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瞑目

“什麼?他死了?”朱牧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可能只比葛府向官府提交報備的時間晚了幾分鐘。他看着站在那裡低着頭的李恪守,突然從內心中涌現出了一股煩躁的感覺,揮之不去。

他合上了手中那本關於南方部隊訓練情況的厚實報告,皺着眉頭站起身來繞過了桌子,在自己巨大的辦公室裡走來走去。他真的覺得自己應該去這個老人家裡看一看,卻又有那麼一絲羞刀難入鞘的懊惱……在他的內心深處,甚至還留下了一個“這老傢伙難道就不能晚上三天再死”的想法。

“他死了……他死了……”反覆唸叨着這句話,朱牧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纔好的迷茫,這在他當皇帝這麼長時間裡,還是第一次出現的情況。他對葛天章這個人沒有什麼喜歡的地方,卻也實在難以算成是恨之入骨,在王甫同的事情上葛天章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可他真的該死麼?

即便是現在,朱牧也不能說王甫同在遼北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錯的。他知道在某些特定的時期,容忍遼東局勢糜爛,也是帝國內部環境不好的時候對外的一種妥協,王甫同做的事情只是葛天章或者說很多大臣甚至是朱長樂希望他做的事情,完全歸咎於他並不合理。

不過朱牧也實在不能認同這種消極對待問題的方式。他和王珏都是一類人,他們喜歡挑戰難度並且征服這些困難,而不是用更緩和更隱晦的手段去繞路或者無視它。葛天章有眼光卻沒有徵服的能力,所以朱牧不喜歡葛天章,他相信他自己還有王珏,因爲他們兩個既有眼光,又有解決問題的手段!

“真是一個又臭又硬的死老頭子!就算是嚥氣也要用死來找朕的麻煩!他這麼一死,那些徒子徒孫們還不鬧到朕這裡來?”朱牧現在正在策劃着一場決定大明帝國未來三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戰爭,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現在的兵部高層出現動盪或者不和諧的聲音。

葛天章在這種時候逝世,讓一直帶着怨氣的兵部高層怎麼想?朱牧滿臉苦澀的搖了搖一下頭,然後抿着嘴不說一句話,繞着自己的辦公室走了一圈又一圈。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低着頭的李恪守甚至覺得朱牧思考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漫長的等待之後,朱牧終於還是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做出了他的選擇。

“讓秘書處幫朕備車……朕親自去別院送葛老大人一程。”朱牧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決定,讓站在一旁的東廠廠督陳嶽還有低着頭等在那裡的錦衣衛指揮使李恪守都微微一愣。

皇帝親自出席大臣的祭奠儀式是非常高的榮寵規格,即便是遇刺身亡的前首輔大臣趙宏守的葬禮,朱牧都沒有前去弔唁。想到這裡,兩個人更加覺得這一切有些不可思議,因爲這可能是朱牧作爲皇帝即位以來,第一次屈尊前往大臣的葬禮上祭奠。

這明顯是一個信號,一個依舊寵信葛天章的信號,一個給了葛家後人無盡榮耀的動作!今後即便是葛家落魄了下去,也不太會有人膽敢抽皇室的臉面,去落井下石了。

顯然,可能除了已經身在南方的王珏之外,這個帝國之內沒有人能想到皇帝朱牧會親自去參加葛天章的葬禮。錦衣衛還有其他部門好是慌亂了一陣子之後,才勉強準備好了皇帝“微服私訪”的最低規格。

於是在很多人驚恐的眼神中,位於京師郊區的這個不知名的別院大門口,一口氣停了好幾十輛汽車,遠處和後門還停了不少軍用卡車。皇帝來到這裡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負責記錄的皇家攝影師還有草草準備出來的禮品,都一起到了這個原本並不熱鬧的地方。

“皇帝陛下駕到!”隨着禮儀官一聲高喊,已經站立在別院正門兩側的錦衣衛士兵立刻右手握拳按在胸前立正敬禮,而院子裡原本正在籌辦喪事的葛家家丁們,這個時候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畢恭畢敬的站在遠處,等待着皇帝從前門走過。

朱牧穿着一身黑色的禮儀用裝束,款式同樣是一條盤着的巨龍從後背越過肩膀盤在前胸。這身衣服是皇帝出席喪葬禮儀的時候的規定裝束,黑底金龍穿在他挺拔的身姿上,依舊還是威嚴莊重。

繞過門後的石頭屏風,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在錦衣衛指揮使還有東廠廠督的陪同下,就這麼快步走過了石階,越過了兩側整齊站立的內衛還有錦衣衛,徑直走向了已經掛起了白色帷幔的前堂。他的皮靴敲擊在地面石板上,發出咔咔的聲響,他目不斜視,似乎早就習慣了在無數人的目光中走自己的路。

“這別院不錯……就留給葛家吧。”一邊走,朱牧一邊開口對身邊的陳嶽吩咐道:“抽一輛汽車配給葛家,給葛老夫人的誥命進一個品階……然後把葛大人的長子嫡孫,蔭一人到天文局去,讓孫方多加照顧!”

“是……陛下!臣從這裡出去,就立刻去辦這件事情。”陳嶽低頭輕聲回了這麼一句之後,就跟着朱牧走進了葛家已經擺放好了黑白照片和牌位的前堂。

大明帝國的皇帝是不能上香的,即便是祭拜,也只能祭拜天地先祖,不能祭拜大臣。所以朱牧走進前堂看着跪在地上的葛家家屬,只能扎眼的站在屋子中央,在祭拜的蒲團前面,平視着那張黑白照片裡,葛天章不苟言笑的臉。

陳嶽跟着來,做的就是替皇帝陛下祭拜的工作,他比葛天章至少要小兩輪,這個時候彎腰上香自然也不丟什麼臉面。於是這個在大明帝國陰暗角落裡手眼通天的男人,畢恭畢敬的從迎賓的管家手裡接過了三炷香,站在側面的蒲團前面,開始小幅度的彎腰行禮。

一共三下,然後跪在地上的年輕一輩葛家家屬開始哭嚎着彎腰作答謝禮,陳嶽走到香爐前面,將手裡的香插好,然後又退了回來,再把剛纔的禮節又做一遍。這就是從天啓皇帝那個年歲裡流傳下來的皇帝祭拜大臣的改革後的禮儀規範。

那一年天啓皇帝的心腹愛將病逝在征討莫斯科的途中,皇帝陛下親自前往其在京師的家中祭拜,就是讓另一名大臣幫忙上香的。現如今朱牧有一樣學一樣,讓陳嶽代勞。

陳嶽代替皇帝祭拜之後,自然還要自己祭拜一番——這是必須走的流程:怎麼?皇帝都祭拜了,你還敢不自己祭拜一次,這是拿皇帝陛下的榮寵當做兒戲呢是麼?

當然,這一次陳嶽這個東廠的廠督有了一個人陪伴,錦衣衛的指揮使李恪守因爲身份地位相仿,這個時候也必須上前祭拜。兩個人又分別領了三炷香,行了三次禮,接受了家屬的答禮之後,才退回到了朱牧的身邊。

彷彿沒有看見兩個手下在那裡忙活,朱牧一直擡頭看着照片裡的那個老人,他沒有說話,心裡卻彷彿有很多話要對這個老人說。他和他之間沒有什麼私人的仇恨,只是對愛國的理解有一些細微的差別罷了。

只是一瞬間,或者真的過去了許久,朱牧從那張照片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已經沒有了虧欠,因爲在心中糾結了一路,就在前一秒鐘他想通了一件事情:葛天章也許深愛着大明帝國,他的一生也值得尊重,結局也值得同情……可是他朱牧不必自責,因爲他比葛天章更愛這個國家,更愛五倍十倍,更愛無數倍!

“既然我能原諒你,想必你也一定會原諒我吧?”一邊轉身離開,朱牧一邊輕聲的嘀咕了這麼一句。這是他的真心話,不是安慰自己的藉口:“因爲我們都是炎黃子孫,應該爲這個國家獻出一切!”

作爲一個剛剛失去了一切的老臣,作爲一個剛剛死去的大臣,葛天章可能都沒有想到自己得到了前首輔大臣趙宏守都沒有得到的哀榮。他不知道自己的戰略依舊被繼承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生前最擔心的一個威脅,此時此刻正在南方爲了實現他的戰略而努力。

他不知道的是,當年他發掘出來的將領司馬明威也已經爲了實現帝國南部戰略到了東南半島,他也不知道新軍的悍將郭興也已經被秘密調往緬甸——不過他知道的是,在他或者說朱牧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已經有1000多輛坦克和1萬多輛汽車,裝備給了南方的精銳部隊。

所以他死的非常安詳,躺在牀上臉上沒有什麼痛苦和難過的表情。即便是心中帶着憂慮喊出錫蘭這兩個字的時候,他依舊只有不甘,沒有遺憾!他不甘心自己沒有看到帝國部隊橫掃錫蘭,他不甘心自己看不到自己戰略真正變爲現實的那一天……

不過他依舊可以瞑目了,因爲葛天章病逝的這一刻,大明帝國新軍,遍佈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