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蘇艾心最大的夢想是哪天走路上,一個不小心就踩到幾捆鈔票,並且方圓百里之內絕對沒人來跟她搶,也沒人企圖作奸犯科的要跟她分財之類,簡單些說,其實就是‘飛來橫財’。可惜今天的時運實在不是太好,飛來的不是橫財,而是橫禍。

古人們說的好,是禍躲不過。蘇艾心恍恍惚惚着,一個糗接一個的來,頗有把丟人進行到底的陣勢。

清明過後,正是萬物復甦、空氣反潮的時候,到處都是粘糊糊、泛着水光的瓷磚地面,而就是這樣走個平地都要特別小心的時刻,她還跟丟了魂似的,上階梯都不看路,腳也不擡高了就跨,不由分說,立刻華麗麗的往前撲倒,雙膝着地,手本能的跟着往前摁,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般,形成了一個標準的跪安。

蘇艾心的第一個反應便是以迅雷之速擡頭看是否有人看到這一幕,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

真是太感動了,竟然沒被看到。摔死事小,丟人事大,更何況蘇艾心很自覺的知道自己的臉,也丟的差不多了。

沒被撞見的僥倖並沒持續多久,很快就被膝蓋上傳上來的痛楚取而代之,媽的,太痛了!

乾脆坐在樓梯上,撩起褲管,就勢查看,好傢伙,兩個淤青遙相呼應,十分對稱,看得蘇艾心口水直吸,疼的。

不走了,就地四平八穩的坐着把電話打到了七樓的拋光部,聲音比表情要甜美得多,“你好,請問你們部門有一個新進員工叫管少波的嗎?”

“管少波?你等一下,我看看。”拋光部的接線員悉悉索索的翻着登記本,一會就找到想要的那個名,“哦,找到了,在第二機臺,請問有什麼事?”

“可以麻煩幫我叫一下嗎?我是研發部的蘇艾心。”在這個廠子裡,研發部還是帶着挺大光環的一個部門,報個名號,至少對方會客氣三分。

“哦,好,你稍等一下。”對方果然是客氣的,通常生產線的普工要接個電話,並不是太容易。

“喂。”管少波怯諾慵懶的聲音。

“是我,小蘇,我現在在你們樓下三樓樓梯口這個地方,等下你下來一下,我有個東西帶給你哥,我會跟你們主管說讓你走開一下,你記住了,是東邊這個方向的樓梯口,別走錯了。”蘇艾心細心交代着,然後讓他把電話轉到了拋光部的主管處,“你好,陳主管嗎?我是研發部的蘇艾心,有個東西急交給管少波,可以麻煩讓他下來三樓一趟嗎,五分鐘……好,謝謝謝謝,不好意思,打擾了。”

管少波下來的時候蘇艾心已經把褲管放下了,靠着牆支撐,仰起頭就看到了他啪嗒啪嗒的下樓來。

“吶,別丟了,這是你哥的手機卡,晚上帶回去給他,拿好了啊。”蘇艾心把指甲片大小的手機卡放到管少波手心,像教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耐心,聲音溫柔,神情得當,這在之前的相處日子裡幾乎是不可能有的,蘇艾心交代着也發現了這點,愣了一下。

“哦,好。”管少波依然惜字如金,點點頭把手拽緊了,看看蘇艾心,也不問話,就等着蘇艾心接下來吩咐別的事。

“嗯,那沒別的事了,就這個而已,上去吧。”蘇艾心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哦。”管少彬聽話的轉身,蹬上了四五層階梯,突然轉身看着蘇艾心,說了一句讓她震驚無比的話,“你怎麼了?是不是腿痛?”

蘇艾心之所以震驚不是因爲他說話,而是他竟然看的出自己腿痛!她掩飾得這麼好,他竟然能看得出來?!

“啊?你怎麼知道的?!”

管少波憨憨的笑了,爲自己蒙對了而高興,“沒,我猜的。”

“……”

一瘸一拐的走回研發部,迎面走來拿着簽呈的劉芳雲,就知道她肯定又要嘰歪了。

“不會吧,艾心你……”劉芳雲一臉關心的湊上去攙扶,“你被虐啦?”

“虐個鬼。扶什麼扶,又沒殘廢,別大驚小怪的,就是小拐了一下,沒事,我自己來。”蘇艾心推開劉芳雲,自己慢悠悠的半拖半走的挪回到位置上,其實是不想興師動衆的樣子,引起他人注意。

“嗯,有情況。”劉芳雲自顧自的點點頭又搖搖頭,看着蘇艾心意味深長。

“當然有情況了,我倒黴嘛。你,不是要去送東西?”蘇艾心指了指經理的辦公室,貌似好心提醒。

“哦哦哦,是是,差點忘了,回來我們再說。”

還再說呢,好不容易錯開的話題,怎麼可能再給她機會沒完沒了。蘇艾心嘀咕着,手機響了起來,拿了眼前看,來顯裡姐姐的頭銜跳動得很歡快。

“老姐,怎麼啦?”蘇艾萍很少在上班時候打電話過來,蘇艾心有點奇怪。

蘇艾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沒,就問你晚上要加班嗎,一起吃個飯?”

蘇艾心很無語,擡手看了一下時間,“老大,現在是北京時間十點四十分,早上。”

“嗯?然後?”

“然後就是,我午餐都還沒着落呢,你就關心起我的晚餐了?”

“呵,也是。就是突然想到很久沒一起吃飯了,下午可能要去你們那邊一趟,就滿問問,你看下,晚邊沒加班就給我打電話。”蘇艾萍笑笑,不知道爲什麼聽起來卻是有些異樣的感覺。

“老姐,我怎麼覺得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蘇艾心其實純粹是猜測的這樣一問,如果蘇艾萍說沒有,她也就當是自己神經有些交錯,不過蘇艾萍卻沒否認,長嘆了一口氣。

“不會吧,我亂猜的。”蘇艾心有點怪自己的烏鴉嘴了,自己倒黴,還染上別人了。

“哎,還不是老問題,就是我婆婆那些事,煩着呢,說起來話就長了,等以後有空再說吧,你先上班吧,晚上打電話。”

蘇艾心‘哦’了一聲,話筒拿離了耳朵,卻耳尖的聽到了電話那頭隱約傳來蘇艾萍跟兒子的對話,便又重新把手機靠回來,饒有興趣的聽了起來。

“媽媽,系誰啊?”蘇艾心小外甥陳一鵬奶裡奶氣的聲音。

“是在X市的小姨。”蘇艾萍跟兒子交代着,手機已經被他搶在手裡。

“小姨!”陳一鵬叫得又響亮又稚氣十足,蘇艾心一聽高興的應了很大一聲‘誒!’,然後聽他用極度不標準的普通話繼續說:“乃要來偶們家嗎?乃不要來偶們家!”

蘇艾心所有的不開心因了小外甥的這句話頓時煙消雲散,欺負小朋友一直是她最大的樂趣,“我纔不愛去你家嘞,陳一鵬真是太小氣了,太不討人喜歡了!你媽求我我都不去。”

只聽到陳一鵬對蘇艾萍說:“媽媽,小姨說偶是小細(氣)鬼,偶不要她來偶們家。”

蘇艾萍很無奈,“對啊,你太小氣了,沒人愛來我們家了,連小姨都不來了,以後沒人送小汽車給你哦。”

聽了媽媽的話,陳一鵬只好特別委曲求全的以大局爲重,對蘇艾心說:“小姨,那乃來吧,記得給偶帶小汽車。”

多現實的小傢伙啊,蘇艾心樂壞了,完全忘了一隻手還在淤青的膝蓋上揉捏着。

“不去了!陳一鵬那麼壞,連家都不讓我去,小姨已經氣死了,不去了不去了,再也不買小汽車了。”

對小朋友的威脅恐嚇一直讓蘇艾心樂此不疲,不得不說這也是她的又一大惡趣味。

果然,陳一鵬聽蘇艾心這樣一說,小嘴兒扁得可以掛個奶瓶了,特別委屈的跟蘇艾萍哭訴:“媽媽,小姨不買汽車了!”小臉扭成一團,眼看就要哭起來了。

蘇艾萍無奈的一邊安撫兒子,一邊匆匆應付蘇艾心,“好了,不跟你多說了,你看下時間,就給我打電話啊。”說話間,身邊一個聲音‘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蘇艾萍徹底慌了神。

蘇艾心納悶了,“不會吧,這麼快就哭啦?最近也太愛哭了吧,聲音都哭變調了!”

“不是鵬鵬,是妞妞在哭,哎,不說了,氣死我了。”蘇艾萍匆匆說了這麼一句便掛了電話,蘇艾心拿着電話愣住了。

妞妞?她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蘇艾心聽蘇艾萍提起過這個妞妞,是蘇艾萍老公——也就是姐夫的弟弟的女兒,比陳一鵬大一歲,已經滿四周歲了,也由蘇艾萍的婆婆帶着。

問題就出在這個‘也’。

蘇艾萍的婆婆既放不下在老家農村裡的外孫女,又想親自帶着住城市裡的親外孫,魚和熊掌最後兼得的辦法便是,她把外孫女帶到大兒子家,倆顧,倆不誤。

所謂‘倆顧,倆不誤’的想法其實多少是蘇艾萍婆婆的一廂情願,畢竟一個老人家要同時顧到、顧好兩個小孩,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蘇艾萍跟蘇艾心提起這個事的時候聲音裡都聽得出打了個結,“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嘛!她自己身體也不是很好,兩個小朋友在一塊又老是打架,她又不會勸,打吧,哪一個她都捨不得打,就只好每次都左哄右哄的,可是又常常都哄不停,上次我回家,鵬鵬嗓子都哭啞了,就因爲兩個小朋友搶一個個玩具!我真是被她氣死了!”

蘇艾心以一個不是過來人的姿態,開導得有些吃力,“她一定要把妞妞帶過來嗎?姐夫他弟媳不是沒在上班嗎?不能自己帶嗎?”

“沒上班是沒上班,可是家裡農活多啊,她也沒辦法,我氣的是,要不然讓她回家專心帶妞妞就好,我讓媽過來帶鵬,可是她又不肯,非要自己帶,我跟你姐夫說,他又說隨她媽去吧,她會自己處理,處理什麼啊!她根本就顧不過來,還硬撐,鵬鵬每天都不喝水她也不知道要督促一下,這幾天因爲太上火感冒都打了好多次點滴了,我真的要崩潰了!”

“那怎麼辦……”蘇艾心每當這個時候就發現自己安慰無能。

前不久,蘇艾心在Q上跟姐姐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她婆婆已經帶着妞妞回老家了,正式由蘇媽接手了過來,蘇艾萍說了好幾次要她過去,燉些什麼補品給她吃,可是一想到從X市市中心到姐姐那個‘偏遠地區’至少要一個小時打底的車程,蘇艾心就犯暈,於是一推再推,連什麼時候蘇媽又回Q市而她婆婆什麼時候又帶着妞妞‘捲土重來’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看你那麼忙我也沒跟你說,媽已經回去兩個星期了,你那消息閉塞得,我都不想說你。”晚餐的時候,蘇艾萍接到蘇艾心後,對蘇艾心的這個疑問很是鄙視,“膝蓋怎麼啦?我剛纔看你走出來怎麼一瘸一拐的?”

“哦,沒事。”蘇艾心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手放在雙膝親揉,想着轉移話題,“你什麼適合拿的駕照?好像才聽你說學車沒多久,不是買的吧?安全嗎?”

蘇艾萍瞪了一眼過來,“誰說不安全了,等下漂移一個給你看。”

蘇艾心果然‘唰’的一下坐正了,手抓安全帶,表情很配合,“不用吧,這種事只可意會不可輕試,還是改天吧。”

“我說姐,我們現在是去哪吃飯呢?我看你都要開出市區了,不是要帶我去吃‘農家菜’吧。”蘇艾心看着窗外‘嗖嗖’的往後飄過的兩邊風景線,越看越不像是要去高級餐廳的感覺。

“呵,沒,去一個認識的朋友新開的店,挺說他們店的大骨湯熬的非常到位,我也沒去過,一起去嚐嚐鮮,正好也借你的耳朵,吐吐苦水,姐姐最近真是太鬱悶了,找不到個人傾訴,快要神經衰弱了。”

“哈,原來吃飯還有代價的呀,行,你愛怎麼說怎麼說,不就是聽嘛,我是很稱職啦,就是好像每次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蘇艾心說的是實話。

“不用你提什麼意見,其實我就是滿說說,一邊吧算是我嘮叨,一邊吧算是給你提個醒,以後千萬把眼睛睜大了,看清楚這世道,別重走我的路,最後只會苦了自己苦了孩子。”蘇艾萍說得話裡都帶了苦味,好像這些日子過得真是很糾結。

“別說的那麼嚴重啦,好像天要踏下來了,不就是多一個小朋友嘛,忍忍就是了,我看你也是自己太急,什麼事都看得太嚴重。”蘇艾心確實覺得姐姐有些無病呻吟了,這個社會不知道有多少還沒房子、沒車子、沒老公、沒兒子,就像此刻的自己,就是徹底的‘四無青年’嘛,不,更確切的說,基本什麼都沒有,可是生活還不是照樣需要過。沒有的,努力去爭取罷了,太過怨天尤人便不好了。

可是這些話不能直接說,現在的蘇艾萍正在情緒不佳的頭上,只適合聽安撫的話,間或些開導,其他只能在自己心裡意淫。

“你現在當然不會懂了,換你試試你就知道我說的不是誇大其詞了。”蘇艾萍一臉憂國憂民,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很嚴肅的看着蘇艾心,口氣又是試探又是疑惑,“你跟那個誰,小管,沒同居吧?”

“啊?”蘇艾心對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有些措手不及。

“啊什麼啊,我跟你說,別那麼早把自己綁在一個男人身上,趁自己還年輕多看看想想,別像我一樣,一腳踩進去,後悔都來不及。你看我才一個小叔子,就已經夠嗆了,我怎麼記得你說過那小管還有弟弟妹妹的,是不是還在讀書?那他做哥哥的得多大壓力啊,我知道你現在就是當我的話是耳邊風,不聽我勸,以後別找我哭。”蘇艾萍一句說得比一句權威,看蘇艾心聽得一臉鐵青,臉色也不好起來,“你不是真的跟他同居了吧?”

蘇家是知道管少彬這個人的,態度始終保持在不贊同也沒反對很堅決,所有同居的事蘇艾心一直沒敢說,畢竟家裡人還都是比較保守的,婚前同居基本等同於認了這門婚事,可是蘇艾心不這麼認爲,滿大千世界多少同居不婚的,是誰規定了同居了就得結婚?沒這回事!

可是這是自己的想法,家人的想法還是需要尊重,尊重的同時還必須非常合稱,至少表面功夫是要做的,所以同居的事便隱瞞了下來。就因爲管少彬的條件,實在離蘇家的擇婿標準有一段距離,蘇艾心想着趕緊督促着管少彬成長起來,等家裡人覺察了,也有一定資本了,便可以昭告天下,那時就不是同居而是結婚了,也不再有什麼可擔心的。可是目前的情形看來,並不是那麼樂觀了,管少彬的成功,似乎還遙不可及,而家裡人的嗅覺,已經開始朝自己聞過來。

這樣的時候,又碰上自己此刻的處境,同居的事更不能提了,蘇艾心果斷的選擇了否定,“沒有。”

蘇艾萍很高興,點點頭,“嗯,沒有最好!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