”
……
鄭六如當然沒有打拉黑。
只是再沒讓拉黑離開自己視線。
拉黑的解釋是：聽了叔叔小時候陶醉於古典文學精華的事蹟，一時情不自禁，求知慾爆發，就做出這種事來。
就像以前上科學課，老師問我們，想不想知道地球上第一個人是怎麼出現的嗎？
我求知慾旺盛，就會舉手，問老師：其實我們更想知道第三個人是怎麼出來的。
嗯，事情就是這樣。
鄭六如聽不進去，也不想聽。
躲進箱子裡讀書可以用求知慾解釋，可打開窗戶，掛條繩子就解釋不了了。
拉黑具體怎麼想他不管，他只求平平安安把拉黑交還給姚格、美雪。
等到天亮，鄭六如打電話給姚格，這回終於接通了。
“好了嗎？什麼時候過來接拉黑？”
“嗯，差不多了。”
“是嗎？太好了。你現在過來吧。或者你跟我說地址，我給你送過去。”
“不行。差不多不是做完了。還有點事要收尾，有點麻煩。”
姚格支支吾吾，鄭六如又聽到女人哭的聲音。
他問：“你該不會把事情搞砸了吧？”
姚格的音量一下子提高：“沒有！絕對沒有！總之再帶拉黑一天，就一天。明天肯定搞定。”
“喂，哪有——”
姚格掛了電話。
鄭六如正準備用自己豐富的詞彙庫問候姚格整個族譜的母系親屬，拉黑的肚子響了，咕咕地叫了好幾聲。
鄭六如問他：“肚子餓了？”
拉黑點頭。
“讀書讀餓的？”
拉黑搖頭，“開窗，放繩子，綁繩結綁餓的。”
鄭六如看着拉黑，突然不想做綁匪了，他想做拉黑爸，這樣就能扁拉黑了。
想歸想，在姚格、美雪處理好他們那一攤子爛事前，他還是要照顧好拉黑的。
鄭六如叫了外賣，跟拉黑一起吃了早餐。
傑西卡過來，問找到拉黑沒？
鄭六如說找到了。
傑西卡看到拉黑，哇哇地叫，就去揉拉黑的小臉蛋，說好可愛。
鄭六如叫傑西卡住手，拉黑不喜歡——
拉黑的臉紅了，拉住傑西卡的手，說想請教一下緊李羣harr測度的問題。
傑西卡說好啊，不過姐姐不懂緊李羣，只知道玩王者榮耀。
鄭六如看傑西卡跟拉黑一見面就混得這麼熟，竟有些眼紅。
哼。王者榮耀，那跟拉黑沒什麼共同語言了。
拉黑的臉紅得像蘋果，眨着眼睛說：“王者榮耀嗎？這世界上就沒有比它更好玩的東西了，我們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