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閉上雙眼搖了搖頭,他已經不願意去思考什麼對和錯,更不願意爭論什麼政治理念和手段方式了。
許多事情即便沒有說開,他們兩人之間早已是心知肚明。
她知道他的立場和態度,他也知道她想要什麼,因爲他們原本就是一對彼此瞭解極深的姐弟。
“如果好月王都是你這個樣子,那我寧願他將來不做那個月王。我不想他將來長大後,看向我和小芷的眼神都充滿了心機,和我們說話時都帶着算計。我不想他將來像你和父王一樣,把劍對準自己的親人!”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似乎已經再次想通了點什麼。
“你知否自己在說什麼?你就一點都不考慮月國沒有繼承人之後,這個國度會陷入怎樣的動亂場面嗎?你怎麼就不能爲月國百姓想一想?”
“那誰來替我和小芷想一想?如果月王一定要是你那個樣子,那誰愛當誰去當吧!”
林四此時認定的只有一點,沒了小慕河,這段時間受到過背叛和驚嚇的小芷一定會更難受,甚至將來都會鬱鬱寡歡。
從前爲了月國,爲了那些大事,他很少陪伴她,現在他只想盡力彌補,不想她難過了。
他想的只有那麼多,或許相對那些崇高目標而言,這種想法‘很渺小也很自私’,但他不想再騙自己的內心了,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月洛寧冷冷一笑:“是麼?將來我將王位傳給外姓之人也沒關係嗎?把我們月氏王族的江山拱手交給外人也可以嗎?”
“隨便你啊。”林四笑了笑,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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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實在是揹負和承載了太多的東西,以至於明明努力了,卻總是在難以兩全和內心堅持之間煎熬徘徊。
然而其實何必呢?自己爲什麼要想那麼多?爲什麼要替什麼月國百姓和蒼羅大陸去着想?
爲什麼不能只爲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而活?沒了自己,這個世界也不會消亡,不是麼?
月洛寧顯然想不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迴應,曾經那個以月國命運爲己任,喜歡‘管閒事’的林四,彷彿已經消失了。
曾經最好用的理由,現在已經觸動不了他了。
她本該欣喜於他這樣的轉變,因爲那意味着林四再不會和她爭什麼了,也不會成爲她的束縛和威脅了。
只是此時,她又哪裡高興得起來?
劍宗之主長嘆了一口氣,卻並沒有說什麼。連琴微微搖了搖頭,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聶河依舊是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彷彿根本沒有任何的觸動,然而尹漓的紫瞳之中卻透出了一抹擔憂。
現在最理解林四心情的人,恐怕就是她了吧?當初被心宮宣佈爲叛徒的她,其實有過近乎一模一樣的痛苦和轉變。
她不知這是對還是錯,或許這種選擇根本就無法用對和錯來衡量吧?她只是莫名地感到擔心,可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看到他選擇什麼。
於是,她便只能繼續沉默下去。
她沉默,不代表月洛寧也會沉默。林四的回答讓她‘很不滿意’,她的雙拳都因此而緊緊握了起來。
“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她極少失態,即便剛剛尹漓在她臉上劃了兩刀,她都沒有多眨一下眼皮。
但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得出她很憤怒,以至於連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哦?失望?”林四先是張了張嘴,滿眼的訝然,旋即失聲大笑起來:“你本來不就是想要我消失嗎?現在你如願了啊,我再也不會擋你的路了,難道不應該開心?哈哈,來……笑一個嘛,其實我早就想說了,你總是繃着一副臭臉讓我很不爽啊,我親愛的……姐姐啊……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後合忘乎所以,或許是因爲忘了收斂印力,最後聲音甚至都傳到了廣場之外的遠處,令得那些已經退下的禁衛軍和御林軍士卒們一臉莫名。
他們能從這笑聲之中聽出欣悅之意,心道難道北王真同陛下冰釋前嫌了?否則怎會笑得這般歡暢?
“你夠了!”月洛寧不得不出聲打斷他。
笑聲立止,林四的面色轉變極快,下一刻他忽然一臉瑟瑟地縮了縮脖子,以一種怪異無比的腔調埋怨道:“噢,您又動怒了嗎?姐姐大人還真是難伺候啊……”
“如果父王看到你這個樣子,他一定會比我更失望!他一定想不到,他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想着將他的國度送給外人。”
月洛寧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和話語之中的怒意,只是下一刻她面前的林四卻驟然收斂了笑容。
“是麼?你還有臉提父王?”剛剛那詭異而癲狂的神態已經消失無蹤,他眼內涌起了極致的憤怒。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月洛寧懷疑林四是不是發瘋了,開始說胡話了,因爲他的狀態看起來真的很不正常。
“你以爲我現在感知不到周子川現在正在前方四百丈外的永明殿藏着?你以爲我還猜不到素姐其實是你逼死的?什麼放不下週子川,什麼殉情?哈哈,騙我很好玩是嗎?素姐走之前,一定很悲憤,很不甘心吧?那時候她最需要我,可我卻不在……”
兩行熱淚無聲無息的流淌了下來,只是一個周子川還活着的消息,足以讓他猜到當時發生的一切。他是那麼的聰明,只可惜太晚了點。
他的聲音蘊着無盡的寒意:“羅侯是我的仇敵,你招攬了他;連琴是父王和母親的仇人,你現在在和他合作;周子川既是害死父王的兇手之一,也是素姐恨之入骨的人,你現在卻藏着他……我想問問,你究竟想幹什麼,你就這麼恨我嗎?你覺得你還配提起父王?”
“你說你對我失望透頂,可我對你連失望都沒有了……”
月洛寧顯然想不到林四的實力已經強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連那麼遠的動靜都瞞不過他。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藏着周子川還真是夠危險的啊,如果那時候林四也稍微來一次如今天這樣的‘感知’,那一切很可能就都提前結束了。
林四這番話讓她無從辯駁,關於羅侯和連琴,她還真不是因爲他們林四仇敵的身份,才故意招攬合作的,但周子川呢?
她是不會認什麼錯的,她也不想解釋,於是她沉默了許久。
直到最後,她的眼神才重新變得堅定起來:“父王如果看到今天的月國,他只會感到欣慰,甚至是欣喜若狂。我的做法,他絕不會有絲毫的不滿,他反而會給我支持。”
“呵……是麼?”林四搖頭失笑,他已經不想爭論這個了,他的表情終於重歸於平靜:“交出我的兒子吧,我不想多說什麼了,這月國從此和我再無關係。至於周子川,你願意怎樣便怎樣吧……”
現在的他,已經連報仇的心情都沒有了。何況他的頭腦依舊如往昔那般清晰,他知道月洛寧和周子川這兩個野心極大的人,很可能無法長期並存下去。
無論月洛寧對周子川開刀,還是周子川反噬月洛寧,他都不在乎了。
“此事我不會讓步,我不會任由月氏王族的傳承斷絕!”他連周子川都懶得殺,這讓月洛寧有些意外,不過這不代表她會在月慕河的問題上改變心意。
“哦。”林四點了點頭,旋即回頭看向了連琴:“我需要她和其他人安靜一段時間,你能配合我麼?”
“不!我不答應……”月洛寧尖叫了起來,她聽出了林四的意思,他打算自己去找月慕河。
雖然月慕河被月洛寧藏着,但不會離弦城太遠,以林四這種強大的感知能力,真想要找出來其實並不難,前提是沒有人干預他,阻攔他。
她能看得出,連琴並不在意林四帶走月慕河。所以爲了解決掉眼前這個僵局,他是極有可能會滿足林四這個條件的。
她當然不想看到那一幕,只是下一刻她的下頷就被尹漓狠狠扼住了,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鬆開她吧,我會勸服她。”
連琴並未動怒,他只是向尹漓遞過了一個罕見的懇切眼神。
雖然只是這麼一句話,卻至少代表他是真的願意交還月慕河,不願意繼續拖着這個麻煩了。
是的,在連琴看來這就是個麻煩。
就算今天留下了月慕河又有何用?因爲月慕河,將來他們會招來無數的麻煩。可以預見林四將來一定會想方設法奪回這個孩子,那甚至可能會變相影響他們今後的大計,何必呢?
尹漓放下了扼住下頷的手,卻並沒有移開那把刀。
“放棄那個孩子吧,將來並非沒有轉機,繼續堅持下去,對眼前局面並無好處。”連琴的語氣無比溫和輕柔,簡直就像是沒有威嚴和堅持的長輩在軟語相求,哄着一個任性的小女孩一樣。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留住月慕河,這一次的月洛寧彷彿如同認命一般陷入了沉默。
每個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林四隻能感概連琴對月洛寧真是有着超乎尋常的包容忍耐之心。而偏偏月洛寧本就是個極度獨立自負的人物了,她應該,根本就不喜歡這樣吧?
連琴爲什麼要這麼做,這和他當年連山記憶中的連琴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拋開和青櫻月山的仇恨不談,只從利益出發,他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對月洛寧這麼好,他能得到什麼?