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一個人的退場

大約過了一會兒工夫,纔有一名老邁的門房推開了大門,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看了一眼送名帖的車伕,然後點了點頭,直接就將大門推開了更大的一個縫隙,示意等在車伕後面的那位兵部來的大臣,可以直接進去了。

所謂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葛天章在兵部坐鎮了這麼多年,還真正進入到了大明帝國內閣做了一些日子的閣臣,所以他門前的這個老僕人,也絕對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不過今天這個老門房連恭維的話都沒說,就側了側身讓臉熟的兵部大臣進了院子。

繞過雕刻着一副荷花池塘的石頭屏風,緩步踩着頗爲講究的石頭地面,一直走到正堂之上,這位兵部大臣才發現自己經過的僕人都神色匆匆,氣氛竟然帶着幾分詭異的安靜。他駐足停步,看向了出來迎接他的老管家,開口問道:“葛老大人呢?我這有天大的喜事,來和葛老大人說一聲。”

“唉……”一直和這位兵部大臣熟識的老管家嘆息了一聲,然後就止不住自己抽泣的聲音了:“嗚嗚,大人啊,您來晚啦……就在大約半個小時之前,我家老爺他,我家老爺他……去啦!嗚嗚,嗚嗚。”

“什麼?葛老大人他,他?”那大臣是兵部裡面除了程之信外,葛天章的另一個心腹。只不過平日裡勤勞肯幹,爲人又低調,所以名聲不顯,可是他也是葛天章一手提拔起來的,聽到葛天章去世的消息,一時間竟然難以相信。

他從大朝會上得到了皇帝陛下決定依舊實行先南後北戰略的消息,然後就在大朝會結束之後,馬不停蹄的趕來給自己的恩師報喜。結果誰能想到,他這急匆匆來報喜卻沒趕上見自己的恩師最後一面。

“恩師啊!皇上已經下決心堅持先南後北的既定國策了!您怎麼就不再堅持一下?皇上他……他不是要毀您畢生的心血,您怎麼就不多等等我呢?”他呢喃着這些話語,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前堂的石頭地面上,對屁股上傳來的疼痛渾然不覺。

這間別院的大門外,就在這名兵部尚書帶來的衛兵還有車伕驚恐的眼神中,兩名葛府上的僕人登上梯子,將白色的燈籠掛在了大門外的房檐下面……

葛天章,這個三十多歲年紀輕輕就在大明帝國的政壇上閃亮登場,左右着大明帝國五十年戰略決策,年過八十還依舊在大明帝國的朝堂上掌管最重要的兵部的男人,在1832年的初冬,永遠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一生因爲一本《奏請興南洋水師書》舉世聞名,同樣他也用盡了自己畢生的心血,經營着大明帝國的東南半島。在他執政大明的五十年裡,前前後後對東南半島用兵77次,敗了51次,可是大明帝國卻沒有丟掉東南半島一寸土地,反而還多了一些……

葛天章用他的一生證明了一件事情,並不是決定了目標並且爲之付出過巨大的努力之後,就一定會迎來成功。他先後遇到了錫蘭的好幾位人傑,最後一位就是錫蘭獨狼,現在的錫蘭議長繆晟曄——所以註定了他這一生堅持南下的戰略並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也註定了他這一生欠缺了許多應得的榮譽。

但同樣的,因爲他的奏疏,東南興起冶鐵工業,成爲了大明帝國最核心的鋼鐵基地,在滇緬叢林裡建設出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工業體系。也正是因爲東南地區被大明牢牢掌控在手中,僅僅只連一線的印度才依舊在名義上屬於大明,印度洋上才依舊遊弋着大明帝國的艦隊。

可是在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年裡,他遇到了一個叫朱牧的皇帝,先是在大明帝國的北方打了一場戰爭,又在大明帝國的北方掀起了一場軍事革命。緊接着,這個皇帝陛下將他逐出了朝堂,連他的繼任者程之信都不能倖免的被踢到了清水衙門。

而這個曾經執掌着世界最大帝國戰略的舵手,只能黯然離場並且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去看別人打碎他五十多年構築起來的戰略部署。對於葛天章這樣固執堅持的人來說,這和謀殺他的孩子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他能夠堅持一年的時間再離開,已經算是足夠堅持了。事實上很多人從離開了自己位置的一剎那,就已經丟失了魂魄,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同樣也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葛天章就是這樣的人,所以這一年的時間裡,他比以往更加迅速的走向了死亡。

這個老人爲大明帝國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至少比起很多人來說要偉大千倍萬倍。當他合上自己的雙眼停止自己的呼吸的那一秒鐘,他爲這個國家做的好事要比壞事多上一些,這已經是值得他驕傲的成就了。

後宅內,已經隱隱約約傳來了哭聲,一股難以壓制的悲涼氣氛在這座別院裡蔓延。很快負責這裡安全的錦衣衛之中,就有三個人同時翻身上馬,從後門衝出了小巷。他們要向自己的上級彙報這件事情,畢竟一個曾經的大明帝國內閣大臣離世,不是一件小事情。

本來是前來報喜的兵部大臣流着淚水,在葛府管家的攙扶下勉強坐到了椅子上,這位肩膀上也掛着上將軍銜的男人,依舊哭得像一個孩子。他從葛天章那裡學到了太多太多,也繼承了太多太多,所以他自然會感傷,自然會悲痛。

即便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在死的時候也難免會有幾個人黯然落淚,更何況葛天章作爲一個帝國的大臣,其實並不能用好壞來評價衡量呢?

沒有人會相信,這個爲了實現大明帝國先南後北戰略,在遼北安排了一個庸人王甫同的老人,會在臨終之前的幾天依舊在安撫舊部,爲大明帝國的新軍採購鋪路——這位老人閉上眼睛斷氣之前,說的不是瓜分財產,只喊了模模糊糊的兩個字:“錫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