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這逆子反骨突出!
早朝的日子很快到來。
劉據又不得不起了個大早,打着哈欠坐着馬車,揣着一塊空白的象牙笏板前往未央宮。
這次他已輕車熟路,進入宣室殿就坐到了自己那個位於講臺右側的特座上,面向總感覺都在偷瞄他的文武百官。
反倒是衛青今日卻像是躲着他似的,見了面既不與他開小窗,也未曾多看他一眼。
不久之後,劉徹駕到。
依舊是由丞相趙周主持,各部要員依次向劉徹彙報。
這些內容依舊是老套路,先報喜鋪墊,再着重報憂,通篇依舊是兩個詞:“要錢”和“要人”,聽得劉據頭大。
唯一不同的是。
這回劉據終於見到了許久都爲露過面的太子太傅石慶。
這口自打在最開始的時候,被他問過“廢太子”問題之後便進入神隱狀態的“不粘鍋”終於還是躲不下去了,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終於。
在各部要員將問題說了個差不多,劉徹也給出了各自不同的答覆,劉據以爲下課鈴即將響起的時候。
丞相趙週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起身來到殿中躬身道:
“陛下,臣還有本啓奏。”
“準。”
劉徹似乎知道些什麼,不過蹙了下眉之後,依舊頷了首。
“微臣近日收到一封聯名彈劾,署名之人共有一百七十餘衆,其中多爲太學儒生與全國各地的賢良文學,其中內容微臣不敢瞞而不報,只得帶來請陛下過目。”
說着話的同時,趙周從懷中掏出一卷頗爲厚重的簡牘,雙手舉過頭頂呈上。
“朕就不親自看了,你徑直說吧,他們要彈劾誰?”
劉徹並未蘇文上前取來,只是淡淡的道。
“回稟陛下,這些太學儒生與賢良文學所彈劾之人,乃是大農令孔僅,大農丞東郭咸陽與桑弘羊三人。”
趙周繼續說道,
“衆人彈劾,自三人執掌大司農,行鹽鐵官營之事至今。”
“食鹽鐵器日益昂貴,百姓非但購買不起,還時常無處購買,使得貧民或木耕手耨,土櫌啖食,如今此策已經成了百姓疾苦之根源,破壞了農業之根本。”
“便以鐵器爲例,在此之前,百姓購買一把鐮刀,僅需十錢上下,反覆磨礪至少可用五年。”
“而如今百姓購買一把鐮刀,則至少需三十錢,有些地方甚至更甚,且質量堪憂,容易斷裂不說,往往用不到半年便已捲刃,磨礪之後則越發難以長久,用不了幾日便連草都割不斷了,不如用手去耨,農事愈發艱難。”
“因此這鹽鐵官營之事,如今已經成了與民爭利之事。”
“致使官商一體,營私舞弊,天下萬民皆苦,導致民風日益敗壞,長久下去恐怕動搖國本。”
“因此這些太學儒生與賢良文學請求陛下,將大農令孔僅,大農丞東郭咸陽與桑弘羊三人罷免治罪以安民心,廢鹽鐵官營之事還利於民,重農抑商使得百姓不本末倒置,方乃長治久安之策!”
聽了這番話,殿內百官皆將頭垂得更低。
雖然趙周這番話說的含蓄,但衆人皆知鹽鐵官營之事其實是劉徹主導,孔僅、東郭咸陽和桑弘羊三人只不過是具體實施的人。
因此這聯名彈劾,看似彈劾的是他們三人。
實則針對的還是劉徹的鹽鐵官營政策,最終的目的也是勸諫劉徹廢止鹽鐵官營,允許私人煮鹽冶鐵。
而這個問題,也算是老生常談了。
畢竟鹽鐵官營的政策已經實施了七八年,幾乎每年都有人跳出來反對,尤其是那些賢良文學,更是持全盤否定的態度,時常在朝野之間大肆批評。
劉徹聞言也並未立刻發表意見,只是看向了堂下的孔僅、東郭咸陽和桑弘羊三人,開口問道:
“這些人彈劾之事可屬事實?”
三人連忙起身來到殿中施禮。
大農令孔僅作爲總領大司農的官員,只得主動將這口鍋背在了自己身上:
“回稟陛下,是罪臣管理不力,用人不當,罪臣立即命人去查,一經覈實必嚴懲不貸,給陛下與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
“朕只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希望你們不要令朕失望!”
劉徹冷哼一聲。
“罪臣領旨!”
孔僅、東郭咸陽和桑弘羊三人連忙將身子躬的更低,齊聲應道。
很顯然,劉徹又是在避重就輕,讓孔僅等三人罰酒三杯。
劉徹自己明白,這三個人明白,堂下的文武官員心中也明白。
其實劉徹早就對孔僅和東郭咸陽失望了。
這兩個人本是全國最有名的鐵商和鹽商,鹽鐵官營初期,劉徹因爲沒有懂行的人可用,就接受了鄭當時的舉薦,命他們一個對鐵負責,一個對鹽負責。 然而這兩個人在全國建立鹽鐵官營衙門的時候急功近利。
選用的鹽官、鐵官也大多是當地原有的那些鹽商鐵商,這些人雖熟悉鹽鐵業務,但多利用職權營私舞弊,而且極其擅長鑽空子,反倒形成了比之前嚴重的壟斷局面。
唯一的不同就是大漢朝廷如今也會從這部分收益中分賬,並且已經成了極爲重要的財政來源,而分賬的這部分由誰來出,自然不言而喻。
當然,孔僅與東郭咸陽的急功近利。
其根本原因還是劉徹的急功近利。
鹽鐵官營實施之初,正處於漢匈之戰最白熱化的階段,劉徹是真拿不出錢來供衛青和霍去病對匈奴發動決戰了,因此不管是什麼手段,哪怕是竭澤而漁,只要能爲他找來錢的臣子就是能臣。
以至於鹽鐵官營從一開始就沒有定好基調,就是爲了儘快撈錢而實施起來的政策。
如此自然便會有大量的商賈鑽政策的空子,成爲各個環節中的碩鼠。
偏偏如今鹽鐵官營還就是由這些碩鼠在支撐,如今再想改變恐怕便要出血,甚至就算是出了血,劉徹也不知如何去改變與監管,又捨不得砍掉這麼一大塊財政收入,因此暫時就只能先這麼拖着……
至於桑弘羊嘛。
他雖也出自商賈之家,但其實目前只負責計算言利之事,說白了就是大司農的賬房,因此倒還怪不到他身上。
同時經過這些年的參與運作,桑弘羊也逐漸對鹽鐵業務有了一定的瞭解。
近兩年他已經在這個基礎上向劉徹提出了一些改變與監管的建議,只是目前來看成效不大,依舊治標不治本。
不過劉徹對桑弘羊依舊抱有希望。
桑弘羊自幼便是劉徹的伴讀,因此他對這個商賈之子計算和言利的能力還比較有信心,只要再多給他些成長和學習的時間空間……
“等等!”
心中如此想着,劉徹原本已經準備宣佈退朝,免得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
結果目光卻剛好瞄到了一個近在咫尺的後腦勺。
是劉據這個逆子的後腦勺,枕骨像他一樣高高隆起的後腦勺……
這時候還沒有“反骨”之說,但這個後腦勺進入視線的時候依舊令他胸中一悶。
“這個逆子能搞出天祿箱,會不會對冶鐵之事有些瞭解?”
“還有,前些日子桑弘羊提出了一個名爲榷酒酤的建議,這逆子這回前往東萊候神,就釀出了那種幾杯就將朕悶倒的烈酒,是不是對釀酒也有研究?”
“那麼對於此事,他心中是否依舊有不同凡響的見解?”
可惜劉徹現在根本不想主動召見劉據,更不想在私下詢問劉據,否則看起來就像是他這個做父皇的有求於這個逆子一般,那這逆子的尾巴豈不要翹上天去了?
於是劉徹腦子一熱,索性就藉着這個機會,當衆冷聲問了一句:
“劉據,對於此事,你有何看法?”
“問我?”
劉據聞聲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那張昏昏欲睡的臉下意識的回過頭來看向劉徹。
看到這欠揍的張臉的瞬間,劉徹心裡立刻就開始後悔了。
什麼叫“問我”,現在是在朝堂之上,朕是天子,你是兒子,注意你的言行!
可惜話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劉徹雙目一瞪:
“朕既命你輔政,自然要時常考教你!”
“那兒臣就暢所欲言了,若說的不對還請父皇擔待。”
劉據頓時來了精神,連忙站起身來向劉徹施禮。
“!”
一看劉據這忽然出現的精神頭,再聽聽他說的話,劉徹的心臟猛得揪了一下,他現在就想趕緊再喝令劉據坐下。
“!”
堂下的衛青的心臟也在這一刻跟着揪了起來。
要素察覺!
這話一聽就不是什麼好話,這個祖宗該不會又要當衆說出什麼驚世的忤逆之言了吧?
陛下也真是的……
伱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怎麼想的,讓這個祖宗乖乖坐在那當個吉祥物不好麼,你說你非去招他做什麼,不聽他來兩句你都開始不習慣了麼?
“……”
甚至就連在場的文武百官都默默的屏住了呼吸,懷揣不好的預感,將頭垂的更低了一些。
然後。
宣室殿內就響起了劉據不緊不慢的聲音:
“總有人說,鹽鐵官營乃與民爭利之策,百害而無一利。”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此舉也的確是在與民爭利,父皇還不如直接增加百姓稅賦來的痛快,反正性質都一樣,揹負的罵名也不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