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毫無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林四隻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這一路跑過來,已經將他身上最後一絲力量榨乾,哪怕張張嘴都覺得累。
此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狠狠睡一覺,睡個三天三夜,睡個昏天黑地!儘管此時腹中已經有了飢餓感,但他覺得現在就算把吃的東西送到他面前,他也無力吃下去。。
只是,他不敢閉眼。
倒不是因爲害怕被先前那些草原騎兵追上。
雖然此時即便是唐小芷那樣的柔弱少女,都能輕易殺死他們兩人。因爲除了目光,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攻擊別人的‘武器’……
但草原如此遼闊,可以選擇的方向那麼多,他們會被追兵發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敢睡過去只是因爲,此時脫險之後,另一個問題立刻擺到了面前——聶河。
他和聶河在長樺山下對付那羣黑衣人,以及不久前對付蘇摩時都有過聯手,但這並不代表兩人就此化敵爲友了。
他們之所以聯手,只是因爲當時出現了外敵,迫不得已而已。
現在外敵消失,兩人再度恢復了原先的仇敵關係。如果能動彈,林四依舊會殺聶河,絲毫都不會猶豫。
爲了今後的安定生活,他必須滅了聶河的口。
他相信聶河也是如此。
兩人強撐着一陣陣不斷襲來的睡意,強忍着疲憊默默恢復着印力和靈力。儘管他們現在算是休息,但這給他們的感覺,甚至比激烈戰鬥時更加疲憊。
兩人不斷努力運轉着吐納功法,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暗暗注意着對方的動靜。
現在他們兩個,誰先站起來,另外那個人幾乎就死定了!
一刻鐘後,林四將剛剛修煉得來的幾縷印力緩緩注入雙手雙腳。只是,雖然有了一絲印力,但身體內肌肉骨骼的疲累感哪有這麼容易消除掉?
不行!必須站起來,這絕對是殺死聶河絕佳時機!錯過這一次,老天都會看不下去!
躺在地上的他想坐起來,但卻根本辦不到,因爲腰部完全提聚不起一絲力量。
他只能狼狽的在地上緩緩打了個滾,趴在了地上,然後雙手撐地,一點點撐着向上擡起了上半身。
但就在他做這一切動作的時候,旁邊也傳來了動靜。
他擡眼望去,一丈外的聶河也正在努力的爬起身來。似乎感受到了林四的目光,他也向林四望了過來。
兩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隨後齊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意味。
“不多休息一會嗎?”林四關切地問道。
“我還好,你呢?不累嗎?”聶河微笑道。
“不累,你不困嗎?”林四一邊努力坐起身來,一邊探手摸向旁邊地上的長劍。
“不困,我不愛睡覺,你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吧。”聶河同樣艱難地坐了起來,而他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同樣是伸長着手去夠自己的劍。
“我也不愛睡覺……”
“你看這草地,躺着是多麼舒服。”
“是啊,就像躺在被子上一樣,還有涼風吹拂。”
“沒錯啊,簡直就是一等一的享受。”
“嗯,如果你擔心追兵的話,我可以幫你守着,你躺着吧,沒事……”林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長劍拿在了手中。
“別這麼客氣,我已經休息好了,你躺一會吧……”聶河同樣用手指夾着劍尖,奮力將他的長劍從地上拖了過來。
兩人都明白,剛剛坐起來已經用盡了休息後,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絲力氣,這個時候如果再躺下去,那沒有個半刻鐘乃至一刻鐘,是別想再次起來了。
他們都想用言語瓦解對方的意志,希望對方忍受不住而躺下。
人的意志雖然看不見摸不着,但卻極其重要。就像先前被草原騎兵追趕,他們兩個早就已經筋疲力盡意識模糊,但卻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如果換成意志力薄弱的人,在那一刻,恐怕會想着,算了,睡一覺休息一會比什麼都重要,死就死吧,死了也值了,反正現在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如果林四和聶河當時那麼想的話,他們現在已經成爲草原人馬蹄之下的碎肉。
很遺憾,這兩人的意志力都極其強悍,對方的言語根本瓦解不了他們心志。
於是接下來的很長時間內,兩人就那麼坐着大眼瞪小眼,在竭力恢復力氣的同時,還不約而同露出了虛僞的和善笑容,妄圖能夠消除對方的戒心。
不知道的人看到這一幕,恐怕還會以爲他們的友情是多麼深厚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時辰,林四終於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而在此之前,只是站起來這個正常人都能做到的動作,他們兩人已經嘗試了不下七八次,只是全都以失敗告終。
終於站起來了,接下來,該是一劍砍下聶河頭顱的時候了!
自己以後會記得這個——值得‘銘記’的對手的。
只是,此時對面的聶河也同樣以手撐地,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站了起來,他的打算再次落空。
兩人相距只有不到一丈,如果是以往,這麼短的距離,他們可以在一截高空墜落的樹枝落地之前,瞬間高速出劍將其來回切成均等的幾十份,然後收劍退回原地。
但現在,他們就連穩穩站着都極其艱難,甚至要以劍柱地才能保證不被風吹倒。
對方既然站了起來,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想要殺死對方是沒有可能了。
“你打算去哪?”林四笑着問道。
“去西面,穿過草原國,你呢?”聶河含笑答道。
“去東面,回千宋。”
“那看來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是啊,不如就此別過?”
“我也是這個意思,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嘛!”
“沒錯,我會記得你的,畢竟我們並肩戰鬥過。”
“是極,我也會記得你的!你剛剛從那破境草原人手下救了我一命呢,來日我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之前和蘇摩戰鬥時,如果不是林四最後及時一劍洞穿蘇摩的喉嚨,那下一刻聶河可能已經死在蘇摩刀下了。
林四並不能確定聶河當時還有沒有後招,也許就算自己當時沒有殺死蘇摩,他也不會那麼輕易死掉。
但他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聶河所說的‘報答’,絕對沒有帶着什麼善意。
如果不是自己追殺他,他根本就不會遇到蘇摩,完全就不會遇險,這其中的因果他不可能看不穿。
“那麼?告辭?”林四吃力的拱了拱手。
“告辭告辭……”聶河也是依樣畫葫蘆拱了拱手。
然後……
足足過了兩個呼吸那麼久的時間,兩人依舊一動未動。
“你怎麼還不走?”
“你呢?你怎麼還不走?”
“我有點累,打算先歇息片刻。”
“這麼巧?我也是。”
“哈,那就一起休息吧!”
……
就這樣,兩人互相面對而立,站了足足半刻鐘。
這時間其實並不算太久,但對於一言未發,只是互相對視,同時各自努力露出善意笑容,想要消除對方戒心的林聶二人來說,卻極爲漫長。
林四覺得自己應該有了一擊之力,但他明白聶河現在的狀態應該也和自己差不多。
自己現在一擊出手,他絕對能能擋下。
要想辦法啊……
他試探着提議:“要不我們同時轉身?”
聶河彷彿也是早有此意,兩人之間這樣繼續耗下去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那我喊一二三,我們同時轉身,各自離去?”
“沒問題,你喊吧!我們就此分別!”林四微微頷首答應了這個提議。
只要你一轉身,我立刻一劍過去!
嘿!就算你有戒心,有防備也沒用。以你現在的狀態,轉過身後,你就算有躲避和抵擋的念頭,你也無力做到!
“一!”
兩人死死盯着對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什麼不明意味來。
“二!”
兩人微微屈膝,緊了緊握劍的右手。
“三!”
林四明白,如果自己依舊不動,聶河絕不會轉過去,因爲他在注意着自己的動作。
於是三字一出口,他立刻扭頭提肩後扯腳步做出了轉身的動作,而對面的聶河果然轉過了腰。
此時再不出手,更待何時?
只是轉到一小半,林四陡然用力踏地前衝,懷裡的長劍驟然亮起,淡淡青芒劃破兩人之間那短短的間距,直接襲向了聶河的後背。
這一劍揮過,聶河的後背會被直接劃開,直到劃過他的脖子。
這一劍,他只能揮出起手式,因爲力氣已經用盡。後面完全是憑藉着身體前撲的衝勢帶動着劍繼續向對方劃去。
但是!他手中長劍最終也只揮過了一半。
鐺!金鐵交擊聲響起!
林四隻覺右手一陣痠麻,隨後長劍脫手飛出。
定睛望去,聶河毫髮無傷的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姿勢幾乎和林四一般無二,同樣是擰身揮劍,而此時,他手中長劍同樣因爲雙劍交擊之後的大力震盪而脫手飛出。
林四哪裡還不明白,聶河分明就是抱着和他一模一樣的打算。
他也是假裝轉身,然後打算從背後偷襲自己!
兩人這一劍幾乎用光了之前積蓄的全部力量,一劍無果之後,雙雙癱坐在地。
“嘿!你不是要走麼?”聶河一邊大口喘着粗氣,一邊嘲諷道。
“你不也是嗎?還一二三?我呸!”林四一邊劇烈喘息,一邊回擊道。
此時兩人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再也不去做那虛僞假惺惺的無用功了!
聶河吐了口唾沫:“嘿!你是我見過的,最卑鄙的人!”
“哈!你是我見過的,最無恥的人!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嗎?就這樣報答?”林四撇了撇嘴嘲弄道。
“我剛剛那一劍不就是報答你麼?只可惜,你不領受我的好意啊。”
“是嘛?那我剛那一劍算是給你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