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宰在省城呆了三天,這三天程朗那邊恰巧沒順風車了,程心恢復常態坐巴士上落班。
郭宰每日早起陪她坐車去樓盤,到了目的地自己一個人坐返程回賓館。到了下午,他提前去等她放工,再一同坐巴士回執大。
程心勸他別陪了,又累又麻煩的,辛苦。
郭宰:“有什麼所謂,我得閒到無朋友。”
這話不假。
況且坦白講,有人陪着說話聊天,兩個鐘頭的巴士路程在這三天裡感覺不那麼冗長了,程心挺開心的。
之後九月一日開學,程心回家陪小妹和郭宰去錦中報到。
一早去了學校,人山人海,陽光燦爛。
大妹和大孖是學生會的人,公務纏身,來接程心他們的只有小孖。
小孖勾着郭宰肩膀,笑嘻嘻說:“來,叫我一聲師兄。”
“死開!”郭宰拿腳踢他。
“別鬧,快去排隊繳費。”程心拉着郭宰的書包帶,拎人走。
刷卡交完學費,程心問他:“你阿爸匯來多少錢?”
郭宰向她提過,他將上高中的事告訴了郭父,郭父認爲這個決定不錯,爽快地給他匯了一筆小錢。
實情是,郭父的原話:“讀書?你有無腦的?都快20歲人了還去學校,你不怕被人笑到臉黃?與其花幾年時間去讀書,倒不如早點出來工作。你以爲知識真的可以改變命運?發夢啦!識時務,識選擇纔是俊傑。”他絮絮叨叨地打擊了好一陣,才嘆道:“算了算了,反正你畏首畏尾,都不是成大事的人,讀吧讀吧,以後出來做個普通職員,坐辦公室吹冷氣總比送石油氣強。你不要丟我架。”
這些內容郭宰並沒有告訴程心,包括他冒險走貨是誰的主意,程心再三追問,他也緘口不提。
郭宰說:“匯了一萬五。”
程心點點頭,“那差不多。”
到宿舍大樓,小孖帶郭宰進男生宿舍,程心陪小妹去女生宿舍,將小妹安排妥當,程心就直接走了。
行至教學樓下,遇見校長在巡視註冊情況。程心主動過去打招呼,並說:“多謝校長,讓我妹妹和郭宰順利入讀。”
校長笑了笑,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只要符合條件,錦中有教無類。”
中午時分,校園內遊走着不少陪伴新生報到的家長,小孖以前輩身份帶郭宰去飯堂吃飯逛小超市,隨後去了操場。
倆人站在階梯看臺處,俯瞰下方被太陽曬得花白的足球場與跑道,圍欄外的馬路並非主路,來往車輛不多,如今停滿錦中家長的私家車。
一年前,郭宰坐在這裡看大妹小孖上體育課,祈求能成爲錦中一員,一年後,夢想成真。
雖然去年他就在前鋒中學初一級做插班生,但此時此刻站在此地,郭宰才真正認爲曾經斷層的人生終於被紮紮實實地重新接駁。
六年級輟學時他不到13歲,如今未滿19,扔下整整六年的學業,他堂堂正正地,在一個高起點,很像樣地撿起來了。
偏離的航道一點點駛回正軌之上,而將來,就如程心所說,他失去的幸福亦會以新模樣迴歸。
開學第二天,錦中師生集合到禮堂舉行開學典禮。
高一級新生裡,營養好長得高的男生有好幾個,可長得高又身材好五官帥的,要數郭宰最當眼。
況且,他的氣場,比同年級的甚至全學校的學生都要成熟,同班同學在他面前一站,簡直就一堆娃娃臉的小孩子。
基於自己的特殊,郭宰對各種閒言閒語早有防備,來自同學乃至老師的異樣目光,他靜靜消化,不予介懷。
開學禮一開幕,主持人便邀請幾位優秀的校友上臺觀禮。幾名端莊穩重的女士先生隨着歡迎的掌聲上臺落座。
郭宰被當中兩個眼熟的身影驚到了。
主持人對校友逐一介紹,“這是錦中96屆的畢業生,霍泉同學,他是當年的校狀元,市狀元,被清華大學錄取,現在是深圳羅湖最年輕的一級關務督辦。他旁邊這位也是錦中96屆的畢業生,向雪曼同學,她當年可是我們的校花啊……”
臺下炸出一片笑聲,主持人矯情:“當然了她永遠是我們心中的校花,向同學目前在我們市裡的政府機關工作,爲人民服務……”
郭宰怔怔望着禮臺,無法相信一個明明被派出所拘留準備要坐牢的人,怎麼跑到學校的臺上,成爲一名履歷光鮮,衣冠楚楚的校友代表?
臺上的霍泉一眼留意到臺下最後排最中間,那個格外高大惹眼的男生。
霍泉歪身與校長低語了幾句,淡淡掃了郭宰一眼,起身離開禮臺。
他那淡淡一眼好比戰書,郭宰做不到視若無睹,隨即向班主任請示離席,以上廁所爲由。
班主任看看他,點頭準了。
郭宰走到禮堂後面的空地,那裡一片清幽,霍泉背靠石柱,低着頭無聲抽菸。
聞見急促的腳步聲,霍泉偏頭眯眼望過來。
他戴着一副薄薄的無框眼鏡,西裝革履,皮鞋新正,口中吐出的白煙霧模糊了表情,而郭宰清楚聽見他的冷嘲:“錦中什麼時候開始連阿貓阿狗都接收的?”
郭宰當作沒聽見,只想知道:“你爲什麼不在監獄裡?”
霍泉無辜地“啊”了聲,收起腿站直身,昂起頭說:“我爲什麼要在監獄裡?”攤攤手:“你一個偷渡的走貨的能在這裡,憑什麼光明磊落的我不可以?”
郭宰死死盯着他,“你憑什麼光明磊落?”
過年那件惡事發生之後,他追問過程心,警察那邊有沒有宣她去協助調查或者上庭作證。
程心笑得很輕鬆:“你以爲是拍電視劇?還協助調查上庭作供什麼的。警察有找過我,落實之後就無聯繫了。”
郭宰將“落實”兩字理解爲定罪,又問霍泉被判了多少年。
程心有點不耐:“法庭一年要審的案子有好多,要排隊的,哪來這麼快審到他。你別問了,反正惡人一定有惡報。”
郭宰覺得她言之有理,又擔憂她心存陰影有牴觸,便不再提了。
反正惡人一定有惡報,單單他的證詞,就足夠釘死霍泉。
可這個本該被釘死的人,站在校園內吞雲吐霧,一臉不解地審視郭宰:“錦中是全市統招的,你以社會爛仔身份參加考試麼?抑或花錢走後門?啊,原來你有錢的,我都忘了,你走貨走幾次就賺夠了對不對?校長知道你的威水史嗎?知道的話,不出明天就會踢你出校吧。你這身校服,浪費了。”
沒等郭宰回話,霍泉低頭做了個掐指默算的動作,低念:“我看看,無記錯的話,你今年應該19,加上高中三年,本科至少四年,如果你行運考得上的話,計你一共七年,而程心明年就畢業了,所以餘下的六年,你打算吃她軟飯?等你吃夠六年軟飯,她都三十了。”
郭宰愣愣,又聞霍泉搖頭輕嘆:“她就是幼稚到傻,天真到蠢,還死不承認,怎麼的,找一個比她更傻更蠢的,就能反襯出她英明成熟嗎?白癡!”
郭宰被他的自言自語激得氣極而笑,“鬼知道你在講什麼鬼話!”
“怎麼,聽不明白?”霍泉理所當然的:“這不很正常麼,你什麼學歷,我什麼學歷。同我比?你省省!”
郭宰咬牙,衝上前兩步。
霍泉不動不躲,冷笑:“想動手,我奉陪。上次如果不是她突然衝出來,你現在未必有命在這裡對我裝有骨氣。”
郭宰一步跨到他跟前,倆人敵對的視線處於同一水平線上。
郭宰握緊雙拳,忍着不出手。
霍泉彈出一根手指,用力戳郭宰的腦門,譏諷:“看來你有點腦,比阿貓阿狗強。”
郭宰一手拍過去,霍泉收手收得快,避開了。
使出的力氣撲了個空,郭宰心裡極度不爽,悶在肚子裡的火氣越結越躁。
只要霍泉再說一個難聽的字,郭宰就對他動真格,不問後果。
“霍泉。”一把女聲及時喊過來。
向雪曼急步而至,對霍泉低聲道:“校長找你。”
霍泉淡然地看看她,無趣地將菸頭扔地上踩滅,說:“正好,我也要找他。”
他大步往禮堂走,身影很快消失。
留在這裡毫無意思,郭宰也轉身走,卻被向雪曼叫住。
她低喊:“你知道程心和霍泉以前的事嗎?”
郭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惱怒的目光全是質疑。
向雪曼大致打量這個男生。他穿着青澀純潔的錦中校服,可惜渾身戾氣,生人勿近,毫無學生應有的平易和善,大概是被霍泉氣的。
向雪曼朝他笑了笑,涼涼道:“你不用這樣盯着我,我也不知道。”又說:“但我估計程心會繼續纏着他,不會輕易罷休。”
郭宰不可思議地反問:“你是不是有病?到底是誰纏誰?”
向雪曼:“別懷疑我,女人的直覺很準。”
郭宰緊蹙眉頭看她。
向雪曼:“算是我給你的忠告,你若對程心有意,就好好看緊她,別讓她在霍泉面前招搖。男人嘛,送到嘴邊的肉哪有不吃的,像她那樣的女人,一年之中我見過不少。不過萬一發生不愉快的事,我只幫我想幫的人。”
郭宰驚了驚,這女的說話不比霍泉的好聽到哪裡去。
“一路貨色!”他低罵一聲,走了。
當天傍晚,郭宰打電話給程心,開口就道:“我今日在錦中遇見霍泉。”
電話那頭沒有半點應聲。
郭宰握緊話筒,壓着火氣問:“爲什麼他出來了?你不是講過他會有報應的嗎?他那樣對你,不應該蹲監獄?!”
默了半天,程心才道:“你問我,我問誰。”靜了一會,又自欺欺人說:“可能證據不足吧,他肯定死口不認。”
郭宰張張嘴,吐不出半個音節。
程心語氣中隨隨便便的冷淡與放棄,與那天晚上她的激動和堅決相比,判若兩人。
郭宰“呵”了聲,低問:“你講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