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第 246 章

漆黑的河面上, 三艘大船正緩緩駛離京城,船頭船尾都掛着小旗,寫着‘程’, 微黃的燈籠照射出來的光芒只能籠罩船身, 無法照到黑暗中的危險。

程氏宗家主脈, 幾乎都在第一隻船上, 他們看着漸漸遠去的繁華京城, 心中的憤懣和悲痛無人能體會。

他們跟裴氏和王氏不同。

先皇深愛程氏嫡長女,封后位,算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若不是先皇后秀外慧中,深明大義, 先皇那耳根子軟的性子很有可能就讓程氏這個外戚走上太后謝家之路。

先皇后處處把握尺度, 但是程氏還是獲得了很多好處, 尤其先皇還堅持不收後宮,獨寵先皇后幾年, 後只因爲先皇后生不出子嗣,太后和程氏聯合起來施壓,才讓先皇后勸說了先皇,收了親妹妹小程氏爲妃,不久小程氏懷了孕, 生下元燃。先皇就更加不要後宮了。

這儼然已經讓程氏徹底霸佔了後宮, 讓王氏和裴氏無處使力, 只能停留在朝堂之上, 這就導致了程氏直接從四大氏族中強勢冒出, 狠狠壓住其餘幾大氏族二十多年。

這樣一家獨大的勢頭直到寧王登基才逐漸被打破。

他們知道元燁的身世,所以始終覺得程氏還是會笑到最後, 沒想到卻還是狼狽退場。

該怪誰?四皇子黨,皇上,還是程皇后和元燁。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突然有一個人冒出一句,但是沒敢說下去,可是這話卻如同刺一樣扎進了每個人的心中。

淪落到如此地步,誰不曾想過,若是當初沒有聯合寧王,沒有對元燃下手,沒有犧牲先皇后,也許今日的一切皆會不同。

“其實長姐和元燃對我們……都挺好的。”

“當年……我得重病,還是元燃千里迢迢去他師父那邊爲我求藥,他一個太子不辭辛苦,才保住了我的命,現在想想還真是……”

“你現在說這種話就是在放屁,當年元燃想着對付我們,長姐也是贊同的,你們不是最先跳出來罵他們沒良心的嗎?”

“就是,身體裡面流着我們程氏的血,不想着幫我們程氏打壓其他氏族,反倒連我們一起對付,這樣的姐姐和外甥,我們要不起。”

當初他們認爲,既然元燁是寧王的孩子,寧王跟小程氏也有情誼,他們助寧王登基,寧王自然不會虧待他們程氏,總比等着被元燃削弱的強。他們是百年家族,這二十年在權勢財富上達到了頂峰,他們比任何人都不想被削弱,而且在他們看來元燃動了這樣的想法,就是對他們的背叛。

“三堂哥,你可別這麼說,當年你出海做生意,被海寇劫了,還是元燃帶兵把你救回來的。”

“當年爲了騙元燃,我家老大陪着上戰場犧牲,現在走到這一步,我替孩子冤,死的真不值!”

程氏族長終於開口:“好了,別吵了。我犧牲了長女,大外孫,就是爲了程氏的榮耀,現在即使我們敗了,但是終歸是比王氏和裴氏好,你們現在吵吵鬧鬧算什麼,只要元燁能撐下去,我們就還有希望。”

族長話音剛落,後面的船隻突然傳來吵鬧聲,衆人驚訝回頭張望,竟然看到了最後一隻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有人高聲喊着救火,有人卻喊着有殺手,衆人亂作一團,不知怎麼回事。

直到有護衛飛身來到這裡告訴家中男子們,有殺手前來,在最後一艘船上偷襲了數人,沒有跟他們正面對抗,點火燒船之後就逃走了。

“來者何人?”

護衛爲難彙報道:“看似像是太子殿下那邊的影衛……”

程氏族人大驚失色,一個個的臉都氣紅了。

“這是來恐嚇我們?教訓我們!”

“族長,元燁這是瘋了嗎?爲什麼這麼對我們!”

“畜生!畜生!我不過是教訓了他幾句,他竟然就要殺人泄憤!”族長當即被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本就年紀大了,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氣。

衆人更是氣憤的痛罵元燁,伴隨着落水倖存者的呼救聲,使得這片水域嘈雜一片。

爲了救人,另外兩艘船不得不靠近些,但也保持了安全距離。

突然在衆人只顧着救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條火線突兀出現,從着火的船身凌空伸出,如同一條火蛇在夜空中舞動,直接連接到了另外兩艘船上。

等衆人驚覺的時候,另外兩艘也開始燒火,因爲有人救火,火勢蔓延倒是慢了許多,但是仍舊逼得很多人不得不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躲避災禍。

族中有身份地位的自然往最安全的地方聚集,等待護衛們放下小船把他們接走。

但是等了許久卻不見有人來接他們,火勢卻越來越大了,衆人焦急不已,有人要前去查看,正往船尾走,突然黑影一閃,前去的人瞬間捂住冒血的脖子往後退,驚嚇到了身後一羣人。

有人衝上去扶人,有人護着長輩往後退,有人驚呼救命,但是整個河面都是人在喊救命,根本沒有人能注意到這裡。

黑暗中兩個人影走了出來。

被抹了脖子的人不敢置信的指着他們,而扶着他的人也驚愕的看着來人。

這兩人……他們見過……認識……

“律一……律十?你們……你們沒死??”

“是梟狼十騎!”

“你們瘋了嗎?竟然對我們出手!”有人還在叫囂,結果瞬間就被律一的暗器貫穿了胸膛。

這下衆人知道他們是真的來殺人的了。

律一和律十如同地獄修羅,一路走來,一路殺,最後只剩下三人,算起來,分別是元燃的外祖父和兩個舅父。

“站住,站住!你們不要過來!你們是不是瘋了,你們是被誰收買了嗎?難道是元燁?剛剛放火殺人的也是你們?”

律十冷笑道:“元燁也配?讓你們死的明白,你們走之前,我們派人暗殺元燁,讓他以爲是你們動了手,所以他纔會報復你們,我們也好趁機下手,到時候就算被人發現端倪,也是元燁背鍋。”

三人頓時驚愕的看着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們難道是爲了元燃?”

“自然是爲了主子,傷害主子的,不論是誰殺無赦。”律一冷聲道。

“我們沒有傷害……不是,你們如果沒有死在戰場上,也應該殉主,怎麼還能繼續活着,你們背叛了你們的鐵律!”

律一和律十都冷笑了起來,讓三人都更加害怕的往後退。

“我們是元燃的至親,你們不能殺我們!”族長終於大喊道。

“那我呢?”

突然一道聲音從燈火陰影處傳來。

楚璃書緩步上前,慢慢走到了衆人眼前,律一和律十自動讓開道路,守衛在楚璃書的身邊。

三人看着一身玄衣,滿臉陰鬱之氣的楚璃書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這人的身份,又是不解,爲什麼李丞相的人能調動梟狼十騎。

“你……你是?”族長看着楚璃書,突然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襲來,讓他身體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梟狼十騎還在,是因爲我在,他們動手殺人自然也是聽我的命令,畢竟……你們都要殺我,我爲什麼不能反擊呢?”跟面對王氏和裴氏的時候不同,楚璃書對程氏的恨意遠遠超過另外兩家。面對他們,即使是說話,聲音中都是帶着怨恨的,眼底更是有紅色起伏,預示着他情緒的波動。

“元……元燃?你是元燃?怎麼可能!”有人率先反應過來,族長才愕然瞪大雙眼,幾乎是立馬就相信了眼前人就是元燃。

“燃兒?”

“外祖父,兩位舅父,好久不見。”楚璃書低沉的聲音如同催命曲一般冷厲。

不用多說,他們也知道元燃定然是知道了一切,纔回來復仇。

“你……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爲了復仇,先後滅了王氏和裴氏,現在輪到我們了?竟然都是你做的?”他們這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是我做的。”楚璃書微微一笑,卻帶着嗜血的氣息。

兩個舅父瞬間癱軟了下來。對啊,若他們現在的下場是多方作用的結果他們認,若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一個人主導,他們是不信的,沒有人有這個能力,龍椅上的那位也不行,但若是這個人就是元燃,當年才華橫溢,驚豔世間的元燃,那一切彷彿都變得可能了。

“元燃,我們……我們是你的長輩,是親人,你就原諒我們一次,放過我們吧。“

“對,長姐對我們一直很好,她不會願意看到你殺我們的。”

“我們也是隨波逐流,你不能把仇怨都怪在我們身上。你真正該殺的人是龍椅上的那個!”

“元燃……元燃你放過我們吧,我們會幫你的,這一次我們一定扶持你。你不能讓自己背上弒殺親人的罪名啊。”

兩人跪地求饒,但是楚璃書卻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放心吧,母后會很樂意見到你們的,至於龍椅上的人,也會很快跟你們見面。”

“元燃,你最是心善了,你……真的忍心殺我們?我們也沒有罪不可赦吧!”

律一和律十都被這話刺激的不輕,他們可都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兄弟一個個死去,他們也是從血肉中爬出來的。最是聽不得這些元兇狡辯。

楚璃書聽到這裡,臉上嘲諷的笑意終於沒了,眼中的冷意蔓延到整張臉,顯得異常獰然。

“爲了你們的私慾,瞳夾關血戰,三座城池,後宮朝廷無辜受牽連者,父皇母后,你們要當場算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揹負了多少人命嗎?不是自己親自動手就不算?那我現在也不是親自動手殺你們,所以也不算弒殺親人了?”

兩個舅父當場哭天喊地。

終於族長受不了的大吼一聲,“夠了,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你們還看不懂嗎?剛剛死的哪個不是他的親人,他眨眼了嗎?還不是一樣害了,你們再求也只是丟了最後的臉面罷了。過去的元燃一旦要做什麼,誰都阻止不了,現在的元燃更是如此……”

楚璃書嗤笑一聲,“還是外祖父瞭解我。”

楚璃書話音一落,律一和律十果斷出手,佔了親人的血到底是不好的,所以他們寧願替主子出手。

最後楚璃書也給了族長尊嚴,丟下一把匕首,道:“見血封喉,外祖父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的,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孝心。”

族長看着眼前的男子,陌生的外孫,就如同從深淵中出來的魔鬼一般,手段殘忍毒辣,再也不是幾年前那溫潤如玉,仁德寬厚,霽月清風的太子殿下了。

看着滿地的骨血,看着火勢仍舊沒有撲滅的船隻,他不知道自己的族人最後還能有幾個活着離開,他只知道,這一船的人死了,程氏的未來也就沒了,一切都結束了。

多年的驕傲,準備佈局百年的未來,毀了,就這麼毀了。族長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最後惡狠狠的看着楚璃書。

“悔……我悔啊!”

律一和律十都以爲這老頭終於知道錯了,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爲,這樣他死了纔有意義。

但是楚璃書看得出來,他這個外祖父眼中都是恨意。

果然下一秒族長撿起匕首,指着楚璃書道:“老夫今生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當初留下了你。你就不該出生,不該長大,否則程氏也不會走到今日。老夫的確錯了。”

律一和律十都驚了,他們記得王氏和裴氏的人死時都後悔當初不該針對主子,可是主子的外祖父卻認爲主子該早點死纔不會阻礙他們,兩人簡直被這老頭氣瘋了,一個個恨不得撲上去咬死他。

可是族長在說完之後還狂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突然就開口道:“監正當年的預言還真是一點沒錯,元燃,你就是一個禍害!”

此話一出,不僅是律一和律十臉色驟變,楚璃書的臉色也變了。

“你知道預言?”楚璃書正預備問清楚。

族長卻直接用匕首抵住了脖子,意味深長的笑道:“皇上,程皇后,元燁你都會殺吧?呵呵……元燃,我等着你把你所有的仇人都送下來,我等着你驗證你所有的預言,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一定不會有!因爲你,纔會死這麼多人,未來還會死更多人。你就不該活着。”

族長梗着脖子,怒瞪雙目,用最惡毒的語氣詛咒着那個本該是他最驕傲的外孫。匕首緩緩劃破喉嚨,毒素蔓延。

他跟其他族人不同,其他族人也許後悔當年不該這麼對元燃,但是他不會,因爲他知道那三個預言,在元燃成長的過程中,他既欣慰又擔憂。在決定要殺他的時候,不得不說他是鬆了一口氣的。

而現在,他也是鬆了一口氣,因爲預言終究會實現,沒有一個能逃掉。

還有更加殘忍的真相等着元燃,他現在不說,就是給這小子毀了程氏的教訓。

他在下面等着看元燃得知所有真相後會是什麼樣的神情,他等着看元燃的結局。

楚璃書看着緩緩倒地的外祖父,耳邊仍舊迴響着最後的話語,來自至親的詛咒如同真正的刀槍劍戟帶來的傷害。更何況那些話太狠了,不清不楚反而更加讓人擔憂害怕。

律一和律十看向楚璃書,竟然能明顯看見那眼底翻騰的紅色。

律十趕緊道:“主子,該吃藥了。”

律一也開口道:“主子,救援的船隻應該快要靠近這裡了,我們該走了……林青漾還在畫舫那邊等着呢。”

楚璃書原本出神的狀態漸漸消散,吃下一顆穩定心神的藥丸,這才壓住了翻騰的情緒。

隨後就跟律一律十跳下大船,落回了停靠在旁的小舟上,緩緩划走,消失在來來往往救援的船隻中。

最後三艘船救下來的基本都是年幼者或者婦人,大部分人都死了。

林青漾在遠處做生意的畫舫上看着,周圍人也看着熱鬧議論紛紛,因爲離得太遠,他們只能看到火點。

不久,身後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林青漾回頭,就看到了楚璃書。

楚璃書沒什麼表情,只是一身玄衣顯得氣勢太沉,看得讓人壓抑。

楚璃書張了張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只道:“我回來了。”

林青漾愣了一下,突然拉着楚璃書來到一處簾子後面避開衆人的視線,捧着楚璃書的臉,就在額頭上愛憐的落下一吻,然後輕輕的抱住,拍着後背安撫道:“沒事了,都結束了。”

楚璃書目光一閃,擡起雙臂緊緊的擁住。

初春夜裡,風颳過河面很冷很冷,楚璃書在程氏的船上被凍得夠嗆,好像連炙熱的血液和心臟都被凍住了。

但是現在他抱住了暖源,是比太陽還要暖的存在,那蔓延在體內來自親人的惡毒咒詛彷彿被化解一般。

楚璃書忍不住抱着林青漾轉身,把人壓在船身上,溫柔細吻。

周圍人來人往的看熱鬧,林青漾雖然緊張的不行,但是仍舊順從着。

直到畫舫上來了官兵例行查驗,他們才從簾子後面出來。

那時候林青漾已經有些站不穩了,滿臉通紅,雙眼迷濛,楚璃書則是嘴角含笑,一隻手半摟着人,順利接受查驗。

而此時,一封密信正從邊境傳來,那是醒來的寧子珩聽戚辭說了關於預言的說法,想起了某件事,就傳了信給楚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