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雖然因爲妻兒被擄走，林四的心全都被怒火和焦慮充斥，但其實當時他也曾想過連琴和月洛寧合作的真實原因以及後果。
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如果沒有唐小芷和月慕河的事情，那當時最讓他放不下的恐怕就是連琴之事了。
如果月洛寧沒有背叛她，那林四一定會很擔心她中了連琴的奸計。
同連琴的合作，完全就是與虎謀皮，這個人一定會在背後算計月洛寧，算計月國乃至蒼羅大陸。這個念頭，是會理所當然的出現的。
畢竟合作往往是需要雙方都付出的，連琴的合作，當然是因爲他也要從月洛寧這裡得到點什麼。和連琴共事，一定很不自在吧，一定處處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如履薄冰吧？
因爲月洛寧的背叛，林四雖然想到了這些，卻並沒有打算做什麼。他不會再爲月洛寧着想，就算她中了連琴的圈套，他也不會去管了，就當她咎由自取吧。
只是從今天月洛寧出現到現在，他漸漸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似乎是猜錯了這兩人的關係。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互相提防各懷鬼胎的合作，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聯手，甚至算是連琴單方面的幫助和付出。
饒是林四的想象力再豐富，他也猜不出答案。
他心內甚至冒出了一個無比荒唐的猜測，難道月洛寧其實是連琴的女兒，只不過一直以來都被連琴瞞着的？
這麼一想，當年連琴其實是和月山同時認識青櫻的，而且他還深愛過青櫻，如果說在月山和青櫻結合之前發生點什麼，似乎也……
這種猜測對他的父王和母親很不敬，但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不過這個猜測其實很難站得住腳，當年寒月政變時，月洛寧曾經經過了那個血親法陣的驗證啊，那足以證明她就是月山的女兒。
他這些稀奇古怪的猜想，被月洛寧的下一句話驚醒了。
“我可以把孩子還給你，但我需要一個承諾。”
她這句話不是對連琴說的，她甚至都沒有看連琴，只是死死注視着林四的眼睛。
“什麼承諾？”
“月慕河十歲那年，必須回來接受他本該擁有的王子之位。”
“我不答應。”林四不假思索的回絕了這個要求。
他當然不會答應，十歲以後再讓月洛寧將他的兒子教成另一個樣子嗎？那種畫面，他光是想想都難以接受。
“他現在才三歲不到，七年之後，和玄羅大陸的戰爭應該也塵埃落定，唐小芷也該嘗夠母子親情了。”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根本就不打算讓自己的兒子離開他的父母，什麼叫做嘗夠了，親情在你看來還可以用尺子量一量數量比一比多寡是嗎？你這種人根本就什麼都不懂！”
月洛寧就像是聽不出他話語之中的諷刺之意，她只是如同處理正事一樣肅然道：“哦，不夠是嗎？那你們可以再生一個或者更多個。我只需要其中一個，其餘的親情你們可以繼續享有，月國也能有後，兩全齊美雙方利益都能得到滿足，如何？”
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無論語氣表情還是態度，都是認真的。
連琴和聶河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形容內心的荒唐感受。
而尹漓則是險些噗呲笑出聲來，她忽然發現，其實月洛寧也挺可悲的。
“你不用再說了。”
月洛寧彷彿根本聽不到他的話，她已經自顧自的重新拋出了一個新的‘方案’。
“你是怕唐小芷受不了分離之苦是吧？那你可以和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上牀，再生一個兒子，將那個兒子交給我也行，這應該和唐小芷無關了。如果你不方便去找，我可以替你找，如果你怕被唐小芷知道，我可以立誓保守秘密，事後將那個女人和其他相關人等全數滅口。”
她的話聽起來真的像是考慮得很周到，完全就是當成一個真正可行的計劃去談論。
“你是不是有病？”林四木然問道。
“你的意思是不答應？”
“你覺得呢？”
“是麼，既然你執意要帶走他，那將來也別怪我拿古於達孟真樊星，以及扶搖全家，北方軍全軍開刀了。”
她依然不像是在開玩笑，更不是什麼‘鬧脾氣’，她依然是無比認真的。確實她是在威脅林四，但這威脅卻不能只當成威脅，也不能當成什麼公報私仇。
她本就有理由做那些事，很多人本就是心向林四的，林四離開月國之後那些人本就有可能成爲她統治下的隱患。
以她的手腕，或許將來能夠讓他們重新平靜下來，但隱患終歸還是隱患。解決隱患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斬草除根，畢竟她月洛寧從來就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我說過了，不要逼我。”
雖然林四已經有了隱退之意，但月洛寧所說的這些，恰恰是他放心不下的。月洛寧確實很瞭解他，看似拋開一切無牽無掛的林四，依然還是被她再次抓住了軟肋。
他痛恨這種感覺，於是此時的他終於有了玉碎之意。
“是你在逼我，那只是月國內政不是嗎，你一個根本不在乎月國如何的人，有什麼資格去管？”
“如果你想要看到我將後半生都用來和月國爲敵，那你就盡力去那麼做吧！”林四淡淡道。
他同樣也不是在開什麼玩笑，他也是認真的。
“你終於說出來了，呵……連和月國爲敵這種話你都能說得出口。”
“這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憑什麼只有我在努力，而你卻是想怎樣便怎樣，想退出就退出，想反叛就反叛？”
“我的退出不正是你希望的嗎？我反不反，取決於你自己，爭論這些又有何意義？”
“呵……憑什麼？憑什麼我就要爲月國安定思前想後，憑什麼我就要爲月國強大處心積慮？憑什麼我就生怕月國衰敗滅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你卻可以毫不在乎？我可以做讓人唾棄的事情，我不介意史書評價，只要月國能繼續強大下去！而你永遠都可以抱着所謂的道義和堅持去要求你自己，繼續做你那所謂的問心無愧潔身自好的劍俠！
你覺得我手段醜惡，覺得我喜歡四處侵略，可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那麼做麼？忘了當年弱小的月國是怎樣被人欺負的嗎？知道我爲了讓積弱已久的月國人能在那些大國上民面前挺直腰桿費了多少心思嗎？父王最看好的那個人，他最寶貝的兒子不是你麼？爲什麼你就不能像我這樣付出？”
她怒指着林四，眼內浮起的已經只有痛恨：“你該知道我爲什麼要留下月慕河，是因爲我喜歡到離不開那個孩子嗎？是因爲我故意想要讓你和唐小芷承受什麼分離痛苦嗎？是爲了故意留着他鉗制你嗎？
呵，可笑！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兒子，那個孩子將來長大後可能一點都不喜歡我，甚至會恨我！我最應該做的選擇，本該是找個男人生個孩子，然後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孩子不是嗎？可我卻比你們更想擁有月慕河，更想陪伴他，更希望他順利長大無病無災！爲什麼？回答我，爲什麼？”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厲聲咆哮，第一次失態。
事實上對於和她相處過十多年的林四而言，這同樣是他在月洛寧臉上看到的極爲罕見的一種表情。畢竟對於向來不會冷靜鎮定的月洛寧而言，這樣的狀態顯得很不理智，容易讓她做出錯誤決定。
因爲不想月氏王族的傳承斷絕，因爲不想外姓之人接過王位，哪怕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行。
林四明明知道答案，可他卻沒辦法說出口。
他依然無法原諒月洛寧的所作所爲，他依然認爲她的手段醜惡，他和她依然還是仇敵。不可能因爲這番話，就愧疚甚至原諒她。
他知道月洛寧這聽起來振聾發聵的話其實是有漏洞的，她是很想月國強大，但出發點卻依然還是她自己的野心和抱負，她從不是什麼高尚的人。
他甚至還知道，如果有機會，月洛寧還是會殺自己。
可在月洛寧的這番‘拷問’之下，他卻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對待月國的問題上，月洛寧要比自己更努力，更專注，更認真，更在乎……
哪怕是從前自詡願意爲月國付出一切的自己，也一樣比不上她。
她說得沒錯，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在意月慕河的。
以她現在在月國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在朝廷掌握的權柄以及那高高在上無人能抗拒的權威，即便沒有繼承人，也動搖不了她的統治了。
如果只講私心，她更應該傳給她自己的孩子，現在她若是想要娶個王夫成婚，其實沒人能阻擋了。
以她的手段，幾十年亦或百年之後，她退位之時，恐怕她都已經徹底營造出舉國支持她親生兒子繼位的條件了。
可她沒打算那麼做，她依然抱着那近乎偏執的堅持——只傳位給月氏王族的人。
這種傳統本該是身爲男子的林四去維護的，也是他有義務去維護的，因爲那必定是月山以及月國曆代先王的堅持和期許。身爲他們的後人，那其實是林四本就應該承擔的。
可現在，作爲女人的月洛寧卻在這件事上卻遠比他更執着。
原本不以爲然的連琴眼內浮起了複雜無比的色彩，他忽然發現，有些東西確實是自己無法理解，卻又必須要去理解的。
畢竟，這裡是蒼羅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