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也“呵”了聲,“我也希望自己在講笑。”
她語氣涼涼,不驚不怒,郭宰疑問:“你早知道他出來了?”
程心沒作話。
郭宰倒吸口氣,“幾時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講。”
“你肯定要同我講啊!”
程心將手機拿離耳朵,垂手放了放,深呼吸,再舉回去聽,低聲說:“這事已經過去,不要再提了好嗎?”
郭宰追着不放:“他擺明是人渣,無端被放出來,我們不能算數。”
“你想得太簡單……”
“是你想得太難,我是目擊證人,一定能釘死他的!”
“算了,都快一年了,忘了吧。”
郭宰愣了愣,問:“你能忘?”
程心無所謂說:“能啊,有什麼不能的。”
郭宰臉色變沉,話從牙縫擠出:“你要忘了他的卑鄙下流然後放過他?你就這麼想放過他?”
程心以爲自己聽錯,什麼叫她想放過他?
她口吻冷了一大截:“不然你想怎樣?要我每天調鬧鐘,定時定候把當時的情景重溫一遍提醒自己嗎?告不成他,你以爲我樂意?”
郭宰咬牙:“不樂意你去告啊!告到成功爲止!你現在算什麼?算眼睜睜看着他逍遙法外不管!”
程心:“不好意思,我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你有本事你去管,你去抓他審他判他,最好判他槍決,你行你上!”
冷冷說完一段,程心把電話掛了。
郭宰聽着話筒裡“嘟嘟嘟”的忙音,呆了。
直到忙音變成“嘟——”,他才放下話筒,離開電話亭,低頭往操場走。
九月的夕陽好比高郵出產的鹹蛋黃,學生在一片金油色的操場鬧啊笑啊,本應氣氛宜人,郭宰卻滿肚苦水愁腸,胸口又堵又澀。
人在省城執大的程心不比他好受。
她本來在課室自習,接完這通電話後,再難以靜下心來看書。
當初對向雪曼妥協,程心就猜測過郭宰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會這般質疑,是意料之內。料不到的是,程心自己會心虛得用掛電話來逃避追問。
回想霍泉欺壓她時,她激動憤怒,放恨話又報警,一副絕不枯息的姿態。可如今,霍泉毫髮無損,而她也不願再追究。這前前後後的差距,看在郭宰眼裡,一定會認爲她又裝又假,是個奧斯卡戲精吧。
甚至會將她標籤“犯賤”,她居然放過一個意圖強自己的賤人……
程心死死握着筆,當它刀子一樣在筆記本上狠狠颳了一道撕裂的長痕。
一道不夠,再刮第二道,第三道……好端端的筆記本被她拿筆端颳得支離破碎,融融爛爛。
可一點兒都不解恨。
晚上九點半,錦中晚自習結束的時間,程心在宿舍躺牀上,看着手機一動不動。
直至十點十分,錦中要打鈴晚休了,她的手機沒響過一次。
翌日,程心又掐準時間看手機,來電是有的,可都不是她想接的那個。
如此持續到週末,她感覺該來點音信了,然而事實教她做人,她未免太過樂觀。
她拿出手機,將閉上眼都能按對的號碼一個個數字按出來,猶豫半天,又一個個數字回刪。反覆幾遍,最後是一次都沒撥出去。
這一夜月朗星稀,秋高氣爽,最適合睡個舒坦的美覺,但程心又失眠了。
***
時間到了十一月,程心在一個沒什麼課的日子臨時請假,坐車回家。
將自己收拾收拾,買些吃的喝的,打的士去錦中探校。
這回探校決定得唐突,事先並無通知大妹小妹,所以程心去得比較早,趁下午放學之際在教學樓下等人。
錦中教學樓有左中右三座樓梯,她在右邊那座樓梯口如願等到大妹。大妹很驚喜,說要去叫小妹孖仔和郭宰。
程心抿嘴笑笑,點點頭。
很快,大妹小妹和大孖到了飯堂,程心瞥瞥四周,故作輕鬆問:“那個,小孖呢?”
大妹說:“他在操場訓練,已經叫同學去喊他了。”
程心莫名失望,“你怎麼不去叫?”
大妹嘀咕:“操場那麼遠……”
程心翻翻白眼,說話變得有點衝:“這你都懶,服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小妹指指飯堂門口,“小孖來了。”
衆人望去。
小孖是校田徑隊員,每週至少參加課後訓練三次。他趕過來前剛做完耗能運動,現在人氣喘呼呼的,臉又黑又紅,極短的頭髮一根根豎起,溼亮溼亮。他裸着淡棕色的上身,手臂與腹部可見淺淺的肌肉線條,上衣搭在肩上,當毛巾用,拿起就擦臉擦頭,毫不講究。
走近之後,會發現小孖連校褲都卷至膝蓋之上,兩條小腿光脫脫晾了出來,大步大步走着。
在寒意明顯,幾乎人人都穿外套的十一月,他敢這麼露着,可見體質夠硬。
看看他,再看看衣着整齊,乾淨斯文的大孖,不難看出,除了眉宇間的形像神似,這對孖仔是越長越有自己的模樣個性了。
大妹提過,去年錦中校運會,小孖破了一百米與二百米的速度紀錄,技驚四座,一跑成名,差不多全校師生都知道他了。此時他“半裸”踩入飯堂,惹來不少關注。
程心更關注他身後那位。
他身後那位比他高半個頭左右,身形挺撥修長。同樣溼亮但稍長的頭髮,被隨意撥到腦後,露出整張掛滿水意的微紅的臉,利落精神,清俊瀟灑。校褲也卷至雙膝之上,不過沒脫上衣,只將短袖口卷至肩頭上,使兩條緊實微黑的手臂完美呈現。他衣服胸口處溼了一大片,估計是拍水洗臉時濺的。
雖然小孖是運動員,可惜與他身後那位比起來,他的身軀要顯得單薄一些。
沒辦法,他接受的只是中學層次的體能訓練,而他身後那位曾長期從事養家餬口的扛煤氣工作。
想到這個,程心忍不住“卟”地笑了出聲。
跟在小孖身後的郭宰目光不知該往哪放,不小心撞上程心的,見她一雙眉眼笑意洋溢,先怔了怔,再後知後覺地匆匆移開視線。
“大姐你怎麼突然來了!”小孖一坐下,就很不客氣地翻吃的。
程心買了三份肯德雞的全家桶,這些食物多吃無益,不過偶爾出現在寄宿中學的飯堂裡,簡直猶勝山珍海味。
小孖挑了兩隻炸雞腿,一手一隻,左右開啃,邊啃邊叫郭宰:“你也吃啊。”
郭宰坐在程心斜對面,雙手放在飯臺底下,低着眼,一聲不哼。
程心將桶遞過去。
郭宰動動眼皮看向桶,等了等,將手從臺底抽出,隨意拿了塊炸雞吃。
程心將桶放他面前,再給他拿杯斟滿可樂。
旁邊的小妹忽然說:“這雞胸肉難吃死了,又白又柴,大姐你下次別要雞胸肉。”
程心皺眉,一桶桶看,“有雞胸肉嗎?我明明講過不要雞胸的。”
小孖:“哎不怕不怕,雞胸肉全留給大番薯吃,脂肪少,適合她哈。”
大妹:“……”
提起“脂肪”兩字,程心專心觀察起大妹。大妹吃了滿嘴肉,兩邊腮幫像蒼鼠進食般一鼓一鼓的,臉蛋白白圓圓,整個人珠圓玉潤。
程心嚴肅了些問:“程願,你在學校有無做運動的?”
作爲大姐,程心從小學開始催促大妹減肥。大妹剛上初中時,有瘦了一點,後來適應了寄宿生活,又恢復心寬體胖了。
大妹放緩嚼肉的節奏,埋了埋臉,準備回答時,被小孖搶先一步:“做什麼運動,她日日坐課室寫作業寫作業,像座佛像一樣,雷打不動。她連半桶熱水都拎不了呢,舊年冬天還是靠我幫她拎的。”
大妹:“…………”
程心:“那能行嗎?連半桶水都拎不動,你到底有幾孱弱?就算不以減肥爲目的,你也不能只顧學習不運動,身體健康纔是根本,懂嗎?”
大妹慢慢嚼肉,依舊埋臉,不出聲。
程心問大孖:“你平日有無鍛鍊?”
大孖:“有。”
再問小妹:“你呢?”
小妹:“有有!”
程心回頭看大妹:“所以你也要鍛鍊,至少跑跑步吧。如果你認爲鍛鍊浪費時間,我給你買副耳機,你可以邊跑步邊聽英語。好不好?”
這提議很中肯,大妹同意了。
小孖看熱鬧不嫌事大:“對對,她就應該鍛鍊,不然肥得跟頭豬似的。”
自家妹妹被人說是豬,程心不樂意了,斜眼小孖:“表態這麼積極,不如你以後幫忙督促她?”
“啊?”小孖有點傻了。
大妹也傻,“不用了吧。”
程心本來隨口懟小孖的,說完覺得不是不可行,“小孖不是校隊嗎?在體育鍛煉方面算是你的榜樣,有他指導你能事半功倍。對不對小孖?”
小孖:“其實……一般般吧……”
程心:“少謙虛了,這重任就交給你,辛苦了哈。”
小孖看看一臉不情願的大妹,作對心搞鬼,揚揚下巴:“好,包在我身上!”
大妹:“…………”
一桌人說了一圈,唯獨郭宰未發過言。
程心接着就看向他,以長輩的腔調詢問:“那你呢?滿身溼漉漉的,是去鍛鍊麼?”
郭宰看着檯面,手上小小的炸雞吃來吃去還有一大半,他似有若無地“唔”了聲。
小孖又來搶話:“他最近天天鍛鍊,校運會參加了幾個項目,不鍛鍊不行。”
程心很感興趣,笑問郭宰:“什麼項目?”
小孖繼續搶答:“千五米長跑,和跳高。”
“跳高?”程心微愣。
郭宰擡眼看她,這是他進來飯堂後首度直視她。
可程心沒有回視他,下意識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跳高有什麼好。”
郭宰反問:“跳高有什麼不好?”
他終於開聲說話,程心許久沒聽過他的聲音,半生半熟的嗓音鑽進耳裡,令她一時出神,反應不過來。
她看着他不說話。
郭宰嘴脣抿成一條直線,再度低下眼,不看她了。
他不看人不說話沒什麼表情的時候,特別拒人千里。
倆人氣氛正微妙時,一把陌生的聲音闖了進來。
“郭宰。”是把低低柔柔的女聲。
郭宰與程心同時看向來者,入眼的是位長相與姿態都嬌滴滴的女孩。女孩羞澀地指指遠處,對郭宰輕聲懇求:“你得閒嗎?能不能幫我拎一下熱水?”
郭宰拿餘光掃了掃程心,大概知道她別開臉望向旁處。
“能。”他放下始終吃不完的炸雞,站起來隨女生出去熱水房。
程心拆了根全家桶的奶油玉米,用牙刨,聽見小妹說:“她是郭宰班的,暗戀郭宰呢,全班全級都知道。”
“哈哈哈!”小孖要笑死了,“全班全級都知道,還叫暗戀嗎?叫明戀吧!”
小妹:“無表白的都叫暗戀。我們級很多人喜歡郭宰,聽講你們高二甚至高三,都有暗戀他的。”
“這很正常啊,”接話的是大妹,“郭宰這麼好,誰不喜歡他。”
“哇!”程心冷不防地低叫,滿臉嫌棄說:“這奶油玉米真是難吃的無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各位,由於567號三天出外,沒存稿沒時間碼,所以未來三天停更,8號回來再更,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