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馮志軒又拋出了一個美好的笑容,進展太過順利,簡直超出了他的預期。
唐小豆對他的每一句話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完全就把他當成一個可靠的傾訴對象,沒有絲毫的保留。
或許是兩個人曾經有過千絲萬縷的故事契合,纔會有了這樣一個結果。
唐小豆的祈求至少有人聽到,她至少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哪怕這個對象很快就要吃了她,剝皮拆骨。
但馮志軒自己的故事更加耐人尋味,在那永不見光的地牢裡,沒有人會聽到他們軟弱的呼喊,一切不能夠把握自己命運的人,終究這樣磨滅在陰影之中。
所以他選擇了那支試劑,反正已經一無所有,爲何不放手一搏?從倒下的同伴們的屍骨中爬起,他經受住了試劑帶給他的痛苦,變成了他曾經仰望而不可及的強大。
馮志軒主動抱起那個木盒,這個木盒還帶着唐小豆身上清新的香水味道,就好像初春踏青時他曾經體味過的花香。
女人就是這麼一種香醇的東西,走進了她們的內心世界裡才能更加地品嚐。
馮志軒領着唐小豆來到自己的座駕,這一輛沾着不少泥土灰塵還帶着水漬的銀盃麪包車,看上去是那麼的掉價,和他無與倫比的自信極爲不襯。
萬幸的是唐小豆似乎對坐什麼車並沒有太大意見,她似乎不是那種虛榮拜金的女人,或許真的只是渴求一份真摯的愛情罷了。
她爬上了車,好奇的張望着車內的空間,像馮志軒這樣自信的男人,他所開的麪包車一定和其他的麪包車有所不同吧?
很快,她就望見了被丟在角落裡的蛇皮袋,濃重的化學藥劑味讓她蹙了蹙眉頭。
馮志軒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歉意的說道:“抱歉,我其實是一個製藥師,但是對化學也很感興趣,所以這些是我平時收集的標本,福爾馬林的味道一定不好聞吧?”
“沒有的,是我失禮了。”唐小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原來這樣一個看上去陽光的大男孩居然是不苟言笑的製藥師,還真是有夠稀奇的。
武者的世界雖然距離她很遙遠,但也能夠窺探一二,她知道製藥師在武者裡的地位相當高。
車輛發動了,橘黃色的大車燈被打開,引擎發出了咔噠咔噠的響聲,緩緩地開出地下車庫。
雨依舊延綿不斷,去往八公山的路似乎排水系統兼顧不上,積上了沒過腳掌深淺的污水。
“還好有子軒先生,要不然我自己一個人來這裡,指不定要弄得有多狼狽呢。”
唐小豆已經停止了哭泣,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錯,望向馮志軒的眼神裡竟然有了一些光彩,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堵爲她遮風擋雨的高牆。
“只可惜我這輛小破車,坐起來一定很不舒服吧?”
“不會的,子軒先生的車就像你本人一樣才氣內斂!”
他笑了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個女人能夠這麼不吝嗇地誇獎他。
馮志軒一度想同唐小豆分享自己的故事,甚至從心中升起了一絲同她談一場未曾經歷過的戀愛的想法。
他自小到大,還未真正的談過一次戀愛,想到這裡未免太過可惜。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哪怕是武者也拍馬難及,像他這樣的人居然不能夠和普通人一樣收穫戀愛的甜美。
難道這就是強大的代價嗎?
只有馮志軒自己知道爲什麼,他的這條生命都是那支詭異的試劑給予的,如果失去了這種試劑,他一定會跌落到之前灰頭土臉的模樣,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浪狗,這是他不可能接受的事實。
而要獲得這種試劑,就必須爲“新生”賣命。
雖然這個賣命在當下只是回收貨物罷了,但他一直見到組織裡同伴出去執行某一次任務後,就永遠沒有再回來過,他也就明白,偌大的一片天地下,也有和他們一樣擁有能力的人,在四處追殺他們。
哪怕是上天入地,也要將他們埋葬在世界的陰影之下。
不僅如此,每次注射藥劑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意識慢慢地開始渙散,好像很多過去的事情都被遺忘了,自己只能記得起一些印象深刻的細枝末節。
或許哪一天自己就失去了意識,變成了一個只會執行任務的行屍走肉。
他這樣一個朝生暮死的人,哪裡又有資格去談一場普通人的戀愛?
“到了!子軒先生,這裡就是八公山了。”
唐小豆輕聲呼喊,把馮志軒從思緒中拉扯出來。
“你好像沒有傘呢,不然我們一起撐一把傘遮雨吧?”
唐小豆揮了揮手中的黑色雨傘,一絲扭捏的模樣都沒有,就好像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一般熟絡。
她率先走下車,小心翼翼地跨過面前的水潭,在大雨中緩緩撐起不是很大的黑傘,左手提着剛剛在晶品裡買的小鏟子,然後走到駕駛室的門外,等着馮志軒下車。
馮志軒笑了笑,很是自然地抱着盒子打開車門,拔出鑰匙鑽出了駕駛室,朝着那把黑傘之下鑽去。
不愧是讓他心心念唸的長腿,唐小豆的身高竟然和他相差不多,兩個人站在一把小小的黑傘下,臂膀相觸,對方的呼吸都是那麼的清晰可聞。
兩個人似乎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眼,馮志軒臉上還是掛着微笑,但唐小豆就不太一樣了,她的臉就像熟透的蘋果,一下子就燒紅了起來。
有些微妙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散開,隨之被沉默代替。
八公山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原本人煙稀少,幾乎無人問津,但一部霓虹國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讓它一時間成爲了愛狗人士的聖地,許多寵物狗都長眠於此。
兩人順着臺階向上爬去,大雨下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遊客。
唐小豆找到了一個極爲開闊的地方,這裡接近八公山頂,海拔大約在一百米左右,站在這個地方向下俯瞰,能夠看到小半個魔都市區,美不勝收。
“真是一處好地方,你的小柯想必也會很高興吧?”
馮志軒已經心癢難耐,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絕佳機會,這個女人領着他來到這幾乎空無一人的山野之中,就這樣把信任交付給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他不由得內心狂喜。
“是的,他一定會很喜歡的。”
唐小豆的語調不再是那麼柔弱,而是變得清冷,不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某個即將離世的人。
把傘轉交給馮志軒,她蹲下身子,拿着鏟子開始挖一個小坑。
馮志軒看着蹲下去的那個身影,茶色頭髮束在腦後,露出了細長雪白的脖頸,鎖骨是那麼的清晰可見。
他舔了舔舌頭,吸了一口口水。
馮志軒原本就可以現在動手,但不知出於什麼理由,他竟然默默地等着唐小豆挖完這個坑,反正獵物已經到手,什麼時候進食也都一樣。
小坑挖好,唐小豆接過那個木盒,鄭重其事地將一層又一層的土蓋了上去,完成了最後的儀式。
“謝謝你,子軒先生,你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溫柔?馮志軒苦笑,沒想到居然有這麼一天,自己會被人說做是一個溫柔的人,一個隨手就能扯開女孩胸膛的男人居然能被冠上溫柔二字?
在馮志軒驚訝的目光下,唐小豆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準備給他一個擁抱。
那柔弱無骨的臂膀就這樣輕輕地攬住他的腰肢,馮志軒一時之間沒能緩過神來,被充塞天地的暖意包圍着,他的表情就像是木盒上雕刻着的那個嬰兒一般虔誠。
但心中難以抑制的躁動又開始復甦了,他的身體蠢蠢欲動着,人性漸漸被渴求所壓制。
馮志軒將傘一丟,同樣也伸出雙手,只不過這雙手像魔物一般鋒利,朝着唐小豆的後背插去。
他打算先重傷這個女孩,然後再慢慢撕爛一切阻攔在面前的衣物和絲襪,聽着她的哀嚎求饒,再隨心所欲地施暴。
這樣的絕望是多麼令人享受的東西。
“噗呲”一聲。
不是馮志軒的手指刺穿唐小豆肌膚的聲音。
此時一把匕首插上了馮志軒的胸口,鑽心的疼痛從心臟處傳來,這把匕首似乎能夠抽走他的生命力,連帶着無上的偉力,一同被扯出體外,整個匕身都被他體內有些淡金色的血液浸染。
“馮志軒先生,我來送你上路了。”
唐小豆輕輕鬆開手,掙脫了馮志軒的懷抱。他的手還保持着虛抱的狀態,本來已凝聚成爪型的手指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唐小豆”所策劃的詭計。
先是編織出一個充滿傷感的爛俗愛情故事,引自己入網,什麼埋葬死去的小狗,通通都是放屁,來八公山只是爲了不引起普通人的轟動,可以乾淨利落的處理掉自己。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白領麗人,而是隱藏在黑暗中獵殺他們這種人的獵手。
沒想到這場狩獵裡的獵物,竟然是他自己!
馮志軒一直以爲自己運籌帷幄,卻沒想到被這樣一個女人輕易地得手了,手起刀落,將自己足以媲美神靈的身軀刺穿。
“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的?”
馮志軒從牙關裡奮力地吐出這幾個字,這柄匕首給他的衝擊遠比想象的要嚴重,殘存的體力也在一絲絲地流逝。
“罷了,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
唐小豆像是站在火刑架上審判的神官,面無表情。
“馮志軒,有錫人,五歲時父母車禍身亡,被仁愛孤兒院收養,一直到十八歲,消失在世人的眼中,據說去伊利奧斯遊學,二十一歲重回有錫市......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呸,伊利奧斯?那老頭倒是挺會安排我的去處。”
馮志軒哈哈大笑起來,他以爲自己做的事天衣無縫,每次行兇作案後都將痕跡毀滅的亂七八糟,哪怕是最敏銳的獵狗也無法追蹤到他。
最後還是落到了獵人的手裡,等着死亡的臨近。
伊利奧斯?
那個希臘王冠聖托裡尼島上最耀眼的明珠,擁有最美麗日落的地方?
他怎麼可能去過那種地方?
馮志軒哂笑着,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對不起,你的故事我深表遺憾。我知道你去的不是伊利奧斯,但這也不是你作惡的理由,放棄人性變成一頭惡鬼,本就該不容於世上!”
唐小豆低身撿起落在地上的黑傘,就像是雨天來參加葬儀的人一樣,神情肅穆。
無區別地殘殺普通人和武者,爲了追求力量泯滅了人性,這種人就應該被毫不留情的抹殺。
但哪怕馮志軒化身成爲了惡鬼,他曾經也是一個人,只要是一個人,就需要有一場葬禮。因此唐小豆爲他在雨天的八公山頂,準備了一場靜默的葬禮,觀禮人只有她一個。
“你快要死了,還有什麼遺言想說的嗎?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唐小豆根本不去看呆立原地的馮志軒,她深知那柄插入他體內的匕首具有什麼樣的能力。
馮志軒開始咳嗽了起來,心臟無法正常輸血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眼前一黑。
“只有一個問題,你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嗎?”
原本唐小豆冰寒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瀾,隨即回答道:“是真的,但沒有狗,因爲我就是他最忠誠的獵犬,在沒有完成使命前,我絕不會死!”
淚水旋即爬滿了馮志軒的臉,露出了無可比擬的悲傷。
他原本以爲這個女人也同自己一樣孤獨可悲,就像被遺忘的垃圾一樣,卻沒想到自己纔是那個垃圾,被棄置於地牢之中不被人需要的垃圾。
他低聲地怒號着,有些淒厲,胸口的血止不住向外溢出,冒出了汩汩的血泡。
但馮志軒並不是去拔刀,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針管,朝着自己的身上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